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十五章 明知

  聽得院子里謝老夫人的話,屋子里的謝老太爺頓時縮頭從窗邊躲開。

  “又要吵了又要吵了。”他低聲說道,擺擺手。

  外邊謝大夫人的氣惱聲已經傳進來。

  “母親!”她說道,“你這什么意思?你就信她的話?”

  關于誰謝柔淑挨打的事,因為趕著人急著滿山搜捉謝柔嘉,回來后并沒有再詢問這些女孩子們,只是謝大夫人以及仆婦給謝老夫人講了當時的事。

  仆婦并沒有遮掩,將謝柔嘉的話也一字不落的說了。

  “我沒打人,但如果她敢誣陷我打,我就自然敢不讓她白誣陷我。”

  謝柔嘉這話的意思自然是不承認她打了謝柔淑,是被誣陷的。

  現在謝老夫人這樣說,分明就是信了謝柔嘉的話。

  謝老夫人嗤了聲。

  “我什么意思?我跟你的意思一樣啊。”她說道,“你還不是就信她的話?”

  這是說她偏信謝柔淑的話。

  “我何止是信她一個。”謝大夫人忍著脾氣說道,“在場的姐妹們都指著說了,一個人屈說她,難道所有人都屈說她嗎?”

  謝老夫人呵的一聲笑了,笑的一臉不屑。

  “行了母親,你也不用這樣笑,現在不是單單因為這件事。”謝大夫人沒好氣的說道,“不管她先前有沒有打,后來她可是真真切切的打了,她這是什么行徑,她….”

  謝老夫人咳了一聲打斷她。

  “行了,我知道了。”她說道,“不就是抓住她嗎?郁山這么大。你找不到她,她也跑不出去,也用不著你再怎么罰她,這兩天一夜在山上她說不定就摔傷了被蛇咬了餓暈了。”

  那還倒真的有可能。

  畢竟那是大山,謝柔嘉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子,且一直長在深宅大院錦衣玉食的女孩子,打個雷都不敢自己睡。更何況在山林里過了一夜。

  說不定真的是受了傷了。

  謝大夫人神情一滯。

  “因為怕被我責罰。不肯認錯,所以才跑進山里,真要是受了傷。這也是她該得的教訓。”她繃著臉咬牙說道。

  謝老夫人點點頭。

  “對對對,是她自己活該,你回去吧,反正你也不在乎多她一個少她一個。沒必要因為她耽擱了家里的中秋。”她說道,擺擺手。“這里交給我了,兩天找不到,找三天,三天找不到。找四天,不管是死是活早晚找得到。”

  這話聽起來真是…

  “你走了,她也就敢出來了。我也好抓住她容易些。”謝老夫人接著說道。

  這個道理倒也是。

  謝大夫人沉吟一刻,看著眼前漸漸被夜色籠罩的大山。點了點頭。

  天光再亮的時候,也到了八月十五。

  丫頭們在院子里進進出出,懸掛著燈籠,準備著瓜果菜肴。

  雖然人少了些,節日的氣氛還是顯了出來。

  “還沒回來?”謝老太爺聽了仆婦的話,也忍不住驚訝的問道,“這都第三天了,她還在山上?”

  “是啊,柔嘉的小姐住處我們都守著呢,不管是柔嘉小姐還是兩個丫頭,一個都沒回來過。”仆婦說道,神情很是緊張,“這都三天兩夜了。”

  三個女孩子,還是半大孩子的女孩子,在這大山里怎么過的?

  該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仆婦有些惶惶不安。

  “這可不行啊,得再加些人手找啊。”謝老太爺說道,又搖頭,“還是別加人手找了,說不定她會更害怕,就更不敢出來了。”

  “那就別管她了,是她自己要躲的,難道還要人請她出來嗎?”一直沉默的謝老夫人沒好氣說道,“自己選的日子,自己過。”

  她既然開口,謝老太爺就絕對不會反對,跟著忙點頭。

  “是啊,這孩子也太莽撞了,哪有這樣故意賭氣的。”他說道。

  聽到這樣說,仆婦不敢說說話了,低頭退了出去。

  夜色降下來時,院子里的掛滿了燈,五彩斑斕璀璨生輝,燈下的桌上擺滿了鮮果佳肴,男男女女的仆從丫頭都站在院子里,對著坐在廊下的謝老夫人和謝老太爺叩頭恭祝中秋。

  “都吃吧吃吧。”謝老太爺笑著說道,又讓小廝看賞。

  四五個小廝抬著簸籮撒錢,仆從們半真半假的蜂擁而搶,院子里笑鬧聲一片。

  謝老夫人坐在搖椅上,似乎睡著了,又似乎在賞月,置身于這熱鬧之外,忽的她坐直了身子,咦了聲。

  “那是什么?”她說道。

  身邊陪坐的丫頭們抬頭看去,燈火璀璨,圓月當空。

  “那里,山上。”謝老夫人伸手指著說道。

  丫頭們瞇起眼,穿過了院子里的燈火看了好久,這才發現遠處的山上有一點點的亮光閃閃。

  那是什么?

