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江鈴拿著一頂帷帽疾步進來。
坐在巷子一塊上馬石上的謝柔嘉站起來接過。
“你要去哪里?”江鈴看著她戴上帷帽問道。
“我就隨便轉轉。”謝柔嘉說道。
就跟那時候剛到郁山,表少爺天天挑釁小姐,引得小姐追著他滿山跑著要打,她當時氣不過找到表少爺質問,表少爺卻慢悠悠的說人就是跟水一樣不動就死了,跑一跑動一動就活了,又讓她去看她家小姐是不是精神好多了,她這才想起來小姐的確是好多了,至少吃得多了臉色也好了。
剛才小姐在巷子坐著一動不動她還真擔心,現在見她要起來走走,心里松口氣。
江鈴高興的應聲是。
“我也好久沒有逛逛城里了。”她說道。
江鈴就是這樣,自己哭的時候她能陪著哭,自己如果笑了,不管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她也就立刻跟著高興。
這樣一想來,似乎又覺得真的高興起來。
“走走。”謝柔嘉笑著說道,抬腳邁步。
她們走了兩到街,一開始只是隨意的看熱鬧,走到后來就忍不住想買東西,結果發現沒有錢。
“這條街上就有砂行,我去拿些。”江鈴說道。
謝柔嘉有些意興闌珊。
“不用了。”她說道,“又不是我的錢。”
最后一句自言自語,江鈴沒聽清忙問了一遍。
“我是說又不想買了,買了這些也沒用。”謝柔嘉說道。
江鈴就點點頭。
“這些自己玩也沒意思,送人也不上臺面。”她說道。
聽她說到送人,謝柔嘉愣了下。又悵然嘆口氣。
只顧著難過,都忘了該給邵銘清準備送行的禮物,她低頭看看腳上的鞋子。
適才他給穿上就沒顧上換。
他都給準備禮物了,自己也要送他才是。
不過送什么東西好呢?不管買什么都要花錢。
謝柔嘉看著腳上的鞋子眼睛一亮,謝柔清送她的是自己做的東西,那她也自己做一樣東西就好了。
做什么?
郁山山里有很多東西,回去之后好好琢磨一下。
念頭閃過。她就一刻也不想在城里呆著了。
“走走。我們回去。”她轉身說道。
江鈴也不問立刻跟著轉身,有人站到了她們面前,躬身施禮。
“可是郁山的柔嘉小姐?”
謝柔嘉和江鈴都嚇了一跳。江鈴還忙站在謝柔嘉身前。
這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青袍,看上去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是家里的人嗎?江鈴有些疑惑。
謝柔嘉卻挑了挑眉。
這人稱呼她是郁山的柔嘉小姐,而不是謝家的二小姐。
“是。”她說道。
那人就再次施禮。抬起身來。
“我是彭水縣衙的主薄,姓黃。受人所托給柔嘉小姐送封信。”他說道,一面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遞過來。
縣衙的人?還是個官吏?送信?
謝柔嘉很驚訝,看著空白的沒有任何字跡的信封,遲疑一下接過來。耳邊那黃主薄不緊不慢的說話聲。
“….我先是去了郁山,得知柔嘉小姐進城來探親,尋過去柔嘉小姐又剛走。問了城門沒見柔嘉小姐出城,想著還在城里。就過來貿然找一找,不成想真的遇上了。”
謝柔嘉再次愕然抬頭看他。
貿然找一找,就遇上了。
他說這這樣輕松,可是這一路找過來并不可能這么容易輕松。
去了郁山打聽自己住處還容易些,打聽自己去向也不難,但進城之后還要打聽邵銘清的住處,尤其是離開邵銘清住處后自己的去向連自己都不知道,他要找起來哪里會那么容易。
見謝柔嘉看過來,黃主薄只是笑了笑施禮,卻沒有再說話,沒有說這是誰托付送的信。
謝柔嘉也沒有再問,干脆伸開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數行,字跡工整又飛揚俊逸。
“當時只說有事讓你可以寫信給我,卻匆忙間忘了留地址,還望見諒,現在這個遞信的人就是地址。周衍。”
周衍?
