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酒氣,清冽微苦。qiushu.cc[天火大道]
聽見若生的話,蘇彧卻不答反問:“你吃藥了?”
“…”若生聞言,眉頭一皺,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時辰了,只覺周圍極暗,窗外的月色,似乎也不大明朗,便也顧不得別的,立即伸手推了推他的肩頭,“少說也該二更天了,你怎地還在外頭轉悠?快些回去!”
“晝刻”早盡,“閉門鼓”已響,如今已不該在外頭走動了。
夜禁時分若在街上叫人發現了,那可是“犯夜”之罪,要受鞭笞二十下的!
縱然若生心知肚明依蘇彧的本事,便是叫人發覺了,也能搪塞過去,但終究不是什么好事。
加上他顯然飲了酒,她更是不敢耽誤。
可蘇彧聽罷,非但不起身走,反而朝她靠了過去,笑嘻嘻道:“三更天也尚早,二更天算什么…”
話至尾端,聲音忽然微揚。
若生驚慌失措之下,立馬一巴掌捂在了他臉上,低聲道:“噤聲!”
然而話音未落,手上忽然一疼。
若生張皇地將手抽了回來,瞪眼望向了坐在床側的人。
可室內光線太過昏暗,莫說神情,她就是連蘇彧的臉也看不清楚,胡亂一瞪,對方自然也瞧不見她的臉。
“咦,原來不是吃的。”蘇彧似乎抬了抬手,而后喃喃說了一句。
若生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你倒還學會咬人了!”言罷,她也懶得再催他走,只問:“你這個時辰跑來,究竟所為何事?”
蘇彧卻沒吭聲,突然站了起來。
若生以為他是要走。心里正松了口氣,卻見他身子一矮,橫手朝床頭矮幾上探去。昏暗中,她也看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只見他手里似拿著什么東西,又縮了回來。
“…有蜜餞呀…”
若生:“…”
怔愣著,斜刺里卻突然伸出只手來。像是能夜間視物一般。不偏不倚地往她嘴里塞了樣東西。
待她回過神來,那甜味便已在她口腔里彌漫開了。
她先前吃了藥,卻沒用吳媽媽特地讓人備著的蜜餞。[txt]底下的人見狀,卻還是擔心,過會苦味上來了,她又會覺得不適。便特地在她床邊的黑漆矮幾上留了一小碟子蜜果子。
可屋子里黑漆漆的,他怎么就知道那上頭擱著蜜餞?
難不成。是嗅出甜味了?
若生迷迷糊糊想著,越想越覺這事不像話,三兩口將蜜餞給吞了下去,將身上薄被一攏。伸出兩只胳膊去推他:“一碟子都給你,帶著家去吧。”
顧忌著外頭值夜的人,她將聲音壓得極低極輕。語速又快。
蘇彧似是未曾聽清,夜色下坐在那的身子一僵。然后忽然轉過身朝她貼近,附耳道:“你說什么?”
微醺的酒氣,滾燙的呼吸。
若生的耳廓霎時一片通紅。
好在夜色深濃,屋子里未曾點燈,誰也看不清楚誰面上的神情。
“帶著蜜餞家去,麻利些!”她往邊上避了避。
就在這時,蘇彧忽然將手中的那碟子蜜餞丟回了矮幾上。
瓷碟撞擊矮幾,像天空上翱翔的鳥兒一般,在暗夜里發出了清而脆的鳴叫聲。
冷汗,一瞬間遍布了若生的背脊。
“姑娘?”扈秋娘的聲音帶著些微朦朧睡意,再次響起。
緊接著,便是一陣陣的腳步聲,由遠到近,似乎下一刻就要進來了。
怎么辦?怎么辦?
若生急得大汗淋漓,嗓子眼里的疼忘了,腦袋似乎也不昏沉了,就連力氣似乎也回來了。她猛然一個用力,將蘇彧從帳子外給拖了進來,不等他反應,她已抓起被子蒙在了他臉上,“敢出聲我就讓你橫著出去!”
