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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無奈

  若是還沒有挨揍,霍輕舟三兩下就能把這些吃到肚子里,可是現在他咬到面餅上,只覺牙床都是疼的,那面餅硬得像是石頭,他想用筷子夾菜,手指疼得已不聽使喚,連條肉絲也夾不上來。霍輕舟索性棄了筷子,用手抓了菜塞進嘴里,即使這樣,依舊痛得他幾乎抬不起手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霍輕舟總算把這些食物吃得七七八八,此時此刻,若是有人推門看到,絕對想像不出這個如野人一般張著爪子抓著食物往嘴里塞的人,就是那位名滿京師、文采風流的輕舟公子霍炎。

  霍輕舟狼狽不堪,他挫敗地把空盤子丟到一旁,又像街邊的粗漢子一樣,把油膩的手指在衣裳上蹭了蹭,卻又發現他身上的衣裳早已在挨揍時被打得破破爛爛。

  霍輕舟想像著自己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模樣,如果有人看到,想來會把他當成街頭的乞丐吧。

  呵呵,霍江的兒子成了乞丐!

  霍輕舟忽然想笑,他仰天大笑,兩行清淚卻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他對母親的記憶越來越淡了,因為病弱的原因,母親的手總是很涼,但是她撫摸他的時候卻很溫柔,有時他裝睡,母親一邊輕拍著他,一邊喃喃自語:“母親如果不在了,你可怎么辦呢?”

  可是母親還是不在了,他也還是長大了,稀里糊涂地長大了。

  霍輕舟繼續笑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笑母親?不會,那就是在笑自己吧,一定是的。

  活得像孤兒一樣的自己!

  “霍大公子,你笑得開心嗎?你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

  外面的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這聲音并不好聽,霍輕舟這時忽然想起來,為什么他會覺得不好聽了,因為他也有過這樣的聲音。

  這個說話的人頂多十五六歲,還是個半大小子吧。

  他收住笑聲,破口大罵:“誰家的死孩子,也敢綁你霍爺爺,你斷奶了嗎?”

  可是他的話音剛落,那扇門又一次被打開,又是一個人沖進來,這一次霍輕舟已有經驗,他立刻抱住了頭,既然打不過了,那就護住臉,他的臉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再打就是鼻歪眼斜了。

  那人的拳頭雨點一般落到他的肩上、背上,打得很疼,卻又不會讓他受重傷,這是個打架高手!

  沒等霍輕舟能夠抬頭去看這人的臉,這人已如來時一樣,瞬間離開了。

  霍輕舟從地上爬起來,望著那扇緊閉著的門,若非身體比剛才更加痛了,他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錯覺,沒有人進來,也沒有人揍他。

  這他媽的究竟是什么人綁了他,他對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多,可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綁人的。

  他沮喪地坐在地上,他寧可遇到的是心狠手辣之徒,也不想這樣被一點點折磨。

  這人想做什么,是要把他這位以清貴著稱的世家公子折磨成路邊乞丐嗎?

  有些事情不能去想,一旦想到了,思緒便如開閘的洪水,一發不能收拾。

  霍輕舟似乎看到,他蜷縮在街頭,舌頭被齊根割去,他想開口求助,可是口不能言,他想逃跑,可是四肢都被打折了,他想站都站不起來。

  他渾濁的雙眼望著干涸的土地,眼淚流下來,那土地便得到了滋潤,幾只小螞蟻歡快地在潮濕的土地上奔跑著,就像是在向他示威,而他卻連捻死一只螞蟻的力氣也沒有了。

  有人在他面前走過,他抬起頭看到的是熟悉的臉,可是那人卻像是不認識他了,一枚銅錢扔到他面前,那人冷漠地走開,帶著施舍后的高貴。

  霍輕舟真的哭了起來,他不想這樣,他不想!

  他不想變成乞丐,他不想像喪家的野狗一樣活得卑微。

  他雙手捶地,可是只捶了一下就停了下來,地板很硬,他的手很疼。

  霍輕舟悲從心來,眼淚如同泉涌,他索性號啕大哭起來。

  他也忘記了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哭過,好像自從母親辦完喪事,他就沒有大哭過了。

  沒有了,他沒有哭的資格,即使哭了也沒有人可憐他,別的孩子可以用哭聲換來父母的疼愛,做錯事時可以用哭聲換來別人的原諒,而他不能,他只有自己,他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誰也不會想到,出身書香門第的霍大公子,會從多年前就給自己賺了第一桶金。

  那個男人是個上門女婿,卻用岳家的錢吃喝嫖賭,虐待妻子,打罵老人,那對老人沒有子侄,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他們去寺里求菩薩能夠懲治自己的女婿,卻意外遇到了他。

  兩天后,那個賤男人的尸體橫陳在窯(防)姐(屏)兒的大床上,縣衙的人認定是嫖客爭風吃醋引起的仇殺。

  那對老人對他千恩萬謝,他也得到了第一筆賞銀,二百兩銀子。

  誰能想像得到,霍江的嫡長子會為了區區二百兩去殺人,可是他很開心,他似乎從未如此開心,即使是母親還在的時候,他也沒有開心過,因為他看到更多的是母親的淚水。

  霍輕舟的哭聲漸漸從號啕轉為嗚咽,為什么?他為什么要生在這個家里,他是個小門小戶的兒子不好嗎?像那些寒門學子一樣,拿著父親賣田賣地湊足的盤纏上京趕考,為勞碌一生的母親掙下一副鳳冠霞帔。

  或者他是江湖上某個幫派里的小子,快意恩仇,對酒當歌,把腦袋系在腰帶上,但從不畏懼,他知道死后會有人為他收尸,他的父母親人,結義弟兄都會為他自豪,為他流淚。

  再或者他只是個街頭擺難的小民,今天多賣了一吊銅錢,歡開喜地買了一斤肉,又給弟妹買了冰糖葫蘆和扎辮子的紅絨花,全家人開心得像是在過大年,他的眼里都是爹娘的滿足和弟妹們的笑臉。

  他如果能像那些人該有多好,簡單勞碌,就像螞蟻一樣營營役役,可是過得充實過得幸福,有失去時的痛苦,也有得到時的歡樂。

  而他,看似什么都有,其實他一無所有,什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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