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烹飪手段只有蒸、煮、炙等,作料也很簡單,做出來的菜自然不甚美味。
還是十幾年前,唐元貞在唐氏食譜的基礎上“發明”了炒菜,并慢慢流傳出來,大梁的菜品才漸漸豐富起來。
如今,連無憂庵這樣的庵堂,也開始炒制素菜,色澤看起來還很不錯的樣子。
但柳佩玖卻一臉猶豫,拿著筷子,好半晌才夾了一塊油燜筍片。
小小的咬了一口,慢慢咀嚼,柳佩玖的臉色變了。
這、這里面的有股味道,跟她在后世吃到的烤羊肉是一樣的。
而那家被查封的烤羊肉鋪,被媒體曝了光:作料里添加了大煙殼。
沒錯,大煙,確切來說,是罌粟。
什么狗屁無憂花,根本就是要人命的罌粟花。
剛才柳佩玖看到那滿山滿谷的紅色花朵的時候,整個人都傻掉了。差點以為自己又穿了,穿到了罪惡的金三角。
罌粟花開了,罌粟果還遠嗎?
再聯想到長安公主說的那句“吃素齋都上癮了”,柳佩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這個該死的無憂庵,不但種了大片的罌粟,還用罌粟殼做調料來素齋。
做了素齋也就罷了,偏偏還拿來招攬京城的貴人們。
她們想干什么?!
柳佩玖趕忙吐出嘴里的筍片,抓起茶盅,喝了一大口茶漱口。
抬眼間,正好看到唐宓舉著筷子要吃紅燒茄子。
“貓兒姐姐!”
柳佩玖下意識的驚呼出聲。
唐宓嚇了一哆嗦,筷子上的菜直接掉到了小幾上。
“阿玖,怎么了?”
唐宓放下筷子,關切的問道。
柳佩玖吞了吞口水,忽然不知該如何跟唐宓說。
她該說什么?
說這菜不能吃,因為加了罌粟殼。
很好,問題來了,罌粟殼是什么?罌粟又是什么?
讓人上癮的毒藥!
太好了,再問個問題,你柳佩玖一介閨閣女子,如何認得這種毒物?
別說從書上看來的。
論看書,誰能比得上唐宓?
“…沒、沒什么,就是覺得這素菜的味道很獨特。”
柳佩玖訕訕的說著,目光有些閃躲。
唐宓眉頭微蹙,她和柳佩玖相處幾年,彼此很是熟悉。
柳佩玖的這副模樣,分明就是在說謊。
可她為什么說謊?
唐宓不自覺的看向了李壽。
李壽也一臉的若有所思。
接收到唐宓的目光,他安撫的沖她笑了笑,然后給了個“別擔心,一切有我”的眼神。
李壽偏過頭,朝自己的隨侍勾了勾手指。
隨侍立刻走上來,躬身湊到李壽身邊。
李壽跟他耳語了幾句。
隨侍連連點頭,見李壽沒有其它的吩咐,便悄然退了出去 看到這一幕,唐宓便放心了。
她又看向柳佩玖,發現柳佩玖也放下了筷子,沒再吃小幾上的齋飯。
倒是王令齊和長安這對小夫妻,筷子夾得飛快,轉眼間,兩人已經用了一小半。
唐宓心中那股說不出來的驚懼感再次涌來,“二兄,二嫂,我看這庵堂種的蔬菜甚是新鮮,想親手做兩個菜,待會兒你們幫我品評一下唄。”
王令齊聞言,頓時喜上眉梢,“貓兒,你要下廚?”
長安偏過頭問丈夫,“怎么,貓兒的廚藝很好?”
王令齊用力點頭,“嗯嗯,唐家的家傳菜貓兒十分拿手,娘子,我跟你說啊,唐家秘傳的菜品非常難得,外面尋常吃不到哩。”
長安一聽這話,也來了興致,“那我可要好好嘗嘗。”
說著,長安便放下了筷子,拿茶盅漱了口。
唐宓扭頭問庵堂的庵主,“師太,借貴庵的廚房和蔬菜一用,可否?”
