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澤城是劍域的一座普通城池,但是沒人知道在它附近其實隱藏著一個秘境秘境一直掌控在劍宗手中,每次到了秘境開啟的時候劍宗才會挑選弟子送入其中,而即便是這些弟子,也不知道他們來的是暮澤城附近。
陸非離坐在山崖上,手中拎著一個酒壺,俯瞰著峻峭山崖下的城池,神色中是慣常的漫不經心,偶爾喝幾口酒,似乎要借著酒中的熱意抵御山崖上的冰雪一般。
他已經又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回劍宗了,這么多年漂泊在外,他比以往更多了幾分隨性。
總有種感覺,劍宗已經不是過去的劍宗了。
在劍宗八位真傳之中,七個都是復雜的,就像凌云起,他既冷酷又多情,所以才會把自己作成那副模樣。
但陸非離是不同的。
他一直以來,都是簡單而純粹,懷著一顆赤子之心,愛憎分明,大多數時候都是本能大過理智。
大概也正因此,陸非離才比其他人更清醒,不喜歡回到劍宗了。
所以這些年來,他名義上是在劍域各城駐守抵御魔修入侵,但其實…只是單純懶得回去。
應付那些人,虛偽,無聊,還不如和景純打一架來得暢快。
想到這里,陸非離頓了頓。
可惜,阿墨已經不會回來了,下一次要見到她還不知道該到什么時候。
不過,陸非離倒是從沒懷疑過墨天微出了那樣的事情后還能不能在道途上繼續前行,因為他一直相信她這是一種沒什么理由的信任,但在同門之中,也確實只有他是最不擔心這一點的。
“景純呀景純,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你,和你好好打一架呢?”
陸非離喃喃自語,又狠狠灌了一口酒,“希望不要讓我等太久吧!”
他決定等滄瀾界的事情結束之后就去真定天,想來那時候就有可能遇到她景純一定會給他帶來驚喜的。
這時候,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陸非離耳朵動了動,來人的氣息他非常熟悉。
“來,喝酒。”
陸非離翻手取出一壺酒,拋進來人懷中。
北辰殊嘴角抽了抽,每次來找景離劍尊都會被灌酒,可他與景離劍尊不同,他不喜歡醉醺醺的感覺!
陸非離斜斜睨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你這人可真是無趣,怎么半點景純的灑脫都沒學到,整天板著一張臉,誰欠你幾百萬靈石沒還還是怎么地!”
“我不喜歡飲酒。”北辰殊將酒收了起來,“倒是你,怎么又來這里喝酒了?”
“想喝酒還需要理由?”陸非離不屑地瞥了北辰殊一眼,“男人怎能不喜飲酒?”
北辰殊也懶得和一個酒鬼爭辯是不是男人和喝酒之間有什么邏輯聯系,他站在陸非離身邊,一同俯瞰下方那座繁華的城池,不言不語,仿佛只是單純來山崖上吹風淋雪一般。
如果墨天微看見這一幕,一定會覺得十分微妙,然后感嘆命運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仙魔劍主》之中,陸非離與北辰殊可是死仇,最后陸非離還死在北辰殊手中,尸骨無存。
現在,死敵似乎成了知己,實在是有趣。
“你聽說了嗎,景元劍尊去了問仙秘境。”北辰殊忽然道,“好像就在靈星峰迎來新主人不久后。”
北辰殊畢竟曾經是墨天微麾下頭號追隨者,墨天微是靈星峰之主的時候不愛管事,他也算是大權在握,有一些人脈關系,所以才能得知這個消息盡管收到消息的時間晚了一些,但消息被林昭行封鎖,他能得知就很不錯了。
“他呀…”陸非離似乎是想嗤笑,但最后卻只是搖了搖頭,“他只是看似聰明,其實總是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光靠算計便能得到的。”
陸非離也是后來才知道凌云起與墨天微之間的事情的,他感覺凌云起是執念太深,但也明白,以那人的性情肯定會那樣選擇。
或許,那時候他心中想的并不是算計,而是希望保全只是他用的手段卻還是謀算人心那一套,只是他不知道很多事情發生了就無可挽回。
真是笨得可以。
想到這里,陸非離又嘆了口氣,眉宇之中多了幾分郁色。
但是,既然生而為人,總有七情六欲,總有執念難消,凌云起是這樣,他也是這樣。
被執念蒙蔽了雙眼,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可悲呢!
