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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蔓延

  今年三月,西北道行軍大總管蔣忠回京了。

  一來是述職,二來是療傷。

  蔣忠的舊疾犯了,軍中的大夫根本束手無策,且西北不是養病的地方。

  圣人得知后,甚是牽掛,下旨將蔣忠召回京城。

  “大夫,家父的傷到底如何?可能痊愈?”

  蔣忠的長子蔣孝文請太醫去了外間,小心翼翼的問道。

  “蔣大將軍的傷,恰傷在前胸,距離心臟太近,我實在沒把握療治。”

  太醫抹了抹頭上的汗,回答的很是謹慎。

  “…”蔣孝文急得不行,卻也不知該如何跟大夫說。

  里間傳來低低的呻吟聲。

  蔣忠是錚錚鐵骨的漢子,若非疼得厲害,他絕不會呻吟出聲。

  “大夫,可否暫時緩解一些我父親的病痛?”根治不行,那么止痛應該沒問題吧?

  有問題!

  太醫一臉為難,現在流行的麻醉藥是賈老神仙根據麻沸散的殘方研制出來的,倒是能將人直接麻醉。

  可問題是,他不能一直讓蔣忠麻醉著啊。

  這不是緩解病痛的最佳辦法。

  蔣孝文聽完太醫的解釋,真是焦急又無奈,只得客氣的將太醫送出去。

  “阿兄,怎樣?”

  蔣孝武大步走了進來,他生得十分健壯,皮膚黝黑,五官硬朗,腰桿筆直,軍人特有的氣勢在他身上展露無遺。

  蔣孝武身邊還跟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生得文文弱弱、白白凈凈的,通身透著一股子畏縮,小家子氣十足。

  偏偏他穿著時下最流行的立領胡服,寬寬的腰帶上系著羊脂白玉玉佩,手里還附庸風雅的握著一把折扇。

  “是啊,表哥,姑丈怎么樣了?宮里的太醫可有辦法根治姑丈的箭傷?”

  少年急切的問道,眉宇間滿是關切。

  蔣孝文木然的搖了搖頭。

  蔣孝武不再耽擱,快步進了寢室。

  少年想了想,緊緊的追了上去。

  寬闊的架子床上,蔣忠赤裸著上身,胸口位置裹著厚厚的棉布巾子,靠近心房的位置上印染著一抹血紅。

  “嗯”蔣忠閉著眼睛,嘴里不住的發出呻吟聲,而他的額上早已布滿了汗珠。

  “阿爹!”蔣孝武見父親這般痛苦,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扎著雙手立在床前。

  “姑丈,您是不是疼得厲害?”

  少年撲到床前,看到蔣忠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九郎來了!”蔣忠睜開眼睛,見來人是妻子娘家的侄子,極力擠出一抹笑,慈愛的說道:“幾年不見,九郎竟這般大、大了,唔”

  話還沒說完,蔣忠已經疼得再次悶哼出聲。

  “姑丈”少年的呼喊里帶著哭腔,他不是在做戲,而是真的擔心蔣忠。

  想他們屈家不過是最普通的農戶,因為大姑母嫁了個好夫婿,他們家才跟著興旺起來。

  可以說,蔣家是他們屈家的靠山,只有蔣忠好了,蔣家才會繼續富貴,而他們屈家也才能跟著過好日子。

  所以,少年,也就是屈九郎比任何人都希望蔣忠這個姑丈痊愈,重新返回西北戰場。

  “我沒事,你、你們出去吧!”

  蔣忠剛強了大半輩子,自是不想在小輩面前露出虛弱的樣子。

  “…是。”蔣孝文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帶著弟弟和表弟出了寢室。

  “該死,父親的箭傷在西北的時候被耽擱了,如今回到京城,太醫們也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受苦。”

  蔣孝武一拳打在廊柱上,恨聲罵道。

  蔣孝文雖沒有像蔣孝武那般又打又罵,但他心里也萬分焦躁,喃喃的說:“根治比較困難,但好歹讓父親不要這么疼痛啊。”

  聽著鐵一般的漢子痛苦的呻吟,蔣孝文的心疼得厲害。

  屈九郎原本靜靜的跟著,聽到蔣孝文的話,他不禁眼睛一亮,“大表兄,您是說想先給姑丈止痛?”

  蔣孝文轉過頭,定定的看著屈九郎,“怎么?你有辦法?”

