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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分家

  “…外祖父還在的時候,就曾經多次征辟先生入朝,都被先生拒絕了。”

  事后,李壽詳細的將自己跟李克己的“師徒恩怨”說了一遍。

  唐宓眨巴著大眼認真聽著,唔,李壽的外祖父也就是先帝。

  先帝雖是武將,卻也是豪門望族出身,對名士十分優待。

  再加上先帝是新朝開國之君,特別看重人才,對于那些真正的賢德大能,絕對稱得上求賢若渴。

  李克己前朝時就名揚海內,學問、才識等各方面都是極為出色。

  尤其是他的“相人”技能,更是被世人吹得神乎其神。

  當年先帝猶豫著是否換太子的時候,就曾經想著請李克己進京,讓他好好品評一下自己的幾個兒子。

  奈何李先生閑云野鶴慣了,根本無心官場,直接拒絕了先帝的征召。

  那時先帝初做皇帝,正是要表現其仁德、寬厚的時候,對于李克己近乎無禮的拒絕,他也一笑而過。

  只是心底里埋了根刺兒。

  “后來,皇孫們漸大了,要給他們延請名師,這時也不知是誰又在外祖父跟前提到了先生,”

  提起自己的外祖父,李壽還是非常敬重的。

  他老人家英明神武,亂世之中奪得江山,建立大梁朝。

  新朝建立后,均田畝、完善府兵制度,清吏治、設三省六部,削弱世家豪族,提拔新興地主寒門,開考試選人的先河…種種革新,讓大梁朝整個朝堂都煥然一新。

  再也沒有前朝的腐敗、獨斷和暮氣。

  大梁朝宛如東升的旭日,時時、處處都散發著生機與活力。

  …呃,老人家什么都好,只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兩年時,忽然變得有些不講理。

  “外祖父再次下詔征辟先生入朝,先生再次拒絕了,”

  李壽揉了揉鼻子,想起當年的事,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外祖父惱了,暗中下令,不惜一切手段‘請’李先生進京。”

  唐宓張大了小嘴兒,呆呆的說:“先、先帝不會命人把先生捆到了京城吧?”

  李克己愛四處游歷,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

  他的家人想要找到他都不容易。

  但對于國家機器而言,李克己的“行蹤不定”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只要皇帝想找人,李克己除非上天入地出海,否則早晚都能將他找到。

  找到了人,李克己面對天使(即天子之使)和圣旨,一揚下巴,驕傲了回了句:“不去!”

  結果,來人二話沒說,一揮手,呼啦圍上來一二十口人,將李克己團團圍住。

  李壽道:“李先生是海內名士,是讀書人,我外祖父怎會如此折辱他?”

  捆人?當然沒有!

  不過也差不多。

  天使指揮著一二十人裹挾著李克己,硬生生將他“請”上了馬車,然后一路運往京城。

  李克己幼時成名,年輕時便是名揚天下的大儒,順風順水了幾十年,何曾受過這樣的待遇?

  哪怕對方是皇帝,李克己也在心里狠狠的記了一筆。

  等到了京城,進了皇宮,面對笑嘻嘻的老小孩先帝,李克己直接閉上了嘴巴,玩兒起了“非暴力不合作”。

  先帝似乎跟李克己扛上了,李克己不說話,他偏偏往人家跟前湊。

  每天帶著一群小蘿卜頭去李克己暫居的宮殿刷存在感,去了,先帝就往李克己跟前一坐,兩人大眼瞪小眼。一瞪就是小半天。

  而一群不滿十歲的皇子皇孫就在四周玩鬧,只把李先生隨身攜帶的手稿、筆記等物翻得亂七八糟。

  李克己那個氣啊!

  他還是忍著,心里的小人更是不住的握拳:姓鄭的,勞資跟你扛上了,看誰耗得過誰!

  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個月過去了,先帝每天帶著孩子去刷李先生的日常。

  先帝簡直將這件事當成了個游戲,每天玩得不亦樂乎。

  最后,李克己終于投降了——娘的,跑又跑不掉,躲又躲不開,勞資認輸行不行?