  她們不由也驚訝的問道。

  “把燈都熄滅了。”謝老夫人喊道。

  滅了?

  正熱鬧的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兩個丫頭忙再次說了遍,大家才反應過來忙去滅燈。

  “老夫人不會喝多了吧?好好的十五滅燈干什么?”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

  雖然嘴上質疑但動作絲毫不停,很快院子里外的燈都被熄滅了,整個大宅陷入一片黑暗,片刻之后大家才適應了月光,重新看清眼前。

  “看。”謝老夫人的聲音輕輕的響起。

  看哪里?

  眾人有些茫然的抬起頭,遠處的山上有亮光一點點的閃爍,一點兩點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亮,就好像螢火蟲一般。

  月光下,暗山中,這點點的星火漸漸的在眾人視線里放大。仿佛是天上的繁星,又仿佛是海中的明珠,明明是很小的燈火,但卻讓眾人眼中占據了全部,忽遠忽近奪目生輝。

  “真好看啊。”有人喃喃的說道。

  為什么這么小的燈火,竟然比看到彭水城滿城的燈火還要讓人覺得好看。

  “是因為山太大,夜色太濃吧。”有人喃喃。

  更多人則發出了疑問。

  是誰點的燈?郁山上怎么會點燃這么多燈?是看山人嗎?

  謝老夫人瞇著眼注視著遠山上的燈火。

  是那個丫頭嗎?

  看起來她的日子過的還不錯。

  “江鈴。江鈴。這邊這邊。”

  山巔之上,謝柔嘉舉著一個火把大聲的喊道。

  在不遠處散落的夾在山石中的火把間,江鈴抬起了頭。

  “哎。好了,好了。”她說道,將最后一塊石頭擺好,蹬蹬的跑過來。和謝柔嘉并排而立,轉身看著四周。

  散落的火把烈烈燃燒著。

  “小姐。這些木頭果然能點燃啊。”

  主仆二人正看著,遠處有一個火把搖搖晃晃的飄來,走近前就看到火把被一個女孩子舉在手里。

  “水英!過節了你終于知道出來了。”江鈴大聲喊道。

  水英慢悠悠的走近前。

  “十五要看燈的。”她說道。

  江鈴呸了聲笑了,繼續看著山頂上的火把。

  “小姐。現在這里跟去年我看到的花園里的燈一樣好看呢。”她忍不住悵然說道。

  去年啊。

  去年這個時候,她正被關著,也沒有賞燈。

  今年她倒是沒有被關著。卻也看不到家里的燈了。

  謝柔嘉看著眼前的火把。

  “是啊,一樣。”她笑說。“都好看。”

  謝柔嘉說著話舉起手里的火把轉過身看著山谷這邊,月光下灰白的山谷變的更加慘白,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想喊一聲,而且念頭閃過她真的喊了出來。

  尖利的女聲在山谷間回蕩。

  江鈴和水英嚇了一跳,旋即又笑了。

  謝柔嘉也笑了,她再次喊了出來,一聲接一聲,隨著山風在月光下散開。

  谷底簡陋的木屋里,并沒有節日之分勞作一日的疲憊不堪的礦工們都已經陷入沉睡,突然其中一個猛地睜開眼,爬起身來。

  這動作讓身旁的人驚醒了,帶著幾分睡意詢問怎么了。

  “你聽。”那人說道,抬頭看向外邊。

  睡眼惺忪的同伴揉了揉眼,豎耳聽去。

  “…天要下雨…地上螞蟻…在搬家…過路的大人…”

  似遠似近若有若無的女聲回蕩。

  那人頓時一個機靈清醒過來。

  號子聲?怎么現在會有人在唱號子?

  先前的同伴已經爬起來走出木屋。

  更多的人被驚醒,詢問著跟了出來。

  “噓!”最先走出來的人沖大家噓聲。

  嘈雜的詢問安靜下來。

  “…過路的大人…莫踩我”

  站在外邊歌聲更清晰了很多,真的是他們唱的郁山號子,而且還是個女聲,所有人的臉上浮現錯愕。

  這大半夜的郁山怎么會出現女人?

  “看山上!”有人伸手指著喊道。

  大家都抬起頭看去,忽明忽暗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山頂搖曳,讓山頂變成了一盞琉璃杯。

  “大巫,大巫清顯靈了!”不知道哪個帶頭喊了聲,跪了下來高舉手叩拜。

  其他人下意識的跟著跪倒,亂亂的喊著大巫清叩拜。

  在這一片混亂中,站在最前邊的人卻抬起頭,顧不得褻瀆大巫而癡癡的看著山頂。

  “大巫清么….”他喃喃說道。

  “謝柔嘉!”

