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外人的時候,她那股喜悅又不由自主浮上了心頭,九千兩…原來要發財竟也這么容易,華氏縱然錢多,卻扛不住二房里都是傻子,沈宓事后并沒有反過來去吳重算帳的跡象,沈雁看著精明,還張口跟她要字據,可如今人也出來了,她拿著那字據又有什么用?還能來找她要回不成?
劉氏只覺得前面二十多年竟都是白活了,原來人要活得暢快,光有地位還不夠,還得有錢財傍身。
一路上她唇角的笑意都不曾消失過,就連同坐的秋滿也察覺到,而不時地瞅過來。
進了劉府大門,她直接去向正房,才到了廡廊下,就見迎面一只瓷瓶飛過來,險些砸到她面門!
秋滿連忙扶著她退后,正要喝斥,正房門簾子一掀,忽然又飛出兩只茶杯來!
劉氏忍無可忍,扶了扶頭上鳳釵斥道:“這是發的什么瘋?!”
“你說我發什么瘋?”
門簾子再掀開,龐氏青著張臉從門內幾步躥出來,后頭還跟著來拉她的丫鬟。
她沖到劉氏跟前,一雙眼睜得比銅鑼大,一張臉氣得比鍋底黑,一口牙似是要直接將她生生咬碎下來!她指著劉氏鼻子:“你做的好事,還有臉來問我?!我們老爺到底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你竟敢這樣害他,你就不怕損了陰德死后下地獄?!”
她聲音尖利刺耳,直震得劉氏兩耳嗡嗡作響。她呆了一呆,問道:“什么我害了他?他出什么事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還有臉來問我是什么意思?”
龐氏呲著牙,一把從袖口里掏出沓紙來甩到她臉上:“睜大你的狗眼仔細瞧瞧!這些銀票全都是假的,上面的印是仿造的瑞豐錢莊的印!今兒一大清早我拿著它去聚寶坊,被人家認出是假的,當場踹了我幾腳不說,還把我們老爺打了幾十大棍,如今還不知道有命沒命!
“劉寶慧!你夠狠,你竟敢拿些假銀票來糊弄我!我今日若不把你所作的那些丑事捅去沈家我就不姓龐!”
說著她便往門外撲去,劉氏趕忙上前將她死拉住:“這銀票怎么會是假的,我親眼看見華氏從屋里拿出來的,她的銀票怎么會有假?”
她下意識覺得龐氏又在出夭蛾子。
龐氏掙脫不開,揚手扇了她一巴掌才將她逼退,她怒紅了雙眼指著她道:“莫非我還會騙你不成?你自己拿著它們到瑞豐錢莊去問問,看看我有沒有說假話?!人家瑞豐錢莊的大印是有暗印的,這上頭一張都沒有!看著跟真的一樣,實則就是堆廢紙!”
劉氏整個人都懵了!
她不知道怎么會這樣,華氏當時是要拿這筆錢去救沈宓的,她怎么會拿假銀票給她?難道她就不怕沈宓真的被扣住而惹上麻煩?而華氏手上縱然會有假銀票,又怎么會有幾萬兩之多?這么大把的假票當時是從哪里來的?
她總不可能早就知道她會去找她拿錢,備好了在那里等啊!
她忽然覺得背脊一片濕涼,如果她交給龐氏的那一萬八千兩是假的,那她自己的那九千兩還有吳重那三千兩,豈非也都是假的?她們這么多人全讓華氏給涮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華氏城府總共不到一寸深,她真有這樣的算計?!
“太太,吳大人府上來了人。”
正在彷徨之時,門口管家匆匆進來。
劉氏心下一震,看向門口,只見還沒等龐氏回應,門外便已經沖進來十幾個手持棍棒的壯漢。
為首的那人走到龐劉面前,肆無忌憚地打量了她們各自一眼,然后沖著劉氏道:“敢情這位就是沈家三奶奶了,這里頭是三千兩銀票,我們爺說了,三奶奶這份心意太重,他老人家受不起!”說著也掏出沓銀票來,擲到劉氏腳下。
劉氏臉色一白,這護衛又揚起下巴說道:“我們爺還說了,這心意退回來了,事情卻不能白做,咱們惹不起沈家,只好尋到劉家來。——兄弟們給我上!除了不傷人,把這府里各房各院里都砸個干凈!咱們可不能讓爺成了別人眼里的冤大頭,被人賣了還給人家數錢!”