“…可、可以。”庵主的神色晦澀莫名,回答起來也有些遲疑。
唐宓起身,帶著丫鬟便去了廚房。
柳佩玖想了想,說了句:“貓兒姐姐,我給你打下手吧。”便急急的追了上去。
趙七娘拜了菩薩,仿佛有了依靠,思想包袱放下了不少。
不過,她并沒有吃齋飯,不是不想吃,而是不習慣用外食。
唐宓的舉動,讓她頗為意外。小姑的廚藝很好,她是知道的,郎君曾經提到過。
可問題是,他們一行人原本就是來特意吃齋飯的,怎么到了地方,人家也把飯菜做好了,貓兒怎么忽然不吃了?
還有,柳家表妹的反應太奇怪了,她那樣子,哪里像是在吃人人稱頌的素齋,仿佛就跟吃毒藥一般。
唯一正常的就是王令齊夫婦,但他們的這種正常里依然透著不正常:王令齊富貴人家出身,長安更是生于皇家,兩人什么美食沒有享用過,怎么偏偏對無憂庵這么一個小小庵堂的素齋情有獨鐘?
瞧他們狼吞虎咽的模樣,哪里還有貴人的矜持?!
這無憂庵,似乎藏著什么秘密啊。
這么想的不只是趙七娘,還有李壽。
他借口更衣,起身來到院外,隨侍已經回來了,附到李壽的耳邊,嘰嘰咕咕的說著什么。
“十八郎,就是這個東西!”
說完,隨侍還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
李壽接過紙包,打開一看,發現是幾個曬干的果子。
果子的個頭不大,仿佛棗子大小。
李壽捻起一個放到鼻端,味道有些獨特。
他嗅覺不錯,很清楚的分辨出,這個果子的味道跟他方才吃的素菜頗為相似。
“你親眼看到她們用這個烹制齋菜?”李壽將果子放回去,重新包好紙包,他決定了,等回京后,便將這東西交給老神仙驗一驗。
“沒錯,不過她們用的是碾碎的,這個是尚未加工的。”隨時恭敬的回道。
李壽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這件事不許告訴任何人。”李壽嚴肅的叮囑道。
隨侍趕忙應道,“是!”
另一廂,在丫鬟和柳佩玖的幫助下,唐宓快速的做好了四道素菜。
唐宓凈了手,看著丫鬟給每個人分裝好,這才離開了廚房。
“唔,貓兒的菜做得果然好。”
長安文雅的吃完了自己餐盤里的飯菜,漱口、凈手,然后端著一盞茶,慢悠悠的說道。
“那是自然,咱們貓兒的手藝可是得了阿娘的真傳哩。”
王令齊也許久沒有吃唐宓做的飯了,乍一吃,忽然覺得好吃歸好吃,但還是比庵堂的齋飯差了那么一丟丟。
當然啦,這種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
趙七娘沒有吃齋飯,所以沒有對比,比王令齊夫婦更加真心的稱贊道:“阿娘的唐家菜好,貓兒的手藝更好!”
一行人用過晚飯,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此時回京不太可能。
趙七娘來的時候就計劃好了,無憂庵上完香,她便去驪山的別業。
在別業住一夜,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返回京城。
如此,傍晚的時候便能到家了。
所以,趙七娘提前派人去別業做了安排。
待一行人從無憂庵出來,趕到別業的時候,別業里燈火明亮,熱水、宵夜什么的都準備得妥妥的。
趙七娘等人趕了一天的路,都有些累了,簡單洗漱了一番,便各自睡去。
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用過早飯,便準備回京城了。
李壽沒走,因為這段時間他跟著母親在驪山練兵。
“放心,我已經派人把東西送去給老神仙了,他老人家見多識廣,應該認識那干癟果子是何物。”
臨分別前,李壽悄聲跟唐宓說著。
“不知為何,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唐宓神色凝重,看了眼還在商量著去那兒吃吃玩玩的王令齊夫婦,壓低聲音對李壽道:“二兄他們,似乎對無憂庵的齋飯太癡迷了,這、不正常!”
李壽用力點了下頭,“這件事確實有蹊蹺。”
他沒有告訴唐宓的是,來無憂庵吃齋飯的不只是王令齊夫婦,京中還有不少貴人都來過這里。
那時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并沒有多想,只當無憂庵的齋飯做得確實很好。
現在看來,真相根本不是這樣。
雖然李壽還不知道那干癟果子的功效,但王令齊兩口子如此愛吃齋飯,其中定然有那果子的原因!
