h2“而你把你的高貴優雅丟去了哪里?為了你所謂的替沈家著想,結果將我父子推上這風口浪尖!二房當夜鬧出那樣的動靜,但凡傳出去我沈家的婆婆居然圖謀殘害兒媳,我沈家數代口碑便將頃刻毀于你手!”
他吸了口氣,再道:“皇上是不是會對付華家是日后的事,如今以華家的聲勢地位,佩丫頭若是死在我們府上,你以為他們會善罷甘休?你打量著兩家結仇是最好,可是有沒有想過,我們做了這虧心之事,日后在九泉之下,我有什么面目去見列祖列宗,有什么臉去見華家的人!”
燭花啪啪響了兩聲。
沈夫人雙唇微翕著,臉色也變得蒼白。
“什么臉不臉面的,若要講臉面,沈家先后侍兩朝君主,你我下了黃泉,早就沒有臉面去見祖宗了!這個時候你跟我說什么臉面?這件事華家又怎么會知道?華家不會知道…除了宓兒,沒有人知道劉氏是我指使的,他不可能會告訴別的人!”
沈宓是她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沈宓也不可能會是反噬她的逆子!只要他不說,華家怎么可能會把劉氏圖謀華氏性命這件事聯想到她頭上!
“太太真是太自信了。”
這時候,門外忽然響起道輕緩而嬌俏的聲音。
門口處,沈雁反背著手站在門檻內,被廊下隨風搖動的燈籠照射著,輪廓泛出一圈幽幽的光輝,像是從天而降的仙童,但她眼底里透出的寒意與狠意,又使她仿似來自地獄的魔女。
沈夫人望著她,倏地皺緊了雙眉。
她看看沈雁又看向沈觀裕,“她怎么會來?”
沈觀裕凝眉望著她,一字一句道:“因為前去通知我回房的人,就是雁姐兒。”
沈夫人忽覺兩膝有些發軟。
如果說沈宓先前到來給她帶來的只是悲傷和挫敗,那么沈雁的出現,則毫無疑問給她帶來了一絲絕望的氣息。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怕她,可是她敗得太慘,她們贏得太漂亮,她心虛似乎已成了慣性,但凡看到二房的人,她都已經拿不出底氣。
何況,她發現她竟然從來未看出過沈雁的深淺。
沈雁知道劉氏的膽子來自于背后的她,必然也會告訴給華家,沈丘兩家雖則勢大,華家卻也十分不弱,何況是這么大的事情,華家上門,她占不到半點便宜。
她心里有了畢生從未有過的恐懼,她不是無所不能,也不是無所畏懼,她害怕沈家會倒,更害怕晚節不保,害怕她奮斗了一輩子的結果卻是像劉氏一樣落得個凄慘收尾的下場!她畢生贏了許多人勝過許多次,可全部加起來也抵不上這次的失敗!
面前的沈雁不過是個九歲的孩童,但她卻渾似惡魔一樣讓她心發顫。
“不…”她喃喃地自語,望著沈雁頻頻地搖頭。
沈雁往前再走幾步,看一眼沈觀裕,再面向她:“看來太太真覺得自己把退路留得太充足,不過可惜的是,不止是父親看穿了太太的險惡,我也同樣看了出來。三嬸雖然死了,沒有人能夠親口證明這一切乃是出自你的指使,可是聚寶坊那邊卻有人可以指證你是如何買通他們逼迫劉氏還錢的。
“世上有句老話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太太以為這計劃全無漏洞,但實際上自打你開始籌謀那天開始,冥冥中就已經露出了破綻。”
“你的意思是,從我讓人去聚寶坊傳話開始,整件事就已經在你的監視之下?”沈夫人雙唇顫抖著,無法訴說著心底的震驚與恐懼。
沈雁默了下,“應該說更早。從太太饒恕三嬸開始,我就已經有了懷疑。”
“不!”
沈夫人踩著她的話尾尖聲厲叫,“你還是個孩子,你怎么會留心這些!”
