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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談天

  云甄夫人微微斂目看了她一眼,而后笑了起來:“你莫名病了一回,倒像是長大了兩分。txt”

  “又是一年,怎能不長大。”若生側目回望過去,亦彎著嘴角笑了起來。

  云甄夫人聞言就道:“你既能想到這其中的關竅,可見也是聰慧的,往后姑姑也能多放心些。”

  若生啞然,姑姑這話說的,難不成她先前都是癡傻的嗎?她想著自己原先在姑姑心目中的模樣,不覺汗顏,將手縮了縮坐正了身子,說:“姑姑,往后段家若再給我下帖子,我由頭也不尋,直接拒了不去,可能行?”

  “哦?”云甄夫人往后靠了靠,眉眼間浮現出兩分懶散來,“這有什么可行可不行的,你若想去,自然就去;如果不想,那就不必去。”

  若生歪在她肩頭上,抬起左手比劃著,“去了也無意思,旁人左右也不待見我,我何必上趕著去。”輕聲說著,她微微勾了勾唇,杏眼圓圓,好似貓兒一般,透著些許狡黠,“像今日這般的宴席,我就不必再去了,若是表兄妹們娶妻出閣,又或是旁的大事,那我還是該去的。”

  云甄夫人微笑,闔上了眼長舒一口氣:“你長大了,也能自己拿主意了,很好。”

  若生一出娘胎生母就不在了,父親自己還像個孩子,也著實照料不好她,所以她幾乎是跟著姑姑長大的。但姑姑肩挑一家大事,也無法時時刻刻陪著她,底下的仆婦則因為若生在云甄夫人跟前得寵,輕易連說話也不敢大聲,更不必說勸阻,只知哄著她捧著她,硬生生將她的性子養得又嬌又兇。

  所以如今她能當著云甄夫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且分析得頭頭是道,云甄夫人聽了很是高興。

  夸了一句后,她就安撫若生道:“行了,段家的事段家自個兒會解決,與你沒有干系。案子刑部會查,段家會奔走,用不了多久也就該破獲了,你也不必掛心,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就是。”

  若生應個是。

  云甄夫人睜開眼,打了個哈欠,慢悠悠道:“至于你大舅母的做派,而今是越發上不得臺面了。”

  段家借道連家,這些年狠掙了些黃白之物,手頭倒是寬綽大方,一個個人五人六的,偏連個孩子也教不好。

  “她教出來的孩子,也不中看。”云甄夫人斂了頰邊微薄笑意,嗤之以鼻道,“皇上還想著段家的姑娘成氣候,個個頗有才名,又兼有貌,門第也值當,沒準可以擇個太子妃出來,簡直是笑話。(www.QiuShu.cc求、書‘網’小‘說’)”

  若生故意不順著大舅母在段家同她說的那些話來告訴姑姑,原是想著索性借此機會讓姑姑對段家徹底生厭,往后她也不必再同段家那一門多打交道,省得總是想起前世段家人對他們冷眼旁觀的模樣來。

  不曾想,卻意外聽到了這等大事。

  三表姐在林子里說的話做的事,皆顯得她似乎沒有腦子,可若生記憶里的那個人,卻并不單單只是那樣的。

  前一世,三表姐可是入主東宮成了太子妃的!

  段家人丁興旺,段素云這一輩的姑娘何其多,比她貌美的,比她有才氣的,比她聰明能干的,可為何偏偏就挑了她?

  如若不是她值得,以段家人重利益輕情義的習慣,焉會送她去?

  是以先前在海棠林中三表姐突然做出那樣的舉動來,若生只覺古怪,疑心大起,而非氣惱三表姐竟敢污蔑自己為兇手。她那般言行,定然有叫她萬分驚慌,以至于不管上策下策皆先使了再說。

  但若生此刻聽著姑姑的話,宮里頭似乎還沒有拿定主意,只是有意從段家選人而已。

  她不由出聲問道:“太子殿下要大婚了嗎?”

  云甄夫人搖了搖頭,素手把玩著腰間系著的一枚玉墜,道:“人選未定,還早得很。”

  便是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選,工部禮部各自加緊忙活,修繕宮室,籌措大典,一樁樁忙下來,一年半載轉眼就過了。何況如今,現太子身邊已有兩位側妃,這正妃的位子該輪到誰來坐,可沒那么容易就能定下。

  但嘉隆帝屬意段家,卻是云甄夫人一開始沒有預料到的。

  太子妃人選的家世,還能更興盛優越些。

  選段家的姑娘,不算低,卻委實也稱不上高。

  “段家女,落到先太子跟前充其量也就只能是位良娣。”云甄夫人忽然嗤笑了聲。

  若生怔了怔,隨后暗暗在心中演算起來,而今已是宣明十七年,那么,距離先太子離世已有兩年,距離皇三子長孫少沔被封為太子,也有一年多了。

  大的皇太子之位,并不單單以嫡庶長幼之序來定奪,儲君的策立干系重大,并不簡單。

  最叫若生難以忘懷跟驚駭的,是老祖宗定下的“子貴母死”制——

  皇子一旦被立為儲君,其生母就必須立即被賜死。

  是以,有的時候,誕下皇太子的后妃反不及那些無子又不受寵的妃嬪美人,畢竟她們至少還活著,而皇太子的生母除了一個尊貴的謚號外,再也沒有剩下的了。

  久而久之,連她的孩子也會將她徹底拋之腦后,忘得干干凈凈。

宮里頭的事,若生知道的并不多,但那些廣為人知的往事,她多少也曾聽過些。譬如皇長子三歲時得了天花,一命嗚呼,皇二子長孫少藻  五歲時即被立為儲君,三日后其生母玥貴妃就被賜了毒酒,誰知藥性被酒沖淡,灌下去一整壺才算是死透了。