  說罷,他自己先不信了。

  屈家的這個表弟,他再了解不過,身體弱,讀書一般,明明出身農家,卻喜歡往勛貴圈里鉆。

  整日里打著蔣家的旗號跟一群紈绔混在一起,斗雞走狗,正經事兒卻一件不做。

  這樣的紈绔,他能有什么好辦法。

  別說,屈九郎還真有!

  他湊到兩個表兄面前,神秘兮兮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大表兄,二表兄,這是無憂散,止痛最是有效!”

  深夜,太極宮。

  “啊別、別殺我父皇!”

  一聲凄厲的慘叫,蕭貴妃猛地坐起來,雙眼呆滯,臉色慘白,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貴妃,貴妃,您怎么了?”

  殿內侍奉的宮女趕忙跑了過來,掌燈的掌燈,拿溫水的拿溫水,投帕子的投帕子。

  “沒、沒什么,”蕭貴妃用濕帕子抹了把臉,終于醒過神兒來,接過宮女送上來的溫水,喝了一大口,狂跳的心漸漸平穩下來。

  她又做噩夢了!

  夢中,她再次看到了父皇被逆臣屈突狗賊勒死的場景。

  父皇被逆臣所殺,接著鄭氏平定了屈突氏的叛亂,然后接替前朝建立了大梁。

  而她這個蕭氏女,也從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變成亡國破家的可憐女子,最后做了還是太子的圣人的妾侍。

  圣人登基,為了安撫前朝皇族,再加上她生育有功,直接封她做了貴妃。

  貴淑德賢,后宮四妃她排第一,儼然成為皇后之下的第一人。

  再加上她高貴的血統,她的兒子成為諸皇子中最特殊的存在——一人身系兩朝皇族的血脈!

  前朝的皇族、舊臣便以他們母子馬首是瞻。

  隨著兒子的長大,他的左右已然聚集了大批的人馬,漸漸有了跟太子分庭抗禮的實力。

  面對這樣的局面,蕭貴妃一方面很興奮,那個女人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帝?

  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擔心,姜家雖然衰敗了,但圣人對姜氏所出的太子甚是滿意。

  想要動搖太子的東宮地位,然后取而代之,并不容易。

  蕭貴妃在后宮長大,出嫁后又回到宮廷,自然不是什么天真少女。

  她明白“木秀于林”的道理,更知道“捧殺”是什么。

  兒子的風頭越大,蕭貴妃的擔心就越多。

  白天思慮多了,晚上的睡眠就很差,總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以至于成了惡性循環:晚上睡不好,白天的精神更差,晚上更加睡不好!

  “娘娘,您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蕭貴妃的貼身宮女阿綠,一邊給蕭貴妃扇著扇子,一邊低聲問道。

  “嗯,總也睡不好!”

  蕭貴妃揉了揉額角,略帶疲憊的說道。

  阿綠看了看左右,悄聲說道:“娘娘,有個東西,您可以試試,效果很不錯呢。”

  蕭貴妃挑起一邊的眉毛,“什么東西?”

  阿綠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一個紙包,“無憂散!”

  三年間,太仆寺少卿鄭賀已經升職做到了太仆寺卿。

  鄭家的內宅,也在鄭賀娘子顧氏的打理下井井有條。

  當年,韓王太妃的侄孫女屈氏,在唐繡“病逝”之后,嫁入鄭家。

  屈氏極像韓王太妃,端得是跋扈驕縱,否則也不會嫁不出去。

  當時不少跟鄭家交好的世家都擔心屈氏會禍亂鄭家的內宅,會擠兌得顧氏這個婆婆沒有立足之地。

  而事實證明,世家女不愧是世家女,規矩、禮儀早已融入到了血脈里,連屈氏這樣的驕縱女子也能掰過來。

  屈氏過門后,也確實跟顧氏交過幾回手,但都是敗多勝少。

  屈氏越挫越勇,鍥而不舍的繼續跟婆母打擂臺。

  怎奈何她的丈夫不站在她這一邊,娘家也總勸她好好過日子,又有顧氏占著輩分大義,時間久了,屈氏的性子竟真的給磨得差不多。

  尤其是她過門三年,肚子里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哪怕是千百年后的現代,也有人因為不孕而被婆家嫌棄,最后弄得夫妻分離。

  就更不用說重視子嗣傳承的大梁了。

  連屈氏自己,都因為沒有生育而覺得在鄭家人面前矮一頭。跟婆婆爭執的時候,一個“無子”便讓她啞口無言,不敢再計較。

  “唉”屈氏一個人盤膝坐在榻上,望著空蕩蕩、毫無人氣的屋子,幽幽的嘆了口氣。

  “娘子,夏日里天氣熱,不如去水榭消消暑?”