無憂庵卻拿那果子給貴人們吃,這里面若沒有貓膩,打死李壽都不信。
趙七娘一行人臨近傍晚的時候進了城。
回到家后,他們顧不得洗漱、更衣便去寸心堂給趙氏請安。
在寸心堂用過暮食,方各自回房休息。
素來活潑的柳佩玖卻難得的安靜下來,一整晚都沒有開口。
她似是藏著莫大的心事,回到攬月閣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尋唐宓說話,而是一個人躺在床上,雙眼無神的望著帳幔,思緒不知飄到了哪里。
次日,柳佩玖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走出了臥室。
一個上午,她還是一個人待在屋子里發呆。
沒滋沒味兒的用過了午食,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握著拳頭,挺起胸脯,像個烈士般往朝暉院走去。
“阿玖,可是有什么事?”
唐元貞聽到下人的通傳不禁有些好奇,柳佩玖在王家住了好幾年,卻從未主動來過朝暉院。
今天這是怎么了?
等看到柳佩玖后,她愈發驚訝,這孩子怎么一副沒休息好的頹廢模樣?
等等,她眼里的決然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邁進朝暉院的那一刻,柳佩玖的內心還是猶豫的。
“舅、舅母,我、我確實有件事想給您說——”
好不容易張開了嘴,柳佩玖起初還結結巴巴的,但說著說著,她便放開了。
許是豁出去了,說起前兩日在無憂庵的見聞,她竟越來越流暢。
“…舅母,無憂庵做的飯菜里放了無憂果的果干,這種東西吃多了會上癮的。”
柳佩玖迎著唐元貞的目光,堅定的說道:“還有,還有無憂庵的山門前種了一大片無憂花,不是黃色的無憂花,而是火紅色的。那種無憂花會結出果子,果子熬出來的湯汁有毒,人若吃了,會、會上癮,會被人控制的。”
唐元貞在聽到“無憂果干”的時候,臉色就變了。這個什么無憂果干,怎么聽著那么像大煙殼。
緊接著,又聽到柳佩玖說什么紅色的無憂花,還上癮,這特娘的不是罌粟嘛。
唐元貞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柳佩玖。
唐元貞記得很清楚,她家蠢萌二兒子和吃貨二兒媳吃無憂庵的素齋上了癮,已經接連吃了好幾頓了。
如果齋飯里真的放了大煙殼,該死、真是該死,到底是誰這么大膽子,竟把罌粟這只魔鬼放了出來?!
“真的,舅母,我、我沒有騙你,無憂庵種的無憂花真的不是什么好東西,它不單單會殺死人,還會湮滅人的理智、消磨掉人的意志,把人變成畜生不如的怪物啊!”
柳佩玖見唐元貞不說話,還以為她不信自己的話。
她急得滿頭大汗,“舅母,您要相信我啊,不要讓家里人再去無憂庵吃什么齋飯了!”
“無憂花有毒?”唐元貞喃喃的說道。
柳佩玖連連點頭,“對啊對啊,我、我是在一本書里看到的。”
她好怕唐元貞會追問她從哪本書上看到的。
結果,唐元貞只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便點頭道:“哦,原來是從書里看到的。看來,這事應該是真的咯。”
柳佩玖是穿越老鄉,唐元貞早就知道了。
如今見她為了王家人,竟是連暴露身份都不怕,唐元貞心里很是熨帖——這是個有良心、善良的好孩子,不像某個穿越女,人蠢也就罷了,偏偏還滿心算計。
被唐元貞定義為“蠢貨”的某個穿越女,此時正窩在李家的莊子上。
“給我把這封信交給郎君,記住,一定要交到他的手上。”
王懷淑拿著一封信交給小丫鬟,反復叮囑著。
那小丫鬟接過信,卻滿臉遲疑,“娘子,郎君不會見奴婢的。”她又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郎君怎么會見她?
更不用說她從莊子上來,估計連李家的大門都進不去哩。
王懷淑滿臉陰郁,冷聲道:“你告訴李其玨,現在有個天大的好機會,他若是抓住了,就能平步青云,沒準兒還能壓大房一頭呢。”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無憂庵的秘密快要暴露了,這事若是操作好了,那將是大功一件,而她也能離開這該死的莊子了!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