一聲令下,十幾個人便分路往府里四處尋去,一時間雞飛狗跳,整個府里亂成了一鍋粥。
龐氏追著上前阻攔,但她又哪里攔得住這些人?慌忙讓人回龐家請少奶奶過來打圓場,一面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劉氏也急得不行,劉家家底本就薄,何況家中還有個母親身患宿疾受不得刺激,這樣一鬧這家還不得毀了?于是也上前勸阻,倒是被他們一把掀翻了出來。
龐氏急紅了眼,從地上一骨碌爬起沖到她面前,騎在她身上便去扯她的頭發,一面廝打一面咒罵:“都是你這賤人!都是你這賤人!我們老爺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姐姐?你今日害得我們家不得安寧,我也要了你的命!”
劉氏眼下正心血翻涌著,想起忍了她這么久也實在忍夠了,吳重分明就是也知道那沓銀票是假的才會闖到劉家來行兇,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不但劉普沒出來,她還分文沒落著,心里那股氣又豈會比龐氏少?
頓時也伸手扯住她的頭發往后拽:“你休想怪到我頭上!也不想想要不是你死逼著我拿錢,怎么會到今日這地步?我都還沒說你害了我,你倒怪起我來!你不是不在乎劉家嗎?你倒是立馬揣著包袱給我滾啊!”
二人廝戰在一起,秋滿等人想要上前扯架都插不上手。劉氏這些事根本就不曾讓她知道,這一來便鬧出這么大的事她也嚇呆了,更不知道這里頭還牽扯著人命和二房的財產,當下慌得不行,轉頭便去與停在門內的車夫道:“快回府去告訴太太,就說劉府被人欺上門了!”
這種時候,豈非由沈夫人出面擺平更合適嗎?
沈夫人正在看中秋節祭月的明細,秋禧忽然急匆匆走進來。
“太太,原先您讓盯著劉府的人有消息回來了,說是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吳重剛才派了十幾個打手闖進劉家,正在砸劉家的東西!”
“什么?”
沈夫人倏地皺了眉,從靠著的大迎枕上坐直了身,“吳重怎有如此大的膽子敢向劉家下手?他跟龐家不還是姻親?這是怎么回事?”
五城營那幫人是公認的蠻橫囂張,但是劉家跟沈家是姻親,他們再囂張還不至于明目張膽地跟人多勢大的沈家作對。何況如今淑妃風頭正健,皇后正值韜光養晦之時,安寧侯所屬的五城營本該收斂些才是,這吳重派打手砸劉家,這是成心給安寧侯府添亂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確實是吳重的人。而且還說三奶奶去到劉府之后,便跟劉夫人起了爭執,吵鬧的動靜連墻外都察覺到了。之后吳家的人都上了門來,然后三奶奶跟劉夫人打了起來,隱約聽見劉夫人怪責吳家上門砸東西都是三奶奶給害的。”
秋禧細細地稟道。
“這個劉氏,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沈夫人拍案而起,出了珠簾。
她早就覺得劉氏最近有問題,如今看來這問題只怕還不小,雖說這事沒惹到沈家來,可作為全倚仗著沈家為后臺的劉家,出了事也等于是拉扯著沈家下水,一道唱戲讓別人看,她又怎么能不聞不問?
正要吩咐下去,外頭素娥卻又快步進來了:“太太,方才隨三奶奶去劉府的車夫先行回來了,說是劉家現如今雞飛狗跳亂成一團糟,三奶奶又跟劉夫人打得不可開交,如今劉府外頭引來許多人圍觀,秋滿讓車夫來請太太示下。”
“混帳東西!”
沈夫人再也忍不住了,驀地掀翻了桌上杯盤,掐著手絹子在簾櫳下踱起步來。
眼下這模樣,她是不能出面的,她貴為沈氏的當家主母,若是出面去跟個橫蠻無禮的武夫較勁,沒得拉低了自個兒身份!而即便是她出了面,吳重又沒來,他若成心讓劉沈兩家沒臉兒,他手下那幫人又豈會乖乖聽從?
這事要擺平,還得安寧侯府出面不成。
想到安寧侯府,她忽然又遲疑起來。
安寧侯府,皇后,淑妃,皇帝,華家,鄭王,楚王…這一個個名字面孔在她腦海里不斷翻滾!她回頭看了看堂下正等著示下的秋禧,默了半刻,咬牙道:“拿我的帖子到安寧侯府去,把事情告訴給安寧侯夫人。”
素娟連忙稱是退下。
沈夫人走回堂上,又指著秋禧:“你速速去到劉府,把劉氏給我帶回來!”
劉府這邊,各處乒里乓啷的聲音還在此起彼伏地傳來,劉老夫人坐在門檻下號啕大哭,其時還不到五旬的的她這會兒在愁苦之下看上去卻是格外的滄桑了。
劉氏與龐氏也打累了,各自坐在堂上如斗雞兒似的。劉氏出門前精心妝扮的儀容完全沒有了半絲優雅貴氣的影子,她頭發全部披散著,左眼下被摳出兩道長長的血痕,唇角也被撕破了,大大的血紅色口子看上去讓人心底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