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內到城外的婚宅并沒有多遠,但或許是走的慢,下了轎子的新娘子似乎坐的麻了腿腳,有些腳步不穩。
畢竟是在彭水,觀禮的人多數都是謝家的親朋,見狀便忍不住低低議論。
“聽說身子還沒好。”
“傷的很重。”
“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完拜堂。”
看著進了廳堂的新人,周成貞冷笑。
“又不是不知道她身子不好,還搞這些虛頭巴腦。”他說道。
跟在他身旁的邵銘清也笑了笑。
“是有人看了這虛頭巴腦不舒服吧。”他說道。
不過當邁進門之后,并沒有拜堂儀式。
“這是迎親,拜堂要等回京城后。”禮部的官員對眾人解釋道。
“不是可以對著牌位拜嘛。”謝家的親友有人質疑。
這不用禮部的官員們解釋,彭水縣令輕咳一聲瞪了說話的人一眼。
“安定王妃身子不好,忌諱。”他低聲說道。
這倒是,謝家的人便不再言語了,反正已經三媒六證的送出嫁了,親事已成。
新人很快就送進了洞房,其他人便不能跟隨進去了,分男女各自入席。
而新房里掀了蓋頭,還沒來得及喝交杯酒,面色越發煞白的新娘子就哇的一聲吐了。
這讓一眾人措手不及。
“小姐身子不好。”
謝家的人忙忙的對還握著蓋頭的東平郡王說道。
話說一半又停下,神情尷尬。
嫁過來的媳婦身子不好,這叫什么事,倒顯得她們謝家欺負人。
“怎么了?”
原本坐席去了的謝柔惠聞訊過來了,看著靠著床上搖搖欲墜的新娘子。
“沒事。沒事。”她說道,“快,扶小姐進去梳洗一下。”
謝家的丫頭們忙應聲攙扶起就進了凈房,余下的丫頭們忙忙的收拾,新房里一陣忙亂。
謝柔惠并沒有進去。
“殿下見諒。”她對東平郡王說道,“殿下想必也知道妹妹身子尚未痊愈。”
東平郡王頷首。
“無妨,大小姐無須擔心。去入席吧。”他說道。
謝柔惠垂目施禮。并沒有堅持要去照顧妹妹。
謝家姐妹不和人人皆知,沒必要做些場面事了,眾人看著她退了出去。
“你們也都退下吧。待她歇息好了,我再與她補上酒。”東平郡王說道。
在場的全福人,丫頭仆婦們喜娘們對視一眼。
也只能這樣了。
眾人將交杯酒等等都擺放在桌子上施禮退了出去。
新房里外一陣喧鬧后,隨著腳步的遠去安靜下來。只聽得凈室傳來洗漱聲以及低低的說話聲。
東平郡王將蓋頭放下來坐在床上神情平靜。
婚房后站在廊下的一個侍衛頭微微動了下,看著一個人影在窗戶前閃過。他又擺正姿勢,一動不動如同石人一般。
燈花爆了爆,紅燭跳了跳,伴著腳步聲凈房里的人走了出來。
東平郡王看過去。見新娘已經卸去了妝扮,換上了紅色里衣小裙,光潔的臉上帶著孱弱不見半點血色。
但比起先前精神好多了。
那身沉重的喜服鳳冠厚重的妝面的確會讓人疲憊。
她垂目在丫頭們的攙扶下對東平郡王施禮。
東平郡王起身讓開。
“先躺一會兒吧。”他說道。
新娘沒說話被丫頭們攙扶著躺在床上。
“你們下去吧。”東平郡王說道。
丫頭們低頭應聲是退了出去。
站在門口的丫頭們看著這些謝家的丫頭。帶著幾分好奇。
“姑娘們,來這邊歇息吧。”有主事的仆婦笑道。
丫頭們齊齊的道謝跟著去了。
“哎?”站在門口的丫頭有一個忽的咦了聲。看著離去的人們蹙眉。
“怎么了?”旁邊的人小聲的問道。
“好像多了一個人。”那丫頭說道。
旁邊的丫頭們便笑了。
“現在滿院子都是人,走來走去進進出出的,你還能記得多一個少一個啊。”她們低低笑道。
那丫頭便也笑了。
“人太多了,我看花了。”她笑道,再次看了眼已經進了旁邊側廳的謝家的丫頭們。
隨著人的散去,里外再次安靜下來。
床上的女孩子似乎疲憊至極,閉上眼一動不動。
東平郡王坐下來,那女孩子卻猛地睜開眼,受驚的將身子往內挪了下。
“喝點粥吧。”東平郡王笑了笑說道。
女孩子眼珠動了動。
“好。”她點點頭說道,聲音低啞。
東平郡王站起身,對外邊喊了聲。
便有丫頭捧著碗盅進來,東平郡王接過來,才要坐下,床上的人蹭的坐起來。
“我自己來吃。”她瞪眼說道,一面伸出手。
東平郡王笑了笑,將碗遞給她。
女孩子接過看,這是一碗銀耳蓮子粥,她低下頭先是小口小口接著大口大口的三下兩下就吃完了。
當新娘的這一天沒吃什么東西,餓壞了吧。
“我,我先睡一會兒。”她吃完說道,不待東平郡王說話,人已經躺下了。
這新娘還真是對自己的夫君不客氣。
丫頭低頭垂目,東平郡王依舊笑了笑。
“好,你睡會兒吧。”他說道。
女孩子翻個身面向內。
“你,你先忙去吧。”她又說道,看著眼前紅艷艷的鸞鳳呈祥的被褥,臉也被映襯的紅撲撲。
身后的人說了聲好,但卻沒有腳步聲響。
女孩子咬了咬下唇,心里忍不住數著一二三,該走了吧。該走了吧,數著數著,腳步聲沒響起,眼前卻變得昏昏,慢慢的閉上眼。
丫頭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女孩子的臉扳過來看了看。
“殿下。”她轉過頭看著東平郡王點點頭,“叫人進來吧?”