陸非離想,他是沒資格嘲笑凌云起的,因為他也不是無欲無求的神。
“你覺得景純是個什么樣的人?”陸非離忽然詢問北辰殊。
他一直覺得北辰殊這個人有些奇怪,明明骨子里有些邪性,但卻總是死板得像個糟老頭子,完全看不出來這是個曾經與妖族圣女愛得死去活來的癡情種。
難道景純就有這么大的魔力,把一個…呃,戀愛腦?把一個戀愛腦掰成這個樣子,也是奇葩。
北辰殊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有些愣神。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景純劍尊是什么樣的人。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是給了他新生機會的人,他想要報答她,但卻在已經漸漸有了幾分能力的時候,她離開了,消失不見,于是他短暫地失去了目標。
現在問他景純劍尊是什么人,他腦海中翻涌著的回憶似乎多不勝數,可仔細想想其實少之又少,最后記憶最深刻的,似乎也就是…第二次相見時,她那居高臨下的俯瞰姿態。
北辰殊不自覺地笑了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印象最深刻的是這個場景,明明第一次見面時她救了他才最值得銘記才對。
就是一種感覺…仿佛那時候的景純劍尊,才是最真實的她。
她并不喜歡他,甚至可以說是討厭他。
“劍尊…是一個冷漠的人。”北辰殊緩緩道,“不是說無情,而是…她很冷漠,似乎重情重義,其實不然…”
“哦?”
陸非離挑了挑眉,他有些意外于這個答案。
“我不是說她虛情假意,只是…”北辰殊有些糾結,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表述,半晌后才似乎找到了形容詞,“她把真實的自己藏得很深,至少在我面前,她并沒有露出多少真情實感。”
“打個比方…”
“人為什么會有情緒起伏?這種起伏又有是怎樣的?”
“首先要看他的性格,然后再看外界對他的刺激,這兩者是共同作用的,正因此不同的人面對相同的事情也會有不同的情緒反應。”
陸非離靜靜聽著,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我感覺對劍尊而言…前者的影響很小,后者的影響非常大。”
“你這話倒是稀奇。”
陸非離覺得非常意外,因為在他看來,景純一直是一個活得很真實的人,她的本性就是愛憎分明,絕不回頭。
可現在卻有人說,她似乎從未表露過自己真實的一面?
“我不是說她虛偽。”北辰殊再次強調了一句,“你明白嗎,她很真實,她就是這種人,她心中沒有真實的自我或者說她不明白什么是真實的自我,表露出來的一切…更像是…條件反射?似乎是這么說的吧?”
條件反射?
陸非離也知道這個詞,還是土豆番茄湯話本里的呢。
不過,情緒本來就是一種條件反射呀,北辰殊這話又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換了個來自科技世界的人,他恐怕立刻就能明白北辰殊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墨天微就好像是個機器人,她對事情做出的任何反應都更像是…不摻雜個人感情一般即便她有喜怒哀樂。
這就是真實的她,談不上偽裝。
這么說好像很可笑,墨天微是誰啊,她一向活得張揚而瀟灑,是個一等一的性情中人。
但北辰殊就是這么覺得。
陸非離對他的評價不置可否,每個人看待人和事的角度都不相同,北辰殊這么看待景純,他也并不覺得錯得離譜,一定要糾正過來。
在這方面,他對“求同存異”四字踐行得非常之好。
“喝酒。”陸非離仰頭干了一口,“唉,也不知道這場戰爭什么時候才能結束,總待在滄瀾界實在無趣極了。”
北辰殊知道他這是在轉移話題了應該是不贊同他的觀點吧?