  頭頂上落下一聲喊,讓謝柔嘉睜開眼。

  晨光微亮,她不由伸手擋在眼前,目光透過手指縫隙,看著俯身低頭的少年人。

  少年人被她的手指縫分成了幾段,看上去頗為滑稽。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

  “你還笑,你們就睡這里?”邵銘清氣道,環視四周。

  草地上鋪著樹葉。四周搭著樹枝,緊靠著山石,真的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了。

  “你這幾天就這樣過的?”

  謝柔嘉打個哈欠,哦了聲翻個身,那邊江鈴和水英已經站起來了。

  “你睡得這樣死,被狼叼走都不知道。”邵銘清說道。

  “你怎么知道我會不知道?”謝柔嘉說道,斜躺著看著邵銘清嘻嘻一笑。“你又不是狼。”

  邵銘清愕然旋即笑了。

  “看起來精神不錯。”他說道。一面抬腳踢她,“快起來吧,回去吧。搜山的人都走了。”

  謝柔嘉哦了聲,不驚不喜坐起來,伸手抓了抓頭。

  “走了啊。”她說道,沖江鈴和水英招手。“那咱們回去嘍。”

  江鈴和水英應聲是。

  “先回去燒水洗澡,然后做飯。”江鈴說道。拉著水英就飛也似的向山下跑去。

  謝柔嘉則慢悠悠的和邵銘清跟在后邊。

  “我聽柔清說了。”邵銘清一面說道,“打的好。”

  謝柔嘉回頭看他一眼。

  “你表妹說打得好?”她問道。

  邵銘清笑。

  “我說的。”他伸手指著自己。

  “多謝夸獎。”謝柔嘉說道,順手摘下路邊的野果子,一口咬上去。

  “你真行啊。那么多人都沒追上抓住你…”邵銘清說道。

  跑得快,沒追上…

  謝柔嘉想到什么抬斷他。

  “我遇到了賊。”她說道,“偷了我魚。”

  邵銘清聽了她的講述立刻搖頭。

  “不可能。”他說道。“肯定是看山人,沒有別人。”

  “看山人怎么會偷我的魚。”謝柔嘉也搖頭。“為什么沒有別人?”

  “因為這郁山沒有別人,那邊的礦工們是不被允許踏入山這邊的,所以這里只有看山人和你們。”邵銘清說道。

  難道真是看山人?

  這里有十幾個看山人,也許真是不知道自己的看山人吧。

  謝柔嘉抓抓頭,看著一個方向,抬腳走過去。

  “你又去干嗎?”邵銘清忙問道。

  “要你管。”謝柔嘉頭也不回的說道。

  邵銘清吐口氣追了上去。

  “你說,謝柔淑是誰打的?”他問道。

  “你表妹沒告訴你嗎?”謝柔嘉反問道。

  “我表妹當然告訴我了。”邵銘清說道,快走幾步到謝柔嘉身前,“我是問你,你當時猜出來了沒?”

  能把所有姐妹們都嚇的不敢說話的,除了她還有誰。

  謝柔嘉沒說話,幾步跳過一塊山石越過了邵銘清。

  “你知道對不對?”邵銘清笑道,跟了上去。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水潭附近,聽得水聲作響。

  “你當時心里怎么想的。”

  邵銘清在后笑問道。

  謝柔嘉沒有理會他,轉過一塊山石,忽的大叫一聲。

  邵銘清嚇了一跳幾步躍過來站在她身邊。

  “偷魚的賊!”謝柔嘉伸手指著水潭邊喊道。

  伴著她的喊聲,邵銘清也看到了水潭邊,有一個年輕男人正轉過身,看到他們露出驚恐的神情,手里的魚簍掉在了地上。

  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赤裸上身,露出健壯的胸膛和肩頭,臉色黝黑,讓人都看不清他的五官,一雙比面色還要黑的眼閃閃發亮。

  這只是一眨眼,伴著謝柔嘉的喊,他整個人猛地一縮,然后就像彈弓上的彈子一般嗖的飛了出去,三下兩下的跳進了山林里,擦擦擦的一陣腳步聲遠去了。

  邵銘清都沒來得及動作,眼前的人就不見了,只有魚簍還在地上打轉,提醒著它是被人扔下來的。

  “這什么東西啊?跑的這樣快!”邵銘清喊道,抬腳走過去一面看著四周,一面順手撩起水洗臉,“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偷魚的賊啊。”

  他聽不到身后人的回答,便捧著水轉過頭。

  謝柔嘉竟然還呆立在原地,神情驚駭。

  “不會吧,一個偷魚賊就把你嚇成這樣。”邵銘清笑道,就在手心里吸了口水準備漱口。

  謝柔嘉搖了搖頭。

  “他不是偷魚的賊。”她喃喃說道。

  邵銘清鼓著腮幫子走近她。

  “那是誰?”他含糊問道。

  謝柔嘉看著他。

  “是我丈夫。”她說道。

  邵銘清噗的一口水噴了謝柔嘉一臉。

  加更要到傍晚(__)嘻嘻…。(

大熊貓文學    誅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