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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一七章 不欠

  外面春光明媚,屋里卻有幾分寒意。北方的春天便是這樣,屋里常常比屋外要冷些。花三娘已經換上了春衫,二太太身上卻還是一件夾棉小襖,自從展愉走后,她就茹素了,心情不好時,便會接連兩三天滴米不進,這次她絕食幾日,如果不是偷梁換柱把她弄出來,即使皇帝沒有下旨賜死,她也時日無多了。

  花三娘不是個會照顧病人的,但熬的一手好魚湯,除此之外,她煮的魚片粥、魚肉丸也妙不可言,總之,但凡是和魚有關的,花三娘都能煮出好味道。

  二太太醒來以后,便被花三娘強灌了半碗魚片粥,然后便哇的一聲全都嘔吐出來。

  花三娘也不管她,把吐出的污物收拾了,自顧自地打磨她的殺魚刀和剪子。

  二太太緩了一會兒,幽幽地說道:“沒想到謝氏卻要救我,如果我活不到那天,請你代我謝謝她吧。”

  花三娘頭也不抬:“五夫人說一報還一報,當年二太太您在通州幫過五爺,五夫人說不用您道謝,她也不是真心想救您,只是不想欠沈家人的恩情罷了。”

  二太太怔怔一刻,隨即自嘲地笑了。

  “那些事都是真的嗎?”

  那些事?哪些事啊?

  花三娘聽懂了,二太太說的是街上流傳的那些事,女帝才是本朝太祖,沈家祖先弒君殺女,竊得這片江山。成王敗寇,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他可以把女帝寫成暴君昏君,可是他卻連那段歷史也給抹去了。

  或許,沈家祖先抹去的并非只有女帝曾主載山河的事實,他們更想要抹去的,是沈氏曾為女帝御夫的過往。

  “二太太真的不知道嗎?”花三娘反問。

  “不知道啊,非但我不知道,就連太皇太后亦是不知的,否則這么多年不會一點風聲也沒有漏出來。不過皇帝和歷任錦衣衛指揮使或許是知道的,宮廷之中總有些秘密,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的。”二太太想起了一些事,她記得慶王曾經說過,父皇殯天后,母后雖然執掌朝政,可是卻不能將荊陸為己所用,荊陸在外面做了很多事,那些事并非是為母后做的,而是為父皇為今上。

  “也是,又不是光彩的事情,當然不想讓后代子孫全都知曉了,之所以皇帝和錦衣衛知道,想來是怕有朝一日謝家東山再起,唯恐他們連死在誰手里都不知曉。”

  花三娘語帶嘲諷,但也確實是這個道理。

  二太太沒有言語,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說道:“玉齡告訴我,說外面傳聞九容公主是吞金而亡,唉,她還是個小孩子呢,那要多難受啊。”

  公主墓就在嘉陵里,她早就知道九容公主死時還是孩子,卻沒有想到竟然是這種死法。

  吞金,她在宮中長大,自是聽老宮人們說起過吞金,那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誰能想像,做父親的不但要害死自己的小女兒,而且還要選擇這么殘忍的死法,還不如一刀給個痛快的。

  這要多么狠毒的心,才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

  展愉就是“死”在公主墓,公主墓被夷為平地,那位可憐的小公主,連尸骨也未能保全。

  二太太又想到了郭玉齡,在京城里,見過她的人并不多,她地位尊崇,高高在上,要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與她熟悉,而大多數貴女也只是遠遠看到她,想要找個模樣身材與她相近的女子并不難。

  但是見過郭玉齡的卻很多,這也是郭玉齡主動要求留下的原因吧。

  花三娘說郭玉齡不肯離開,在人們的觀念里,與郭玉齡在一起的,就一定是大長公主。

  人們總是會先入為主,郭玉齡對扮成賣魚婦混進國公府的花三娘說:“自從駙馬離開,公主的身體一直不好,人也消瘦,和以前的容貌有了差異,反倒是我,除了剃去了萬千煩惱絲,與以前并無二樣,只有讓我陪在公主身邊,那些人才不會起疑。”

  花三娘點頭答應,就在她轉身欲走時,身后傳來郭玉齡的聲音:“他朝江山易主,還請五爺五夫人放郭家一馬。”

  花三娘沒有回頭,淡淡地回道:“我會將話帶到。”

  她并沒有看到,就在她身后,郭玉齡曲膝行禮。

  御書房里,明和帝聽著李智的回稟:“啟稟圣上,臣奉命前去查抄展毅在京城的府第,恰逢芳儀大長公主在此靜修,得知展家謀逆,大長公主自覺有愧圣祖有愧先帝有愧圣上,她老人家自盡了。”

  說到這里,李智用衣袖拭拭眼角,盡管那里干干爽爽,連顆眼屎也沒有。

  明和帝哦了一聲,問道:“其他人呢?”

  “大長公主身邊沒有別人,只有一位玉齡師太,至于展家的下人們,據說聽到展家謀反的消息后,就把府里的東西轟搶一空,個個逃命去了。大長公主身邊的玉齡師太是出家人,想來心善,不忍大長公主獨自上路,也陪著一起去了。”

  武將之中很少有人有好口才,李智便是為數不多的人。

  明和帝嘆了口氣,遺憾地道:“朕年幼時曾得大長公主疼愛,原想令你等將她接到慈恩寺去修行的,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剛烈,唉,傳旨好生安葬吧。”

  圣旨已下,壽王便讓世子全權辦理此事,壽王世子沈馳接了差事,便回到自己院子里。

  他叫來兩名清客,道:“眼下這個時候,皇上雖然沒有給大長公主削爵,可是咱們都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無非就是不想在這種關鍵時刻讓宗室們寒心,咱們辦事的時候,可也要警醒著,切不可真的按照大長公主的喪儀下葬,那樣想不鬧出大動靜都不行了,只要把喪事辦得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這番話是壽王對他講的,父親的意思,他當然明白,芳儀大長公主身份太過敏感,皇帝心里估計巴不得把她鞭尸呢,可是卻也只能強忍著,還要裝出一副痛失姑母的傷心樣子,正是有氣沒處撒,可千萬不能為了這件事,再惹到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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