剛說完,扈秋娘的腳步聲便已近在耳邊。
不過轉眼間,屋子里就亮堂了起來。
那是扈秋娘手中端著的燈,所發出的光亮。
“姑娘,方才是怎么了?”扈秋娘站在帳子外,問了一句。
被子里的人悄悄動了動胳膊。
若生立刻察覺,當即伸手過去,再次捂住了他的嘴,捂得死死的。
“姑娘?”
見她沒吭聲,扈秋娘的右手已貼在了帳子上,馬上就要將帳子給撩起。
若生慌忙抬起另外一只手自行去將帳子掀開了一角,而后只探出個腦袋,皺著眉頭露出困倦模樣,打個哈欠,道:“嘴里泛苦,揀了顆蜜餞吃…吵醒你了?”
“您怎么不喚奴婢,”扈秋娘搖了搖頭,掃一眼矮幾上的確少了些分量的蜜餞,然后問,“可要用茶?”
若生早就渴了,聽她這么一問,嗓子里更是干得能冒煙。
可眼下這時候,她哪里敢叫扈秋娘多留,只立即搖頭說:“不必了,你下去吧,沒什么事,不用進來。”
扈秋娘知道她并不喜歡有人在她睡覺時,守在床前,聞言便也就應了聲“是”,為她重新將帳子給掖好后,就退了下去。
屋子里重新歸于了黑暗。
若生緊繃著的那根弦稍松了些,捂在某人嘴上的手,便也下意識松開了。
某人立刻道:“我沒出聲。”
她瞪他一眼:“閉嘴!”
“…丫頭片子,”他屈指,忽然在她額角敲了個爆栗子,聲音懶洋洋地道,“你怎么不閉嘴?”
若生伸手捂頭,氣得牙癢癢,問:“你怎么進來的?”
平康坊連家,可不是什么窮街陋巷里的破落院子。
他這回倒聽進耳里了,翻個身面向了她,表情像個使壞的孩子,低笑著說:“連家除了庫房不易進外,還有哪不易進?”
若生聽著,暗忖,回頭一定得讓人多加戒備才可。
思忖間,她聽見他斂去笑聲,低低呢喃著,“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好些了不曾…”
語聲淡淡,落在若生耳邊,卻像是驚雷。
喉間干澀,她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可肋下隱隱作痛,那顆心,砰砰亂跳著,仿佛將她口中的話,悉數都說了一般。
“你想不想聽曲子?”他忽然問。
若生一怔,他便已在那唱了起來:
…近日門前溪水漲,郎船幾度偷相訪。船小難開紅斗帳。無計向。合歡影里空惆悵…
聲音輕柔,低低回旋在她耳畔,這唱的竟是吳儂軟語。
若生恍惚間想起,重陽先生,原是江南人士,蘇彧跟著他長大,會說江南人的話,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然而她聽著聽著,眸子里的笑意,就再也掩不住了。
她聽不懂,只覺得這曲子是那樣柔那樣得軟。
蘇彧的聲音,卻漸漸輕了下去。
他睡著了。
若生伸指戳戳他的臉頰,毫無反應,不覺有些頭疼起來。
與此同時,三更的梆子聲,響了。
她無奈,抱著膝蓋低下頭去,幽幽嘆了口氣。
罷了,過一會再將他叫醒吧。
不然,依他現在的模樣,指不定一出門,就叫人發現了。
可她身上藥效未褪,靜下來后,這困意便又如同洪水洶涌,她勉力睜著眼睛,可這眼皮還是越來越沉重,終于牢牢合在了一起。
等到她睜開眼,天色已是大亮。
她好端端地躺在枕頭上,身上薄薄的錦被也蓋得好好的。
盯著帳頂,若生有些迷糊起來,想不起昨兒個夜里究竟是夢還是真的。
過了會,綠蕉幾個進來伺候她起身洗漱。
坐在床邊穿鞋的時候,她無意間往那張黑漆矮幾上一瞥,看見了那碟蜜餞。
一顆疊一顆,原本應該堆得滿滿當當的碟子里——
少了泰半蜜餞。
若生不覺愣住了。
正巧扈秋娘進來,發現她在盯著那碟蜜餞看,失笑道:“姑娘昨兒夜里可是又用了一些?”
若生怔怔地頷了頷首,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