  人都說,是玥貴妃不想死。

  可她終究還是死了,年僅五歲的皇二子,住進了東宮,一住就是十幾年。

  直至兩年前,因先太子犯下彌天大錯,惹得嘉隆帝震怒,旋即就下令奪了東宮太子之位。然而終究是自己的骨肉血脈,嘉隆帝到底留了太子一命,只貶其為庶人,流放西荒。

  然而西去荒僻無比,沿途多風沙,少人煙,環境極為惡劣,堪稱苦寒。

  先太子何嘗吃過這樣的苦頭,西去的半道上,就大病了一場,又因周圍的人伺候得不夠周到,病來如山倒,沒多久就要了他的命。

  后又有人說是疫病,先太子一走,隨行的隊伍里就也開始接二連三的有人染病。

  一個傳一個,到最后竟沒有一個活著的。

  太子妃身懷六甲,亦亡故在了西去的道路上。

  消息傳回京城,嘉隆帝后悔了。

  可后悔也晚了。

  他的精神氣漸漸萎靡了下去,近些日子才又算是好了些,會偶爾召了云甄夫人入宮說話,猶如閑話家常一般,談些孩子們的事,又或回憶往事。

  “可惜了…”許是因為提及了故去的先太子,云甄夫人的聲調變得微微低沉。

  若生回過神來,突然不知該說些什么。

  可惜了先太子,還是可惜了太子妃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又或是可惜了只配娶段家女為正妃的現太子?

  若生不知道,也猜不透姑姑的心思。

  好在四下無人云甄夫人才敢當著她的面,將這些話說出口來,原也就沒指望著她接話。

  嘆口氣,云甄夫人未再言語。

  屋子里靜悄悄的,一時間只聞燈花噼啪炸開的聲響。

  驀地,云甄夫人揚聲喊了人進來奉茶。

  她慣喝武夷茶,若生卻不敢喝,嫌茶湯濃苦,渾似吃藥,等不到回甘,她就要先被苦死了。

  若生吃龍井茶,云甄夫人卻嫌龍井雖清味卻薄,遂不喜之。

  姑侄二人在吃茶這事上,喜好倒是截然不同。

  云甄夫人讓人給她也沏了一盞武夷茶,若生低頭嗅了嗅,只捧著不動,眼角余光瞄著角落里正緩步退出去的少年。

  玉寅跟陸幼筠…

  貼在白瓷茶杯上的手指緊了緊,她“咦”了聲道:“姑姑,說來我今日在段家遇上了一個沒想到的人。”

  “是誰?”

  “陸相的長女,陸幼筠。”若生抬頭看向云甄夫人,“她瞧著為人還算親切,說了幾句,像是投緣,主動邀我上門做客去了。”

  “陸相,倒是個了不得的人。”云甄夫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的女兒,想必也差不了。”

  若生道:“四嬸的娘家同陸相可是走得近?”

  云甄夫人失笑:“陸相那位亡妻,可就是林家的女兒,不過陸夫人去世的早,死的也不光彩,兩家也就并不大走動,你怎地問起這個了?”

  “…”若生怔愣著低頭喝了一口杯中的茶,這里頭竟然還有這么一層關系,她過去半點也不知。思忖間,一不留神茶水喝的多了,登時苦得她皺起了眉頭,抿著嘴說不上話來。

  這茶原就濃些,姑姑還非得讓人往濃了煮,真同藥無甚區別。

  她狼狽地將手中茶杯往邊上放下,從齒縫里擠出話來:“聽了些碎語,正巧想起便問問您。”

  “倒像你爹,喝不慣這個。”云甄夫人聞言也不多問,呷了一口茶搖頭輕笑,“說來,你三叔也喝不慣武夷茶,這連家,就沒一人懂吃茶的。”說著,她忽然問若生道:“平州那事,可有著落了?”

  若生早前請云甄夫人身邊的竇媽媽幫著回稟過她請三叔派人,去平州的事,她早想著姑姑會問,卻不想這會問起來了。

  幸而同樣一套說辭,她說給三叔聽過,這會也就繼續拿出來說給姑姑聽。

  云甄夫人聽完沒多言語,只道:“既然人已派出去了,那就繼續再找找吧,平州攏共那般大地方,翻個底朝天也不難。”

  若生聞言心頭微松,連帶著嘴里的苦澀味也似乎去了些,好像真的有余甘在舌尖流連,清香芬芳。

  她眨眨眼,道:“姑姑,說到這事,您回頭給我撥幾個人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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