謝柔嘉甚至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周衍是誰,待回過神目瞪口呆。
周衍!東平郡王啊。
在京城送別時他說的話是真的啊!
旋即又忍不住笑了。
她有什么可給他寫信的,又不熟…嗯也不能算是不熟,打過好幾次交道,不過也不至于到了寫信的地步,就算是喊過幾次叔叔,也不是真是親戚。
也許他是因為當時或許是隨口說了那句話,事后想起來也該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柔嘉小姐要是有信只管讓人交給我便是。”黃主簿接著說道,要告辭的姿態并沒有要再說什么話。
或者他也根本就沒想自己給他寫信。
如果自己真給他寫信,他是不是也會很驚訝?
謝柔嘉念頭閃過便喊住他。
“我現在就要寫信,主簿大人稍等片刻。”她說道。
黃主簿的臉上并沒有絲毫的驚訝,而是淡然的應聲是。
街頭代寫書信的攤位上老書生已經讓開了,站在一旁好奇的看著這小姑娘提筆在紙上寫字,不知道這小姑娘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信,不在家里寫跑到外邊。
不過這般年紀的小姑娘們心思最多。
老書生含笑移開了視線。
謝柔嘉說了寫信也是一時口頭之快,待坐下來又覺得不知道說什么,既然坐下來就得硬著頭皮寫幾句。
她還真沒跟人寫過信,日常面對面跟人說話還不利索。
謝柔嘉幾句磕磕巴巴生硬的問候以及感謝之后,不過這寫信跟面對面和人說話不一樣,感覺輕松一些。寫信就是說說自己最近的事吧,自己最近的事還真不少。
她咬了咬手指接著寫下去了。
回程時怎么高興,聽到謝柔清出事又怎么難過著急,邵銘清的憤怒讓她覺得又是羞恥又是難過,又到如今自己身份的事擺上了臺面要告訴眾人讓她焦慮又煩躁,想要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該怎么做。
謝柔嘉再次停頓下,接著又提筆寫起來。
而且她從來不認為姐妹是抱錯了。那是不可能的事。祖母是看到她幾次的祭祀就信了槐葉的話,而父親當然不是因為信別人的話,而是看誰能帶來利益。亂哄哄的他們就一口認定自己是大小姐,自己是被抱錯的,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她這輩子最大心愿就是保住謝家不再重蹈滅家之禍,能夠父母姐姐親人都健在。只是現在這期盼的事都達成了,但感覺一切又都不對。也不能說不對,這謝家,這親人一點都沒讓她覺得歡喜,反而越來越覺得心里憋氣。看到她們就是特別想大喊大叫一通,她這是也厭惡謝家了嗎?
她怎么會厭惡謝家呢?她明明是一心要為了謝家的。
謝柔嘉再次咬住指頭,耳邊響起輕輕的研墨聲。她這才驚然發現自己已經寫了好幾張了,竟然是把心里想的這些都寫出來了。
這些事怎么能對人說!尤其還是東平郡王。
謝柔嘉有些慌亂的將這些信紙團成一團。
江鈴驚訝停下了研墨。連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的黃主簿都眉頭動了動。
謝柔嘉將這些信紙團爛順手塞進包著鞋子的包袱里吐了口氣,不過寫出來心里輕松很多了。
可是信怎么辦?
謝柔嘉看著桌上的筆墨,再看了眼安靜站在一旁的黃主薄,再次提起筆寫了幾句話,晾干之后就裝了起來遞給了黃主薄。
“有勞黃大人了。”她施禮說道。
黃主簿笑著還禮說不敢告辭離開了。
謝柔嘉看著他三步兩步消失在大街上,就跟出現的時候一般無聲無息。
她想到什么不對了。
“咱們縣衙的黃主簿你不認得嗎?”她轉頭問正收拾筆墨的老書生。
老書生有些驚訝。
“這就是新來的那位主簿大人啊。”他說道。
新來的!