“這有什么不可能?”沈雁淡然道:“我聽說父親七歲就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詩集,老爺更是五歲就出口成章,我們沈家能人輩出,比我厲害的人多的是,我平日里閑的時候太多,母親又是這樣的處境,花些心思在這些上頭是很正常的事。”
沈夫人臉色刷白。轉頭去看沈觀裕,而沈觀裕臉色陰沉,看得出來他對她的失望,也看得出來被架上火烤的難堪。
三十余年的夫妻,無論再氣惱也定然還是有一絲溫情…
縱然沈宓與她恩斷情絕,也還有他這個丈夫。
可是沈雁這一出來,便逼得沈觀裕無路可退。她雖然年幼,但她不止代表華氏,更代表著身后龐大的華家的立場,不管政局如何,作為娘家人,華家擁有絕對的質疑的權力。假若他有一絲絲偏袒不公的跡象,沈雁只要遞個信去金陵,沈家的臉面都絕對會因此掃地。
何況,她身后還站著個沈宓。
無論是沈觀裕還是沈夫人,都不可能在這個當口再惹火沈宓,因為這本就是沈夫人的錯,他們沒有底氣拿孝道逼迫他大事化了,也不可能逼迫得了他。
眼下的沈雁孤身站在屋里,卻好比是鐵鑄的腰板一般硬實而堅固。
沈夫人忽而有些無力,這丫頭平淡淡幾句話,便已經戳得她看到了自己的末路。
“那你想怎么樣?”她艱難地開了口。
“這就要看老爺的意思了。”沈雁靜靜地揚著唇,轉頭面向沈觀裕,“我畢竟是小輩,怎能妄言太太的下場。這種事,還是老爺發話較為合適。”
沈觀裕望著她,然后撇開臉望向沈夫人,半晌,聲音才在室內幽幽地飄蕩:“你身子并不好,那些年為了這個家操足了心,現如今兒女也都大了,也是時候享享福了。我讓人把莊子里的別鄴好好修繕修繕,你搬過去住吧。”
沈夫人身子一晃,跌坐在椅上。
搬去莊子里,便代表已成了下堂婦。
可是即使如此,顯然也好過華家進京鬧事,弄得她一世英名盡毀要來得好些。
她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濃重的晦暗,再抬臉時,頓時如同蒼老了好幾歲。
“搬出去?”
就在她勉強接受之時,沈雁的聲音忽然又輕輕挑高起來。
“有問題么?”沈觀裕望著她,神色實在看不出來有多好。
人常夫貴妻榮,夫妻本為一體,被自己的孫輩逼著處置自己的妻子,這不是誰都能安然接受的難堪。何況那些年是沈夫人不畏困苦幫著他把這個家從風雨之中支撐下來。
“確實有點。”沈雁攏著手,老實地點頭,“沈家不止在京師極具聲望,在士子圈中更是魁首,太太也早成了大江南北各世族里的典范,老爺將太太遣去莊子里養老,一來有些刻薄,二來豈非授人話柄?外人必是會生疑,從而說三道四的。”
沈夫人驀然抬頭望過去。
沈觀裕聽得她這么說,神情也微微松了些。她這話的意思,聽起來實在像是要寬恕沈夫人的意思。
“那依你說,又該如何是好?”他問。
沈雁笑了笑,說道:“依我說,正該在府里替太太辟處安靜之地讓其靜養。基于太太愛操心兒女的本性,花樣多了只怕靜不下心,所以這地方應該四面高墻圍堵,出入只留一扇門,堂中供佛幾座,四面花木皆無,四季吃穿不缺,但終其一生,都不得出那道門。”
沈夫人聽得這話,突然氣血上涌,兩眼忽然一黑,險些跌倒在地上!
四面高墻終生不得出門,那不就是座牢籠嗎?!
她先前竟還以為她年幼無知心念尚善,卻沒料到她竟如此之歹毒!
遣去莊子上條件雖然差些,但起碼還是自由的,她堂堂沈家的夫人,與沈家患難與共三十載,膝下子女全是嫡出,到頭來竟要落得被軟禁終生的下場么?!
“你敢,你敢!”
她狠命地摳著扶手,想要站起來,但可惜起的太急,胸中氣血翻滾,腦袋發漲眼前發黑,喉間也忽然涌出一股腥甜,她狠命咽下去,但卻雙手發軟,怎么也無力站起來。
“雁姐兒太放肆!”
沈觀裕也騰地站起來。沈雁到底是孫輩,她如何能這般逼迫他們?
“回老爺的話,雁姐兒可全是為著沈家考慮。”沈雁淡然自若地轉身,說道:“太太以養病之名深居后宅,如此一可杜攸攸之口,二來也全了父親與叔嬸們的孝道,三則也確實利于太太養病,四則也全了老爺對太太的一片心意,老爺敬愛太太,難道到這關頭連個妥當些的養老之所也不愿給予么?
“我這樣提議雖然顯得對太太有些苛刻,可是老爺可曾細想過,紙里終歸包不住火,行罪而不嚴懲,但若有一日太太的所作所為讓府里人聽見而爭相效仿,來日沈家這端正家風如何維持,這清貴名聲如何延續?
“在老爺的心里,不知究竟是太太重要,還是沈家這百年的名聲重要?”
沈觀裕望著身量不足的沈雁,竟是久久也說不出話來。
沈雁的話毫無破綻,他久經世故,在朝堂上呆了半輩子,跟無數的對手明爭暗斗過,但眼下竟然也找不到話來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