  李克己服了軟,可心里到底不忿,對著先帝帶來的一群小蘿卜頭看來看去,最后一指頭指到了李壽頭上。

  “先生是不是已經知道你不是先帝的兒孫?”原來這就是李克己收李壽為徒的原因啊,她不禁懷疑起李先生最初這么做的用心。

  李壽點頭,又搖頭,“先生確實知道我不姓鄭,但他選我做學生,也不全然是跟外祖父置氣。”

  李壽跟著鄭宥長大,打小便跟一堆小舅舅、表兄、表弟混做一起。

  先帝帶著孩子們去刷李克己的日常,李壽也在其中。

  當先帝忙著跟李克己練“對眼神功”,眾小舅、表兄弟們玩鬧嬉戲的時候,唯有李壽一個人抱著李克己的手札坐在角落里研讀。

  李克己深諳“一心二用”之道,一邊跟先帝瞪眼,一邊暗暗留心那些皇子皇孫,最后李壽便入了李克己的眼。

  “有時候,我在東宮呆得悶了,就去先生那兒看書,”

  回憶起幼時的趣事,李壽滿臉的懷念,“先生愛游歷,每到一處,他都會記錄當地的歷史傳說、風土人情,乃至美食美酒。先生的文筆極好,單單讀他的游記,便會讓人如臨其境。我,很喜歡。”

  李壽每次都是一個人悄悄去。

  起初,李克己對于這個四五歲大的小蘿卜頭也采取無視策略,不跟他說話,也不阻攔他翻書,就那么冷冷的看著。

  李克己覺得,李壽到底是個小孩子,一天兩天忍得住,他就不信時間久了,這小屁孩兒還能忍得住。

  當然,李克己還可能存著點兒小心思:直娘的,老子拼不過你家老人,難道還抗不過你個臭小子?

  然而令李克己驚訝的是,李壽這么點兒的小孩兒,居然真能忍得住。

  人家李壽來他這兒,就是純看書,不說話,不四處亂逛,對他李克己更是連眼角的余光都欠奉一個。

  不得不說,人的骨子里都有點兒犯賤。

  李壽越是不搭理李克己,李克己卻越是對李壽感興趣。

  暗地里找來內侍,仔細打聽了李壽的身份。

  發現李壽居然是趙郡李氏的子孫,只可惜,父母和離,本家與外家險些成了仇人,如今只能寄居在外家。

  隨著了解的加深,李克己發現,自己居然有點喜歡這個悶不吭聲的臭小子了。

  某日,李克己找了個機會,湊到李壽跟前搭上了話。

  “我那時,剛知道自己的身世,正是敏感的時候,”李壽雖不是唐宓那般“生而知之”,但有記憶的時候特別早。

  他現在還清晰得記得,他四歲那年,五歲大的十二舅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李壽當時就蒙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把舅舅和舅母當成了自己的父母。

  十二舅的一番話,讓他知道,原來對他極好的舅舅只是他的舅舅。

  而他的親爹,根本不要他;他的親娘,正在千里之外的戰場上拼殺。

  他,李壽,確實沒人要!

  李壽自卑了,敏感了,覺得原本美好的世界瞬間崩塌了。

  事后,鄭宥提著鄭十二抽了一頓,又將鄭十二身邊的乳母、內侍、宮女全都換了一個遍,狠狠的給李壽出了一口氣。

  自此皇宮再也無人敢非議李壽的出身。

  但李壽心里卻有了陰影,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天真爛漫。

  李克己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因為漸漸喜歡上了李壽,李克己對這個可憐的孩子不禁生出了憐惜之情。

  接著李壽來看書的機會,李克己沒少考校李壽的功課,并且變著花兒的指點他、開解他。

  隨著兩人的相處,李克己驚喜的發現,李壽的天賦極高。

  看書不能說是“過目不忘”吧,但不管多生澀的文章,他只要讀上兩三遍便能背誦。

  最要緊的是,李壽懂得堅持,也沉得下心。

  這就更讓李克己高興了。

  有天賦的孩子,李克己見得多了,但往往這樣的人會自持聰明而不努力,最后“泯然眾人”。

  而李壽,不到五歲的小娃兒,又聰明又努力,李克己便生出了愛才之心。

  最后跟先帝“認輸”,也是因為他相中了李壽,接著先帝逼他收學生的機會,順理成章的收下了李壽,也成功了反將先帝一軍——收學生,可以,但我不收你鄭家的孩子,我只認李壽!

  “幸而外祖父也真心心疼我,見我入了先生的眼緣,也為我高興,甚至為此沒有繼續為難先生。”

  李壽感慨的說道。

  “所以,你就成了先生的大弟子?”唐宓聽完了整個故事,緩緩的說道。

  “是啊,只是當時我的身份敏感,外祖父和阿舅都覺得不聲張為好。”李壽順便解釋了一下,他與李先生的師徒關系沒有公開的原因。

  唐宓想了下李壽的身份,點點頭,“也是,那時李家已有衰敗的跡象,李先生名聲太響,若是讓李家知道你是他的弟子,還不定怎么鬧騰呢。”

  就像他們王家,至今李氏還遮遮掩掩的找王懷瑾,讓他想辦法把王懷瑜也帶進李家學習呢。

  “沒錯,”李壽淡淡的說著,眼底里浮現嘲諷:“所謂世家,很多都是外表光鮮好看,內里卻是污糟不堪。”

  世家重清貴、有令名,什么視金錢如糞土、什么視權貴如無物,端得是云淡風輕、高潔風雅,但只有世家自己才知道,當他們追求權力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要瘋狂、都要不擇手段。

  種種丑態,真是不堪入目!

