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煊煊赫赫,死后卻被開棺鞭尸、挫骨揚灰的例子,在歷史上并不罕見。
雖然,以安霓郡主的那些“惡行”,還不至于落得那般慘烈的下場。
但康樂大長公主卻不得不防啊。
從小就生活在官宦之家,長大后又幫著親爹造反,隨后更是權傾整個朝野,先帝、當今兩代帝王都要看她的臉色…擁有這般豐富的經歷,大長公主的心性也不會太天真。
鐵與血的經驗告訴她,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更不要拿著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別人的良心。
呵呵,良心?
這個世上最廉價的就是良心,最復雜的就是人性!
信這些,不如信自己!
只有自己掌握了力量,才能真的掌握自己的命運。
大長公主更是明白,這個世上,除了她自己,再也沒有一個人會真心實意的對待她的女兒。
為了霓兒,她也不能倒下!
霓兒確實走了,可她以后的祭祀、香火,也絕不能斷絕。
別的人,哪怕是對霓兒寵愛有加的皇帝,他也做不到像自己這個親娘般毫無保留、毫無原則。
大長公主甚至敢確定,只要自己倒下,將來有一天,皇帝興許還會為了所謂的“圣明”,而重新審判霓兒,然后任由那些朝臣們將霓兒趕出皇陵,最后落個曝尸荒野的地步!
所以,她必須好好活著,就算要死,也要把霓兒的事安排好。
意識到這一點,大長公主干涸、木然的眼睛里重新迸發出亮光。
她再一次愛惜的看了眼懷里的玉雕,緩緩開口,“霓兒,你放心,阿娘一定會護你周全!”哪怕是死了,也要享盡最好的供饗。
大長公主好幾天沒有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變得干澀、嘶啞。
但,這般聲音,落在康嬤嬤耳中不啻于天籟。
她眼底閃過一抹驚喜,心里更是忍不住念佛號:“阿彌陀佛!老天保佑,殿下總算又‘活’過來了!”
“阿秀,給我弄點兒吃的。我有些餓了!”
有了目標,大長公主不再沉寂,而隨著她的驚醒,她的感覺也都回來了。
首先,她感覺到了餓!
“唉?好、好!老奴這就去安排!”
康嬤嬤閨名一個秀字,這還是當年她剛來伺候大長公主的時候,大長公主給賜的名字。
隨著年歲的增長,康嬤嬤又是大長公主身邊第一得用的人,很多人、包括宮里的貴人都要客氣的稱呼她一聲“康嬤嬤”。
也就只有大長公主,才會親昵的喚她“阿秀”。
她聽到大長公主喊餓,更是喜不自禁。
知道餓就好,想吃東西更好,殿下這是終于想通了啊!
只要能吃得下飯,人就能振作起來。她家殿下也將重新成為大夏朝人人敬畏的康樂大長公主!
康嬤嬤答應一聲,便急忙爬起來,跑出靈堂,叫來守在廊下的小丫鬟,仔細的叮囑了一番,看著小丫鬟蹬蹬跑遠,這才又回到靈堂。
大長公主心情不好,白天鬧騰夠了,晚上就不想留太多的人守靈。
今天更是頭七,是回魂夜,大長公主便想一個人守著安霓郡主。
康嬤嬤作為心腹,自然要守著。
“霓兒——”
大長公主看了看角落的沙漏,已經是子時!
子午相交,陰氣最盛。
如果真有回魂,那么此時就是最好的時候。
大長公主想站起來,只是她坐的時間太久,她的腿也有些麻。
還是康嬤嬤眼疾手快的沖上來扶住,這才沒讓大長公主又跌坐回去。
大長公主穩住了身形,一手扶著康嬤嬤的胳膊,一手抱著玉雕,踉踉蹌蹌的來到了棺材前。
她與康嬤嬤合力推開了棺材蓋,只是棺材蓋很厚重,而兩個老婦力氣有限,只能推開一條半尺寬的縫隙。
棺材里露出一張年輕卻青白的面容。
大長公主絲毫沒有在意這是一具死去好幾天的尸體,反而像往常一樣,滿臉慈愛的伸手撫摸著那張冷冰冰、青白交加的臉。
“霓兒,如果你真有魂魄,那就回來看看阿娘吧。”
“阿娘想你,嗚嗚,我的霓兒,我的心肝兒啊。”
“你怎么就這么走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是活生生挖走了我的心吶!”
大長公主說著說著,原以為早已哭干的眼淚,竟再一次奪眶而出。
“霓兒,我的霓兒啊!你個狠心的孩子,怎么就舍下阿娘一個人走了?”
大長公主終于忍不住,哭嚎出聲。
痛徹心扉的哭喊,在空曠的靈堂上回蕩,顯得是那般的凄涼、可憐。
康嬤嬤卻眼底閃過一抹喜色:哭出來就好!
她不怕大長公主痛哭失聲,她就怕殿下死氣沉沉啊。
哭出來了,把心底的郁結都喊出來,人反倒還能活過來。
如果哭都不哭,一副哀大莫過于心死的模樣,那才讓人膽戰心驚呢。
“嗚、嗚嗚!”
確定大長公主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康嬤嬤徹底放了心。
她也被自家主子的哭聲所感染,想起了安霓郡主的種種好。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哇,哪怕這個孩子在外人眼中是個熊孩子、小魔星。
可對于像康嬤嬤這般,看著小主子落地、長大的老忠仆,她總能帶著最厚的濾鏡——她家郡主最是活潑、可愛。
雖然偶爾闖個禍,卻無傷大雅!可對待家人,對待她們這些老仆,卻是非常敬重。
康嬤嬤沒有嫁人,自然也就沒有生育。
大長公主是她最敬重的主子,安霓郡主作為殿下唯一的血脈,康嬤嬤自然異常看重。
說句不怕僭越的話,在她心里,安霓郡主就跟她的孩子一般無二。
她對安霓郡主也傾注了無數的心血。
很多時候,康嬤嬤甚至幫著安霓郡主打掩護、擦屁股。
當然,就算康嬤嬤不幫,大長公主也不會責罰自己的心肝肉兒。
可康嬤嬤的這種回護,也足以證明她對小主子的疼愛與關心。
疼了十幾年的孩子忽然死了,還死得這么慘,康嬤嬤的心也似被鈍刀子切割一般的疼。
不過,她還記著自己的身份,就算難過,也不敢像大長公主這般哭嚎,而是守在主子身側,嗚嗚的啜泣著。
安妮靜靜的看著這對主仆哭嚎,她慢慢的飄到了近前,順著大長公主的手,仔細看了看棺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