他在心中輕輕笑了起來,雖然他是這么看待劍尊的,但這并不影響劍尊在他心中的地位她對他很重要。
“聽說前陣子逆旅宮出現了一些亂子,事情鬧得挺大的。”北辰殊從善如流,“好像是有人潛入逆旅宮,還偷了什么東西?”
“是有這么一回事。”陸非離漫不經心,“一群見不得光的老鼠,把山門都修成了地宮,也不怕不吉利。”
“噗…”
北辰殊忍不住笑了一聲,修真界的陵墓很少,而且很多就干脆是修士生前的宮闕道場,地宮反而少見,因此逆旅宮山門建在地下也不是什么奇葩事情。
陸非離這么說,顯然是拿凡人那一套來吐槽逆旅宮,過過嘴癮罷了。
山風浩蕩,兩人就站在風雪里聊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暗。
“嗯?”
陸非離與北辰殊齊齊抬起頭來,看向遙遠的天際。
天際盡頭出現了一條黑線,烏云滾滾而來,凜冽的殺伐之意直沖霄漢,但最不容忽視的卻是…那似乎無邊無際的怨煞業力!
魔修!
陸非離瞇起眼,看著越來越近的黑色潮水,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終于來了。”
“是逆旅宮。”北辰殊眉頭擰了起來,“他們這是要進攻劍域?為什么會挑暮澤城下手?”
暮澤城在偌大的劍域之中,實在太平平無奇了。
“沖我來的。”陸非離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柄雪亮的長劍,“他們知道我在這里。”
北辰殊的語氣更加驚訝了,“可是,你在暮澤城的消息,宗門內都沒幾個人知道!難道…”
“連明空都能成為魔門的間諜,宗門…又有多少人值得信任呢?”陸非離語氣平平,似乎這樣至關重要的消息也不能讓他動容,“除了師尊和幾位同門,任何知道消息的人都可能暴露我的行蹤。”
“他們有備而來,我們快走!”
北辰殊能感覺到黑云之中有數道強大的氣息,完全不是陸非離與他能應對的。
“不用。”陸非離搖搖頭,“你走吧,我留下來。”
“不要發瘋了。”北辰殊簡直想翻白眼,“你知道這時候即便有再多后手,只怕也根本不管用。”
“誰說我要逃?我要戰斗。”陸非離嘆了口氣,“回去吧。這是我的劫數,避不過的,你回劍宗,將這里的情況告訴大師兄,讓他立刻將景瑜、景陽、景寧召回宗門也不知道會不會已經晚了。”
“劫數?”北辰殊雙眉倒豎,氣得不知道該怎么說,“劫數,不是讓你去送死的!我們還有機會,還來得及。”
“我走不了了,他們已經鎖定了我。”陸非離無奈道,“你不是他們的目標,他們不會攔你。”
似乎是被他這種無畏的態度感染了,北辰殊也冷靜下來,深深看了他一眼,嘆息著取出了雁空劍,“算了…一個劍修,怎么能拋下同伴,不戰而逃?”
他曾經失去過一次保護想保護的人的機會,如今,可不能再犯相同的錯誤了。
這世上沒有貪生怕死的劍修!
陸非離一怔,恍惚中,他似乎看見了景純,她如果在這里,也一定是和北辰殊一樣的反應吧?
不僅是她…其他同門也是一樣的。
因為他們都有共同的、不可褻瀆的執著與榮耀,在步入劍道之初時別人告訴他們的,一個劍修最基本的準則一往無前,無所畏懼!
“好吧,那就留下吧。”
陸非離笑了起來,還帶著一分醉意的他笑容卻是澄澈純凈,仿佛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他咕噥了一聲,“好像和你一起迎敵有些奇怪…”
北辰殊失笑,其實…他心里也有類似的感覺。
是日,逆旅宮大舉進犯劍宗,一日破四城,劍宗碧落峰首座景離劍尊身隕,謹獨劍尊不知所蹤,兩宗正式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