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東魏孝靜帝將穎州改為鄭州,到了本朝,鄭州隸屬開封府,轄滎陽、滎澤、河陰和汜水,雖非直隸州,但亦屬河南境內的大鎮。此番黃一清在洛陽有三萬兵馬,而張寶辰自己手里的兵馬卻只有不足兩萬,這兩萬人真正要守的不是鄭州,而是開封。其余的兵馬,有一半都調去了與江蘇交界之地,用以攔截展忱。
而展懷從西北打過來,前后也不過三個月,這完全出乎了張寶辰的預料,要知道他們和官軍做戰,也是用了兩年才全面占領了河南。雖然如今他在河南的兵力,遠不及當年朝廷的布防,但是他的兵是打仗打出來的,作風狠辣,而展懷擺明是想從河南轉而南下,與展忱匯合,就像展懷繞過加海大軍一樣,展家要打的是朝廷的官兵,他們憑借多年來在軍中的地位和優勢,在與朝廷官軍作戰的同時,利用官軍的俘虜擴充軍隊,暫時是不會把重心放到太平會這邊的。
正是因為已經提前有了定論,張寶辰才會認為展懷不會這么快就打了過來。當他反應過來時,為時已晚,倉促下只能給黃一清增兵,可是沒想到黃一清自做聰明,居然想抓了霍柔風過來,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硬生生丟了幾千人。
但是一旦讓展懷占了洛陽,河南便失去三成重地。
張寶辰無奈,只好又派了一萬兵馬過去增援。
雖然之前便知道展懷是兵分了三路,霍柔風帶領女兵營去了宜陽,展懷帶兵去汝州,薛盛領兵去洛陽,但是現在黃一清的軍隊剛剛吃了大敗仗,軍心動搖,盡管已經知道了對方的策略,這場仗依然不好打。
這大半年來,張寶辰都在鄭州,而并非如外面猜測的他會在開封,前朝的中原侯府就在鄭州,中原侯祖籍鄭州,封爵后沒有進京,一直住在家鄉。中原侯府占地五百畝,規格堪比京城王府,張寶辰看中了這里,索性把中原侯的后人轟出來,占了這座府第。
張寶辰的夫人也是太平會的,人稱雙刀柳五娘。張寶辰起事后,又收了兩房妾室,她們是親姐妹,都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一個叫雪娘,一個叫麗娘,她們的父親是南陽府同知,城破后全家被俘,其父自盡,這對姐妹花則被張寶辰悄悄帶到身邊,美其名曰是給柳五娘當丫鬟,實際上沒過幾天便全都收房了。
柳五娘很生氣,趁機向他討要了兩個千戶的名額,給了自己的兩個表弟,聲稱若是張寶辰不給,她就把這件事傳出去,到時傳到藍先生耳中,讓張寶辰吃不了兜著走。
在張寶辰眼里,雖然柳五娘跟著他刀尖舔血十幾年,可也就是個母夜叉,哪里比得上千金小姐出身的兩個小妾。柳五娘不就是要兩個千戶名額吧,給她就是了。
這件事出乎意料地順利,柳五娘拿了兩個名額,痛痛快快地搬出中原侯府,帶著自己的一干手下和兩個表弟,去了安陽自立門戶。
江湖女子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柳五娘和張寶辰好聚好散,各有所取,但是對外他們還是夫妻,這是早就在藍先生面前過了明路的,自是不能輕易改變。
今天張寶辰心煩,夜里也沒讓兩個妾室服侍,自己在書房里呆坐。
當初藍先生選了他來起事,他感恩戴德,那個時候正是翠娘子失去聯系,謝思成下落不明的時候,因此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下來。
初起兵時并不順暢,好在官兵中有一半的人患了傷寒,才讓他敗中取勝,漸漸地站穩了腳跟。
可是不久之前,京城里出了事,太平會也成了眾矢之的,朝廷幾乎拿出全部力量剿滅太平會,而謝思成又在這個時候引韃子進關,在藍先生眼里,勢必再一次把他和謝思成做了比較。
一個是自己精心培養的親生兒子,另一個只是早年建會的元老,誰輕誰重,可想而知。
現在展家大軍壓境,如果藍先生想要借助韃子的力量,只要和謝思成父子二人重修于好也就行了,這對藍先生而言并非難事,可是對他呢?他的兵權呢?
因此洛陽不能丟,開封不能丟,否則他在藍先生眼里更是一無是處。
雖然現在他手握重兵,可是仍然不敢違抗藍先生,就連柳五娘也是用藍先生要壓制他。
他手下的十幾員大將都是藍先生的人,雖然表面上大家都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但是只要藍先生開口,他們立刻就能用刀尖對著他。
張寶辰越想越是心煩,他很想能有一個辦法,讓他絕處逢年,從困境里掙脫出來。
他甚至有些佩服謝思成了,居然當初就能暗中擺了翠娘子一道,和藍先生反目了,獨自出走韃剌,現在帶著韃剌大軍再殺回來,這份膽色就讓人佩服。
中原侯府占地遼闊,雖然隔了二百多年,可是這座府第從未閑置,張寶辰占了宅子后,遣散了以前的下人,柳五娘走的時候又帶走了一批人,如今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二十幾個人,到了夜里,便顯得有些陰森了。
雖然開著窗子,可是張寶辰還是覺得悶熱,他索性打了赤膊,搖著蒲扇站到廡廊下納涼。
他出身草莽,當年藍先生看中他敢拼敢打,這才把他拉進了太平會。雖然在藍先生手下做了多年香主,可是骨子里的天性是改不了的。明知道藍先生喜歡的是謝思成那種做派,可是他學不來,即使在人前端著架子,回到家里還是自己的老習慣。
果然啊,還是光著膀子最舒服,張寶辰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搖著手里的大蒲扇,心里的郁悶也舒散了許多。
忽然,他聽到吱嚓一聲,聲音細微,若不是這宅子太過寂靜,根本聽不到。
張寶辰警覺得向四處看去,什么也沒有。
他立刻高聲叫道“來人!”
兩名侍衛從暗處出來,張寶辰使個眼色,兩人立刻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