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不得不被迫地遂了華氏的心愿,沈夫人又不甘心起來。
劉嬤嬤也是個不省心的,她為什么要替二房來清理門房?就讓她繼續留在二房!
于是道:“劉嬤嬤雖然罪無可恕,但看在二姑娘討保的份上,就允了二姑娘的請求。”
她瞟了眼華氏母女坐處,冷冷揚起了唇角來。
“多謝太**典!多謝二姑娘恩典!”
劉嬤嬤慌忙磕頭稱謝,隨著人下去領罰。
沈雁笑起來。
沈夫人望著華氏,半日吐出一句:“內務府的事,我會跟老爺說。”
華氏雙眸里頓時也綻放出亮色,低頭深深一福,也沒再說什么,便退身出了去。
沈夫人盯著她們直到看不見,才又收回那莫測的目光來。
這下子,熙月堂里籠罩了幾日的陰霾終于揮散而去。
華氏因著胡劉二人又回了來,對下面人自然各有一番交代,等到她們退下去,便扭頭與黃嬤嬤道:“坊外張李記的桃酥似乎賣得格外好?去買兩斤來,給雁姐兒吃。”
沈雁對坊外張李記印象十分深刻,那日就是因為出坊去買他們的桃酥,她才在街口偶遇了顧頌他們。聽出華氏話里的愉悅,她撲到華氏身上,摟住她的脖子:“母親這是要獎勵我么?兩斤哪里夠,我要吃三斤!還有他們家的春卷,母親不如讓人一并買回來!”
華氏原待要板起臉,但看她這幅賴皮樣兒,倒是又無可奈何笑了。“先前原道你是脫胎換骨了,如今一看還是這么沒規矩,要是當著外人也這么著,仔細我回頭又抽你!”
紫英等人雖然沒跟去曜日堂,如今也從胭脂青黛處知道了事情始末,原來今日大勝而歸乃是出自沈雁的謀劃,心里也是暗暗贊嘆,便就從旁笑道:“咱們姑娘就是奶奶的貼心小棉襖,奶奶才舍不得抽她呢。”
“就是就是!”沈雁笑彎了眼。
其樂融融說笑到這里,自告奮勇去買桃酥的福娘也已經回來了。
華氏伸手從紅漆描金的盤子里拿起塊桃酥遞與沈雁,說道:“太太答應了去跟老爺打招呼,應該是不會出差錯的了,我真是沒想到,頭疼了這么多天的事,卻被你輕輕巧巧地解決掉。”她話里雖聽不出什么歡喜之意,卻有著濃濃的欣慰。
沈雁攤著兩手,說道:“哪里是輕輕巧巧?我也是安排了很多天的。”
那天夜里她闖進正房時撞見胡嬤嬤她們在偷窺,其實還沒有想到這層,是后來福娘打聽來她們的背景來歷,她才計劃著把這兩件事合為一件處理掉。沈夫人想逼著華氏去伏低做小,華氏不愿意去,又想要解決掉華府的差事,那就只能逼著沈夫人自動放棄拿捏華氏的主意。
沈夫人來自赫赫有名的信陽丘家,在她嫁過來這幾十年里,當初帶來的陪嫁奴才必然又衍生出了更多,這回就算沒有胡嬤嬤撞在槍口上,沈雁要找個別的相似背景人下手也不是很艱難的事,只不過胡嬤嬤既然撞在槍口上,更為方便罷了。
華氏睨她一眼,眼里也不免涌出些驕傲。尤其是回想起劉嬤嬤說起她是如何查帳,又如何令得劉嬤嬤不得不主動招認貪墨的事實時,她心里竟滿滿地都是歡愉和自豪。沈雁平日里看著頑劣,可實際動起真格來時,居然一點也不輸大人,手段甚至比她這個母親還來得圓滑!
“如今你舅舅這事倒是解開了死結,只是這么一番鬧騰,胡劉二人仍然留在二房,這又怎么辦?”
說到這里華氏又不由得皺起眉來,若按她的本意,是要把這些人全都踢出去,重新挑一撥人進來的。可是眼下鬧來鬧去,人不但沒走,反而還什么事兒都沒有又全都回到了二房,想想也覺憋屈得很。她不知道沈雁為什么最后還要把劉嬤嬤給留下來。
“母親何必著急?”