東平郡王看著閉上眼睡著的女孩子。
“脫了她的上衣。”他忽的說道。
丫頭愣了下。怎么又要脫衣服?難道是要賊不走空嗎?當然這念頭只敢閃過。她低下頭應聲是,剛伸出手,東平郡王卻又制止。
“我來吧。”他說道。
竟然還要自己親手?
那到底是不想被丫頭褻瀆。還是想要自己獨占便宜啊?
丫頭低著頭退后,看著東平郡王上前俯身,雖然心里說不要看,但還是忍不住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看去。
修長的手指穩穩解開了外衣。伸手略扶住女孩子輕松的褪下來。
光潔的肩頭露出來,雪白的肌膚。大紅的肚兜讓人看得眼熱心慌…
丫頭剛要收回視線,卻見東平郡王的手輕輕的一推,女孩子便半趴在床上,整個背后呈現在眼前。
一條。蛇!
赤色的盤旋在光潔白皙的后背上。
丫頭忍不住掩嘴低呼一聲后退。
那條蛇好像活的一般!適才的一眼沖她吐著長長的信子,帶著勾魂的妖冶。
眼前衣衫閃過,蛇和后背都被蓋住了。東平郡王也從床前退開。
“來人。”他說道。
悄無聲息如同影子一般的人從外邊走進來。
而與此同時謝大夫人的院子里,薄霧一陣搖晃。綽綽人影一層層越集越密,砰的一聲,似乎房門被撞破了。
阿土伸手按著心口噗的吐出一口血跪在地上。
“饒命!我自己來!”他喊道,抬手一拳打在頭上,眼一翻暈了過去。
站在廳中的涌進來的侍衛們對視一眼,看向從內里走出來的女孩子。
“柔嘉小姐。”他們看著地上的人請示。
“不用理會。”謝柔嘉說道。
侍衛們應聲是,其中一個上前將一件大斗篷給她披上,謝柔嘉回頭看了眼,室內簾帳依舊放下,床前的燈緩緩跳動,一切安靜平和。
“走吧。”她說道,轉過頭戴上帽子疾步向外而去。
隨著走出去,濃霧里人影隨之而動,不僅僅濃霧里,走出濃霧,路上暗處明處的侍衛不斷的跟上,似乎整個謝家的侍衛都已經被替換了。
長長的隊伍暢通無阻的向外而去,站在角門前,謝柔嘉再一次停下腳,她回頭看了眼。
那一世,他們把自己趕著嫁出去,了斷了自己和謝家,這一世,她自己嫁了出去,和謝家也了斷了。
只不過,關系是了斷了,事情還沒了斷,該了斷了繼續了斷。
“柔嘉小姐,請上馬。”侍衛低聲說道。
謝柔嘉邁過門檻,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在夜色里燈火通明的大街上疾馳而去。
酒席的花廳里一陣喧鬧,人們紛紛起身。
周成貞抬頭看去。
“去把他灌醉。”他起身說道,伸手拍了拍邵銘清,“走走。”
邵銘清將他按住,周成貞擠壓的怒氣此時爆發出來,抬手將酒杯砸在他身上。
這邊的動靜引得眾人看過來,東平郡王也抬腳走過來。
“謝大爺,是不想喝酒了?”他問道。
周成貞看著他呸了聲。
“真惡心。”他說道。
這話太不客氣了,四周的人們都有些不安。
“大爺,大爺。”丫頭們急急的跑來,“大爺,大小姐要回去了,讓你一起走呢。”
其他的人也反應過來,有幾個長輩記得謝大夫人的叮囑,別讓他們夫妻在這里鬧亂子。
這對姐妹不和,想來丈夫們也不會和睦,于是忙上前相勸。
“是啊,是啊,時候不早了,該走了。”
“大爺喝多了,走了走了。”
周成貞看著東平郡王恨恨一刻,轉身推開眾人大步而去。
邵銘清若無其事依舊跟在他身后。
隨著周成貞的離開,酒席便也散了,門前一陣車馬熱鬧向城中而去。
“殿下。回去吧。”管事的人們說道。
站在庭院里的東平郡王看著徐徐關上的大門轉過身向內而去。
馬蹄聲打破了夜色的安靜,周成貞看著轉眼跟上在身邊的小紅馬,憤怒的將鞭子甩過去。
