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是不知,太子謀逆,已然伏誅。撫遠侯闔府皆了大獄。如今的你,不過一犯婦爾。”陸機的聲音再度響起,冷酷無情,不見一絲體恤。甚至那也語氣中還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的快意,字字句句如同鋼刀,狠狠刮過盧瑩的心。
盧瑩呆呆地看著陸機,良久后她搖頭喃喃地道:“你胡說!這不是真的。你騙我!”她越說聲音越見尖利,“你騙我,你說的都是假的!這不可能,你胡說!”
陸機冷聲嗤笑,抱著陸紹拾級而,俯身將之放在了地上,隨后拂了拂衣袖,神態輕松:“待你去了詔獄之后,自可一家團聚。屆時真假自明。”
盧瑩蒼白的臉上,迅速地浮起了一層死灰色。
她看得出,陸機所言非虛。
他們到底也做了數年夫妻,雖然對陸機這個人她始終沒怎么放在心上,但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她還是能夠分辨得出的。
這么說,她們盧家完了?東宮也不存在了?
“那…我姐姐…太子妃呢?”呆立良久,盧瑩喃喃地問道。
“死了。”陸機簡短地道,復又加了一句,“東宮前幾天夜里走了水。”
盧瑩的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陣眩暈,“撲通”一聲跌坐于地reads;。
“娘親,您是娘親么?”陸紹躲在陸機身后,怯怯地看著盧瑩,稚嫩的童音中帶著幾分不確定。
盧瑩的樣子變了許多,與他記憶中的娘親很不一樣。他辯認了許久才勉強認了出來,卻仍不敢確定。
陸紹的聲音喚回了盧瑩的心神,她終于轉過了視線。
那一瞬間,盧瑩只覺得一顆心驀地揪得緊極了。
她已經有多久沒見過她的孩子了?看著陸紹那張柔嫩的小臉。她的心都快碎了。
“紹兒,我是你的娘親啊,我兒不認得娘親了么?”盧瑩泣不成聲。
陸紹遲疑地去看陸機,陸機向他點了點頭,語聲溫和:“她就是你娘親。”
“我是你的娘親啊,我兒,快到娘親這里來。”盧瑩張開了雙臂。
陸紹慢慢地走了過去。盧瑩一把將他攬進了懷中。
抱著懷中溫熱的小人兒。盧瑩覺得,她那顆冰冷破碎的心,終于有了幾絲暖意。
“紹兒。可想娘親么?”盧瑩顫聲問道,將陸紹緊緊摟在懷里,似是抱著她此生唯一的希冀。
這是她嫡親的孩子,是定西伯陸機的嫡子。也是她最后的依傍。
盧瑩的心里燃起了一絲希望。
陸機至少愿意來探望她了不是么?雖然他休棄了她。但他既然肯來,就表示他還牽掛著她。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兒子呢。
盧瑩心中剎時滾過一陣熱流。
她還有路可走。她還沒到絕境。紹兒便是她全部的希望。她子將陸紹抱得更緊了:“紹兒,娘親的寶貝,怎么不說話?你想娘親么?”
“想的,紹兒可想娘親了。可是父親說娘親生了病。要在外面養病。紹兒每天都想娘親早些好起來,娘親現在是不是已經好了?”陸紹偎在盧瑩的懷中奶聲奶氣地道。
盧瑩的眼淚一串串地往掉,哽咽道:“嗯。娘親已經好了,我們紹兒真懂事。”
陸機面無表情地望著這摟抱在一起的母子。垂在身側的手痙攣似地抖動了。
片刻后,他轉身踏上臺階,走出了地窯,又叫人關上了門。
那對母子的聲音,現在終于聽不到了。
然而,即便那兩個人的聲音已經被隔絕在了門內,陸機仍覺得胸悶氣促,呼吸壓抑。
在他的胸臆間,一股濁氣正充塞其間,幾令人窒息。
他踱出屋門,卻見傅庚正負手立在門外,仰首望著漫天的大雪,一身白衣映于雪中,飄飄若仙。
陸機行至他身邊站定,抬起頭來,望著漆黑的夜空,視線冷若堅冰,良久后方艱澀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傅庚轉首望了望他,復又看向空闊的庭院,面無表情reads;。
這一場大雪,不知掩埋了多少人,多少事,多少曾經的過往。留的,卻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傅庚的唇邊浮起一絲冷笑。
他知道么?
也許他是知道的罷。
比如七年前陸機身體受損,雖可行房,卻再無誕子嗣的可能;比如盧瑩與劉競在宮中多次私會,五年前恰好曾在宮中逗留了半日,隨后便有了身孕;再比如這個叫陸紹的孩子,是如何成為一個男人心頭最恥辱的尖刺,長久地扎在陸機的心上。
這些事,他或許是知道的吧。
其實,他知道與否,又有什么關系?
長夜漫漫時光倥傯。無數個白日與黃昏堆疊成歲月的冢,總有那么一些不欲為人所知的事情,會掩埋于無盡的光陰之中,如同這一場大雪,覆住人間一切印跡。
一刻鐘后,陸機再次進了地窯。待他出來時,他的懷中抱著哭泣不止的陸紹。
這孩子雖哭得傷心,卻也不曾鬧將起來,只是一直抽噎著,口中低聲地喚著“娘親”。
娘親,這真是一個惹人心憐的稱呼啊。
傅庚感慨地嘆了口氣,眸色已是一片冰冷。
他的孩子,從六歲起便沒了娘親。那個百死難贖其罪的惡婦,倒還做起娘親來了。
她也配?
傅庚按心頭冷意,向陸機頷首:“人,我帶走了。”
陸機沒說話,亦無表情,只抱著陸紹轉到了一旁,又將小斗篷裹在了他的臉上,將他緊緊摟在懷中。
幾個侍衛走了地窯,不一時,便抬出了一只大麻袋。
那麻袋并不算大,只裹住了盧瑩大半個身子,露出了她枯瘦的臉。她雙目緊閉,發鬢散亂,唯有口中呼出的微弱熱氣,顯示出她還是個活人。
盧瑩被抬上了馬車,很快地,傅庚的馬車便離開了,連同他帶來的金吾衛,也一同消失在了夜色中。
空闊的庭院里,只剩了陸機與他的一名親衛。
陸機輕輕放了陸紹,掀開他臉上的斗篷,看著他仍沾著淚痕的面龐,笑問:“你不是一直想玩雪么?往常胡媽媽總拘著你,今兒她不在,你去堆個雪人吧。”
陸紹的眼里子迸出光來,復又黯淡了去,怯生生地道:“孩兒可以玩么?父親不會責罵孩兒么?”
“自是不會。”陸機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頭。
“謝父親。”陸紹立刻一臉的歡喜。
他到底也還小,與母親的離愁很快便被玩心代替。他跑到了院子中間,抓起地上的雪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