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陸幼筠手中的繩鐲上多了一粒小小的南珠。
淺淡溫潤的粉色在陽光下散發出的熒熒微光,折射成了一柄利刃,一根尖針,筆直而銳利地扎進了若生眼里。
她生來手笨,連編只繩鐲都是從頭錯到尾。
雀奴反反復復教了她好些遍,她也就勉強編成了這么一只。
然而說是編成了,其實中間一段還是編錯了的,只是雀奴不嫌棄,她也就高高興興地留下了。但到底不大好看,她就另在繩鐲尾端串了一枚珠子。
雀奴見了倒是很喜歡,寶貝似地將這條繩鐲戴到了手上,從不離身。
她們倆一人一只繩鐲,為對方所編,皆乃世間獨一無二之物。
如果說若生在接到陸幼筠那封信的時候還斃一絲期望,那這一刻,她心里事的就只有絕望了。
她應該憤怒、惱火、破口大罵,可她僅剩的力氣和理智還得用來維系面上平靜。
眼下還不到她慌亂的時候。
因為她知道,她越是忿然,陸幼筠便越是高興。
她的痛苦,只會滋養陸幼筠甜美的笑顏。
若生按捺著,目無表情地看向了陸幼筠。
陸幼筠笑微微的,客客氣氣地將手里的繩鐲遞上前想要塞給若生:“物歸原主,物歸原主…”
若生沒有接。
“既如此,那便還是由我暫時保管一陣吧。”陸幼筠也不惱,仍然是笑容滿面地將手收了回去。
若生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陸幼筠把玩著繩鐲上的珠子,聲音清甜,口氣溫和,笑著說道:“我想要什么?不不不,阿九你將我想成什么樣的人了?我能有什么想要的。我不過只是消你能留下來陪我一道說說話罷了。”
“你瞧這滿園的雪,你再瞧這隆冬的景,是否別有一番滋味?”
“你我一道去亭中烹茶賞雪可好?”
若生杏目微斂。
這倒是她沒有料到的。
“你素日喜歡哪種茶?”陸幼筠略帶遺憾地道,“你看看我,認得你幾年了竟還連你喜歡吃什么茶也弄不明白,實在是不像話。”
言罷,她手一伸,指向了園子西北面的那座肖子:“請吧。”
若生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實在是惡心得不得了。
她的聲音嬌嬌俏俏帶著溫柔,笑容可親又疏朗。
可她手里還攥著雀奴從來不肯摘下的繩鐲。
若生一陣陣作嘔,千辛萬苦才終于忍耐下來邁開了腳步。
陸幼筠隨即趕上來,同她肩并肩,腳步對腳步地往前走去。
那間亭子看起來并不遠,但不知為何,這短短一段路走起來卻像是永遠也走不到痙◆生一步步地在心里默數著,踏上亭前矮矮臺磯的那一瞬間,她暗暗長舒了一口氣。
她和陸幼筠一人一側,面對面地坐在了石桌前。
石頭的桌子自然是冰塊一樣的冷。
但她們倆人身下的石凳早已被人鋪上了厚實的軟墊。
她坐上去,竟然絲毫冷硬也沒有感覺到。
陸幼筠這是早有準備。
她思忖著,忽然聽見陸幼筠揚聲喚婢女取暖爐和茶具來。
竟是真的要烹茶。
若生游目四顧,看見幾個穿黃襖的年輕丫鬟端著東西走了過來。
遠處的廊下還站著幾個人,一團團的鵝黃色,在灰白的世界里顯得是那樣得明亮。
但那明亮間,還夾雜著一抹綠。
若生因而知道,那是綠蕉。
是被她吩咐去室內烤火等待,卻執意要站在冷風里遙遙看著她的綠蕉。
她胸腔里那顆被怒氣、恐懼和殺意團團包裹起來的心臟,不由得輕輕一酸。
她聽見陸幼筠在說話。
“阿九,巖茶如何?”
若生收回視線,不咸不淡地應了個“好”。
她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但腦海里千頭萬緒,亂麻一般,鬧得她心煩意亂,其實根本聽不進陸幼筠在說什么茶。她只是胡亂地應著話,又胡亂地想,扈秋娘不可能不護著雀奴…
可她們還是落在了陸幼筠手里。
雀奴昨日出門,亦是一時興起,乘坐的還是她的馬車。
若生抬眼看向陸幼筠,聲音澀吶地問了一句:“你想要抓的人,是我還是雀奴?”
陸幼筠正專心致志地在擺弄茶具,聞言微微怔了怔,而后以掌擊桌大笑道:“阿九啊阿九,我抓你做什么?你是連家的姑娘,是云甄夫人的掌上明珠,是定國公府未來的五夫人,我抓你,能做什么?”
她大笑不止,仿佛若生方才所言乃是天底下最最滑稽的笑話。
“我是能打你罵你,還是殺了你?”陸幼筠笑著笑著終于慢慢停了下來,但面上因大笑過后而泛紅,像是帶了幾分羞怯而她口中的話,卻無丁點怯意,“我這般歡喜你,又怎么會忍心害你呢。更何況,我若殺了你,如今又有誰來陪我吃茶說笑?”
她邊說邊笑,說了好長一通話。
然而若生真正聽進耳朵里的,卻只有一句話——
“我抓你,能做什么?”
這便證明陸幼筠打從一開始要抓的人就是雀奴。
這也證明了陸幼筠的計劃并非一蹴而就。
若生再問:“你安排了人在連家門外日夜監視?”
陸幼筠道:“聽你口氣已是確信,那又何必問我呢,你如今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販夫走卒也能行監視之用,且還不引人注意。
各府日常起居飲食所需,也少不得要外頭送進來。
想探聽消息,并不是那么難的事情。
縱然她買通不了若生手底下的人,可連家那么大,丫鬟婆子興管事數百人,還怕連出門的是誰,幾時出門要去哪里都打聽不出來嗎?
想到這,陸幼筠不免有些得意。
可得意中又隱隱帶著些失望和可惜。
雖然她抓到了人,但是…
事情還是出了她預料之外的偏差。
實在是太可惜了。
原本應該更完滿的。
陸幼筠手持茶筅輕輕搖晃著,開始燒水。
姿態嫻熟優雅,是她一貫的美麗。
若生深吸了一口冬日里的寒氣,忽然笑著喚了一聲“陸姐姐”。
陸幼筠有些吃驚地側目看了過來。
若生嗓子里還是火燒一般的疼,聲音愈發得粗啞難聽了起來:“繩鐲的確是證據,但這份證據只能證明雀奴在你手里,卻不能證明雀奴的生死。”
她面上帶笑,眼里卻幽深似井,全無笑意。
“所以呀陸姐姐,我這有個疑問只有雀奴能夠解答,還請你立即差人去問出答案來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