“邵銘清,不勞你相送了。”他喝道。
“送佛送到西。”邵銘清說道。
周成貞看著他騎著的馬,用馬鞭將纏住邵銘清的韁繩。
“把馬給我。”他喝道,“這是我的馬。”
邵銘清笑了。
“你的馬,你叫它。它答應嗎?”他說道。
話音未落。周成貞猛地一抖馬鞭,小紅馬嘶鳴一聲向前奔去。
“它還有點良心,知道能聽我一點點話。”他哈哈大笑。催馬趕上去。
從城外到城內并沒有多遠的路,你追我趕的很快就到了謝家門前。
“不許他進門。”周成貞跳下馬邁進門內,回頭指著邵銘清。
邵銘清騎馬在門外,看著他。
“邵銘清。你這輩子,都進不來了。”周成貞在門內挑眉笑道。一擺手,大門徐徐的關上。
看著關上的大門,邵銘清笑了笑。
“這輩子,我也不會進去了。”他說道。
“大爺。您不能進去。”
幾個丫頭攔住周成貞。
周成貞看著眼前謝大夫人的宅院。
“行了,現在不用攔了。”他沒好氣的說道,“戲都唱完了。”
說罷甩開丫頭們沖進去。
為什么現在不用攔了啊?丫頭驚慌的看著奔過去的周成貞。
這可是大晚上的!大爺不回自己的院子。跑夫人院子里干什么?
“阿土!”
他喊道邁進大門,腳步停頓下。
這不是進來了嗎。說的神神叨叨的,除了他們別人進不來。
難道已經將禁止撤了?
那為什么還不把人給他送屋子里?
這謝大夫人,又想反悔嗎?
周成貞再次喊了聲阿土,屋內安靜無聲。
不好!
周成貞心里咯噔一聲,一腳踹開門,赫然看到昏倒在地上的阿土。
不可能!
他顧不得理會只沖進去,刷拉掀開簾帳,一個女子沖他跌過來。
“嘉嘉!”他喊道,“你是不是不聽話又動巫了?你…”
話出口,就看到懷里的人根本不是謝柔嘉,剛要退開,耳邊尖叫聲四起。
擠在門口的丫頭們神情驚慌的看著被周成貞抱在懷里的謝大夫人,如同見鬼。
我日!
周成貞將昏睡的謝大夫人甩回床上,向外沖去。
八斤從外連滾帶爬的進來。
“世子爺,世子爺,大小姐回來了。”
這話喊得一路上的人十分不解。
送親完了,大小姐自然該回來了,怎么大小姐回來這小廝跟見了鬼似的?
大家不由向這邊的院子涌來,這才看到周成貞站在大夫人的屋門口。
這么晚了…大爺怎么在這里?
來問安?問安也沒錯啊,只是那也不用把大小姐回來喊的這樣嚇人啊?難道大小姐不適合現在回來?
各種紛亂的念頭在涌過來的人們心中亂竄,周成貞一把揪住八斤。
“不是讓你看好嗎?”他咬牙吼道。
“我看好了,人是我親自送進去了的,我也守著馬車,一開始空的,可是出門的時候我人多亂,我套馬之后再去看車上,大小姐,大小姐就在車上了!”八斤說道。
雖然早知道不會必然成功,但是好歹是有那么一絲機會。
可是,到底還是…
周成貞攥住拳頭,發出一聲嘶吼,人向外沖去。
謝柔嘉!
謝柔嘉!
“世子爺,城門關了,不許進出,是東平殿下下的令!你出不去的!”八斤喊道。
但周成貞如同聽不到狂奔而去。
新房內燭火明亮,東平郡王坐在幾案前翻看手里的書卷,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夫人回房了。”
伴著仆婦恭謹的聲音,門被推開了。
東平郡王抬起頭,看著走進來的女孩子。
她伸手解開斗篷,露出散著的發,素白的里衣,似乎才梳洗完畢。
“殿下還沒換了衣裳?”她說道,邁進內室。
東平郡王放下手里的書,站起來身來微微一笑。
“我這就去。”他說道。
四千五百字,本卷結束。
明日更新在晚上,要出門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