  李壽回李家也有一段時間了,著實見識了所謂的“世家風范”。

  唐宓對此沒有多加評論,只叮囑一句,“別人怎樣,與你并不相干。只要守著規矩,總沒有大錯。”

  李壽聽出唐宓話語里對他的關切,伸手揉了揉她的小鬏鬏,笑道,“噫!胖丫頭也會安慰人啦?!”

  唐宓一巴掌拍在李壽的手背上,怒目而視,“誰胖?你說誰是胖丫頭?”

  李壽舉起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是我錯了,我胖,我胖還不行嗎?”

  唐宓用力一扭頭,“哼!”

  李壽卻笑了,方才因為回憶往昔而生出的淡淡憂傷,被唐宓這么一鬧,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果然,還是胖丫頭最合他的脾氣了。

  不過,這丫頭還是有點兒小啊,想要拐回家當娘子,還有的時間等!

  李壽望著唐宓那精致的面容和靈動的大眼,暗搓搓的想著。

  唐宓哪里知道李壽這頭小狼已經朝她伸出了爪子,此刻,她正為李壽的境遇而擔憂呢。

  唉,人就是這樣,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偏偏傷他最深的又是他的親爹。

  唐宓在這邊為李壽而感慨,殊不知,在王家,她的親娘和親爹也在因為“父母”而發愁!

  “二郎,你大伯去了,你阿婆也去了,他們的遺命卻不能不遵從啊。”

  王鼎頭上系著棉布巾子,整張臉蠟黃蠟黃的,躺在榻上,有氣無力的叮囑王懷瑾,“大郎是你大伯唯一的子嗣,又是你阿婆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如今國公府你當家,須得好好待他啊。”

  王懷瑾立在榻前,表情平靜,“阿叔,您要我怎么‘好好待他’?”

  不知為何,王鼎現在根本不敢看王懷瑾的眼睛,他低著頭,訥訥的說:“你已經得了爵位,那些個浮財,不、不如就讓給大郎如何?”

  王鼎牢記母親臨終前的囑托,也顧惜王懷恩是王鼐唯一的兒子,努力為他爭取財產。

  王懷瑾定定的看著王鼎,仿佛從未認識他一般。

  只把王鼎看得有些發毛。

  就在王鼎心里發毛繼而進化到惱羞成怒的時候,王懷瑾突然開口了:“阿叔,您知道大伯去世那天,我們一家為何匆匆返回京城嗎?”

  “啊?”王鼎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是了,大哥去世前一天,二郎攜家小回蘭陵了。大哥去世當天,二郎他們又忽然回來。

  那時王鼎只顧著擔心母親,隨后又忙著王鼐和萬氏的喪事,直接將這事兒給忘了。

  這會兒王懷瑾乍一提起,他這才想起來,問了句:“是啊,為何匆匆回來?”

  王懷瑾盯著王鼎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那是因為我們還沒出京,就在西山遭遇了截殺。錢剛,您認得吧?”

  王鼎想了想,道:“可是部曲錢剛?”

  王懷瑾點頭,“沒錯,就是部曲錢剛。可那夜,就是他帶著人,裝扮成土匪的模樣,手持橫刀前來截殺我們一家。”

  王鼎傻眼了,“怎、怎么可能?”隱隱的,他猜到了什么。

  王懷瑾繼續道:“咱們家除了部曲,還有暗衛吧?”

  王鼎猶豫了片刻,方緩緩點頭。

  王懷瑾從懷里掏出一個箭頭,送到王鼎面前,“那夜,除了錢剛的‘土匪’,我們還遭遇了七八十個黑衣人的箭雨襲擊,而這個便是黑衣人使用的箭頭。阿叔,您看是不是很眼熟?”

  王鼎顫巍巍的伸出手,接過精鋼打制的箭頭,仔細看了看,終于在某個位置找到了那個熟悉的標識。

  箭頭摔到了地上。

  王鼎的嘴不住的顫抖著,“你、你是說,你、你大伯想、想要你的命?”

  王懷瑾冷冷的說,“錯,大伯不止想要我的命,還想要我三個兒子的命!”

  王鼎用力閉上了眼睛。

  王懷瑾又道:“阿叔,您還讓我‘好好待’王懷恩嗎?”

  “…”王鼎的嗓子眼兒里仿佛堵了東西,好半天才艱難的吐出兩個字:“二郎,分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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