  屈氏的侍婢見她沒精打采的,忙建議道。

  屈氏沒興趣的搖搖頭,“怪煩的,不去!”

  “也是,水邊蚊蟲多,不去也罷。”侍婢訕訕的說道。

  “郎君又去那個小賤人那兒了?”屈氏雖是罵人,卻沒了火氣,更多的是麻木。

  “…小大郎病了,說是中了暑氣,郎君這才過去的。”侍婢覷著屈氏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

  “哼,不過是婢生子,也就他拿著當個寶,還世家呢,這點子規矩都沒有!”

  拜婆母顧氏所賜,現在的屈氏,對“規矩”二字解讀得格外清晰。

  “…”這個話題實在不是一個奴婢敢討論的。

  “煩,真是煩死了!”

  整天一個人待在屋子里,眼睜睜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來、從西邊落下去,真是快把人悶死了。

  “娘子,要不婢子陪您打雙陸?”侍婢也覺得屈氏這樣生活太憋屈,絞盡腦汁的逗她開心。

  “沒意思!”屈氏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

  “那、那咱們去投壺?”好歹活動活動,整日這么悶著,好人也能悶壞了。

  “累!”屈氏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榻上。

  “要不,娘子,您試試這個?”

  小丫鬟偷偷摸摸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遞到屈氏面前。

  “這是什么?”屈氏撩起眼皮,不甚在意的問道。

  “無憂散,”小丫鬟拆開紙包,露出白色的粉末,“娘子,婢子聽人說,這種散劑可神奇了,吃了它,就會忘卻一切煩惱。”

  大梁和前朝一樣,都存著許多魏晉遺風。

  比如名士。

  再比如嗑藥(也就是服用五石散啦)。

  雖然現在已經證實,五石散不是什么好東西,人吃了會得病。

  但在大梁的上流社會,依然有不少人繼續服用。

  原因無他:其一,尋求刺激;其二,提高逼格!

  尤其是在年輕一輩里,紈绔們鮮衣怒馬、胡姬如花的玩膩了,便想找點兒更新鮮的玩意兒。

  而嗑藥,便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閑暇之余,三五個貴族小郎,仿照魏晉名士,廣袖長袍,一起服用五石散。

  服了藥,一個個興奮的面色紅潤,敞開衣襟,恣意的在庭院里發瘋,額,不,是發散。

  現在,有了五石散2.0產品——無憂散!

  “無憂散?”

  王令齊拿指間沾了一點白色粉末,放在舌尖舔了舔,咦?這個味道?

  “沒錯,就是用無憂果熬制出來的粉末,然后經由好幾道工序制成的散劑。”

  鄭二郎用力點頭,仔細的跟王令齊講解。

  “無憂果?它跟無憂庵的無憂花有什么關系?”王令齊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口,然后將水吐到一邊的痰盂里。

  “嘿,你算是問道點子上了,這個東西就是無憂庵的無憂花結出來的果子。”

  鄭二郎一拍大腿,興奮的說道:“無憂庵的素菜好吃吧?哈哈,我告訴你個秘密,無憂庵的素齋里加了無憂果,所以才會這般美味。”

  “果真?”王令齊瞪大了眼睛。這些日子沒有去無憂庵吃飯,他肚子里的饞蟲早就造反了。

  “當然是真的,”鄭二郎把紙包往王令齊的方向推了推,“這個是我高價從藥鋪里買來的,最近最流行了,好多王公貴族都在服用。你也試試?”

  王令齊眼里閃過一抹熱切,但理智告訴他,他還不能吃。

  因為,他還有個疑問,“這個無憂散,是不是跟五石散差不多?”

  鄭二郎誤以為王令齊是五石散的愛好者,趕忙點頭,“沒錯,和五石散差不多,但是效果絕對比五石散好。我吃過幾次,每次吃的時候,都有種騰云駕霧、飄飄欲仙的感覺。嘖嘖,那感覺,真是沒治了!”

  一邊說著,鄭二郎還一邊搖頭晃腦,那模樣,別提多享受了。

  結果,王令齊卻將紙包推了回來,“謝了,不過我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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