這就對了,彭水城并不大,縣衙里的官員這些長年混跡于街頭討營生的人怎么會不認得,而適才這個老書生見了黃主簿一點反應都沒有。
新來的啊!專門為送信來的?
謝柔嘉有些想笑又覺得古怪,怎么可能,湊巧罷了,她搖搖頭。
“哎呦您是謝大小姐。”老書生卻又喊起來,聲音激動。
謝柔嘉愣了下,微微掀起遮面的紗。
她當然不是謝大小姐,只不過她的臉是,百姓們分不清也是正常的,沒必要跟他們說糾纏這個。
“你怎么認出我了?”她問道。
老書生看到她的半邊容顏,頓時更激動了。
“大小姐,你三月三的祭祀我可去看了,您唱巫歌的聲音我記得清清楚楚。”他說道,“您不知道,聽了您的巫歌,我偏頭疼的毛病一下子就好了。”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
“哪有這么管用。”她笑道。
“當然管用了。”老書生激動的說道,說著再三感謝,“我還聽說了,青山礦出了事,又是你們的巫祝撫慰了山神,救了很多人的性命呢。”
青山礦的事也傳開了啊。
挺快啊,謝柔嘉有些感嘆。
“…總之咱們彭水有了大小姐在,有謝家在,大家真是有福了。”老書生接著說道。
有什么福啊,他們又沒做什么。
“怎么叫沒做什么?就是因為謝家,咱們彭水免了賦稅,這不是福嗎?”老書生說道。
那倒是,不過這也不是謝家的緣故,而是因為鳳血石。
“那是因為山神的賜福。”謝柔嘉說道,“是山神給的。”
“那也是因為有謝家山神才給的嘛。”老書生說道。
也許是吧,巴蜀之地的人都這樣認為。
謝柔嘉沒有再說話,看著有很多人好奇的圍過來,她忙對老書生做了個悄聲的手勢放下帽紗疾步離開了。
不知道是因為將心中的郁悶寫出來的緣故還是跟老書生說笑一刻的緣故,她的腳步輕快了很多。
“小姐,我們還要接著逛嗎?”江鈴問道。
謝柔嘉看了看雖然臨近傍晚,但依舊熱鬧的街道,過去現在她都看清楚了看明白了,那就往前看吧。
“不了。”她說道,抱緊了包袱,挺直了脊背,“去謝家。”
去家里?
江鈴有些驚訝,但立刻應聲是招過在后跟隨的馬車。
“小姐,上車。”她說道。
馬車很快停在謝家門前,謝家的門前一如既往,大門緊閉,兩邊坐著門房說笑,看著停下的馬車,再看上面跳下的人,頓時都愣了下。
大小姐出去了嗎?
那女孩子并沒有理會他們,徑直向內走去。
“大小姐…”一個門房忙上前試探著施禮,話音未落,那女孩子打斷了他。
“我是柔嘉小姐。”謝柔嘉說道。
柔嘉小姐?
門房愣了下。
謝柔嘉已經走進去了。
院內聞聲而來的管事帶著幾分驚訝和忐忑施禮。
“大老爺大夫人在哪里?”謝柔嘉問道。
“在議事廳。”管事下意識的答道,看著這小姑娘疾步向議事廳而去,忙跟上去,“二小姐,大夫人在議事,您先去大夫人的院子里等一等…。”
家里的議事廳輕易不開,一開就是要商議大事,適才家里的長老們都過去了,連鬧著又去住鄉下宅子的謝存禮也被請回來了,可見是有大事要說,可不能被打擾。
“不用。”謝柔嘉說道,“我就是要說他們商議的事。”
管事的愕然,二小姐什么時候這樣可以這樣橫行了?
“你忘了嗎,二小姐可是做了青山礦祭祀的。”一個小廝拉住管事低聲說道,“現在可不同了。”
管事一個機靈。
對啊,如今家里都傳遍了,青山礦的祭祀是二小姐做的,而且皇帝的賜字其實也是給二小姐的。
這樣的二小姐在家里橫行也不是什么不能的。
管事的收住腳步,咽下了要喊人攔住謝柔嘉的話,看著那女孩子大步走向議事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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