想起與華氏相處的那些年里,她從未以這樣的口吻與自己商量過屋里事務,沈雁也暗暗松了口氣,誰說她這么一番功夫費下來收獲不多?對她來說,不是從中也得到了華氏的信任嗎?往后她只要再努力努力,華氏將她視為心腹無話不說簡直指日可待。
“胡嬤嬤留下了,若是不留劉嬤嬤反倒難辦。母親不如想想,經過這一鬧之后胡劉二人的處境。”她緩了緩語氣,順帶望了眼同站在旁的黃嬤嬤和扶桑紫英等人。“胡嬤嬤與劉嬤嬤打了這么一架,如今又占了原本劉嬤嬤該占的位置,劉嬤嬤必然將她恨之入骨。
“而素娥因為劉嬤嬤的緣故又被太太罰了兩個月例錢,她心里也會把劉嬤嬤恨得咬牙切齒。素娥可不是好惹的,有她們相互結下的這幾層梁子在,往后這幾廂都有得好戲看了。
“接下來母親根本不用做什么,只要讓人盯著她們等著捉把柄就好了。就是她們沒有破綻,母親若是真看她們不順眼,隨便撩撥一下不就成了么?她們是母親討保留下來的,那時候若是犯了什么讓旁人都看不過眼的事,太太的臉面勢必再丟一次,太太難道還能再容忍她們?
“母親到時候自可輕輕松松地把她們給攆了。”
聽完她這番話,華氏頓時與黃嬤嬤互看了眼。
沈雁說的雖然簡單,可是細想之下,一點兒也不簡單。
同樣是攆人,如果今兒華氏不保胡劉二人,內務府的事不好請沈觀裕出頭不說,還間接得罪了沈夫人,華氏將她們保下來,首先則顯示了她的恩德,胡嬤嬤二人必然不會倒戈,但旁邊還有那么多下人看在眼里,華氏對她們既往不咎,她們對這位極少在府的二*奶奶從此也自會有番思量。
這就等于給華氏提供了建立好人緣的基礎。
華氏回府時日未長,與沈夫人之間關系又極微妙,她要在下人面前樹立威信不是打罵幾個奴才或者與沈夫人叫幾回板就能夠做到的,這得靠長時間的點滴積累,和靈機應變。華氏本身是個直性子,在她展示過了她的火爆脾氣之余,適當地表現出她的善良寬厚十分重要。
于是,留下胡劉二人不光是為了內務府的事,也是為了改境華氏日后的處境,此舉不但不多余,而且十分必要。
胡劉二人以及胡的擁躉雖然又都回到了二房,可她們是憑著華氏的面子才回到二房來的,下回她們若是再有觸犯規矩的行為,華氏就是將她們一把攆了,旁人也不會怪責到華氏的頭上,而只會怪胡劉等人不知好歹。
憑她們眼下這層復雜關系,又怎么可能不生事也來?已根本用不著沈雁她們再費心。
介時必然又會有場風波,而華氏卻從這里頭摘了個干干凈凈。她不是不想留她們,也不是不尊重沈夫人,而是她們委實不爭氣,為了沈府的臉面,她自然要請太太對她們施以懲罰。到了那會兒,沈夫人也必然不會再留她們在身邊壞事。于是她們就是要怨,也只能怨到沈夫人頭上。
華氏帶來的陪嫁雖然不多,但是要塞到二房各個角落的人還是有的,等到胡劉那些人一走,華氏再把自己的人添補進來,余下縱然還得留幾個府里人,那時候又還成得了什么氣候?
到時候華氏愿意留著她們,就留,不愿意留,就慢慢地一個個踢出去,關鍵只要讓胡劉這幾只老麻雀斗起來,接下來便大局在握。
屋里靜默了足有一盞茶的時分。
黃嬤嬤的微嘆率先打破這幕沉默:“奴婢雖說活了幾十歲,人間之事看過也不少,但跟二姑娘的深謀遠慮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只一重天地。”
華氏也嘆了口氣,將撐額的手放下來。
她前世是修了什么功德,讓她這輩子有個這么令她又氣又愛的女兒?雁姐兒竟有這么一副七竅玲瓏的心肝,她還逼著她算帳學女紅做什么?她難道還擔心她嫁不出去,或者嫁不到好人家么?
她自嘲地揚了揚唇,再看向女兒,目光里已只剩憐愛了。
“打今兒起,你可以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兒了。”
沈雁歡呼道:“母親這是要解我的禁足令?”
“要是再闖禍,我一樣還會罰。”華氏板著臉,一絲溫柔輕輕地從眼底溢出來。
沈雁抱著她大笑著親了口,心滿意足地走出去。
這日起華氏果然遣黃嬤嬤密切關注著院里的動靜。
在沈雁連番在曜日堂取得勝利的豪情鼓舞下,華氏身邊以及沈雁身邊的人精神狀況俱都轉為良好,初初回京時各自心里揣著的不安與拘謹開始逐步放下,胭脂青黛與屋里別的小丫鬟的互動開始多起來,與別院下人的接觸也日益增多。
用沈雁的話說,這是知己知彼才能底氣十足。
內務府那事兒到了這日夜里,華氏懸著的心也徹底放下。晚飯前沈觀裕讓人把沈宓叫了去,說已經讓人遞了拜貼去柳府,柳大人回話說恭迎沈大人翌日下晌光臨寒舍。于是問沈宓華府近兩個季度的差事,以及皇帝對華鈞成的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