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這番急赤白臉的表述,大大取悅了王家家主。
老人家捋著花白的胡須,含笑頷首,“那就好。”
安妮見王家主的態度愈發緩和,她一改剛才的魯莽,而是換成了推心置腹的模樣,“阿翁,料想您也知道,小子我出身卑微,自幼跟在圣人身邊。”
聽“秦猛”猛然提起自己的身世,王家家主稍稍收斂了笑容。
其實,早在跟圣人談論婚事的時候,王家就知道了秦猛的所有底細。
知道他出身貧寒,知道他曾是柳家家奴…說實話,這般出身,著實有些不堪。
饒是王家家主更看重個人能力、品性,也有些過不去這個坎兒。
家奴啊,哪怕已經放了身契,成為自由民,可曾經的過往,卻無論如何都抹殺不掉。
一想到他們王家金尊玉貴的女兒,有朝一日居然要委身一個家奴,王家家主就禁不住覺得羞辱。
但,王家早已跟新朝結盟,新朝向王家展示了誠意,王家就必須投桃報李。
原本,王家家主舍不得嫡出的孫女兒,就想隨便找個族中庶女應付了事。
還是二孫女兒勸住了他,“阿翁,咱們是結親,不是結仇!秦國公或許不懂這里面的貓膩,但圣人一眼就能看穿。到那時,可能會影響整個家族的布局。”
“阿翁,孫女兒知道您是心疼孫女兒,但相較于整個家族,孫女兒一介女子,實在算不得什么。”
“什么屈辱?呵呵,戰亂時,某些家族里還有被賊寇凌辱的女兒,他們就算逼死了女兒,臉上也沒甚光彩!”
“那等危難之時護不住家中婦孺,只知道讓婦孺自殺謝罪的無恥小人,他們還好好的茍活于世,我王二娘為何要覺得屈辱?”
“英雄不問出處,秦猛一介馬奴都能成為戰功彪炳、手握重權的安國公,足見他是個有本事的人,已強過只知固守姓氏的‘貴人’許多倍!”
聽著孫女兒入情入理的分析,看著她堅毅果決的表情,王家家主陡然生出“恨不為男兒身”的遺憾。
唉,他家二娘多么好的孩子啊,卻便宜了這么一個什么都不懂的莽夫。
幸好,這個莽夫雖然“呆愣”了些,卻也是個知錯就改、不懂就問的好性子。
“嗯,聽聞過一些。”王家家主將心底的那些事都壓了下來,淡淡的點頭。
“圣人待我恩重如山,皇后亦是對我更是無比照顧。”
安妮提到這對夫妻,臉上露出感激之色,她更是語氣中帶著無盡的向往,“那時,小子經常看到圣人和皇后,你尊重我、我尊重你,你心疼我、我心疼你,夫妻間不知有多和睦。”
王家家主挑眉,帝后和睦,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
只是,近一二年間,不斷有新鮮嬌嫩的女子進宮,皇帝開始寵幸一些年輕貌美的宮妃,皇后反倒變成一個擺設。
尤其是宮中的姜淑妃,更是無比風光。
皇后的母族受封承恩公,此乃朝廷慣例。
可姜家,不過是出了個妃嬪,竟也得了個縣男的爵位。
雖然是最末等,但姜家實在沒什么功勞啊。
至少跟那些征戰疆場的悍將相比,著實沒資格。
世人都知道,姜家能有此殊榮,全都是養了個好女兒。
為此,民間甚至有了“生兒不如生女”的傳聞。
圣人這般抬舉姜家,擺明了就是愛屋及烏。
宮中有了寵妃,人到中年、人老珠黃的皇后,雖然地位穩固,但總讓人產生一些不好的預想。
此刻,忽然聽到未來孫女婿用羨慕、向往的語氣提及帝后關系,王家家主便有種怪異的感覺。
“小子整日看他們這般和睦,心里就忍不住想,將來等我成了親,我也要和娘子這般好好過日子。”
“娘子為我料理家務、生兒育女,我便敬她、愛她,與她攜手一生、白頭到老。”
安妮兀自說著,說到最后,原主那張粗糙的大黑臉上竟浮現出了兩朵可疑的紅云。
王家家主見安妮這般,又禁不住有些想笑。好個單純的傻孩子啊。
不過,聽“秦猛”用帝后的關系當成日后夫妻的參照,王家家主還是很受用的。
因為不管圣人現在是不是更寵幸新人,皇后這個舊人,他也沒有太過輕慢。
皇后依然是尊貴無比的正宮,受寵如姜淑妃,在皇后面前也不敢放肆。
王家家主人脈廣,消息也靈通。
他曾數次聽聞,圣人在前朝受了氣,回宮發泄,誰都不敢湊到近前,唯有皇后敢靠近,還能順利的安撫圣人。
帝后之間,或許沒了男女情愛,但依然有著深厚的感情。
現在的皇后,已經不需用“承寵”來穩固自己的地位,她就是這個天下不可置疑、不可取代的女主人。
如果自家孫女兒能像皇后這般,成為秦家獨一無二、尊貴無比的女主人,那也是一種榮耀啊。
“如此甚好,老朽只等著后日你來下聘!”
王家家主滿意了,開始拉回正題,掰著手指告訴“秦猛”,都需要準備什么聘禮。
下聘的時候,都有什么流程,以及忌諱。
安妮認真的聽著,她沒有拿筆記,因為原主大字不識幾個。
但看她認真的模樣,王家家主一點都不懷疑,她會有所遺漏。
王家家主更加賣力的說著,安妮則是不住的點頭,態度十分恭敬。
就這樣,兩人談的十分融洽。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安妮才晃著一腦袋條條框框,晃晃悠悠的離開了王家。
目送那個有些蒙圈的壯碩背影,王家家主又是失笑出聲。
這個土鱉莽夫,居然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出了王家,安妮沒有回府,而是興沖沖的出了城。
她要趕在天黑前,跑去城郊的山林獵雁,還必須是活的那種。
這,也難不倒安妮。不說安妮本身武藝高強,就是原主,也是個擅長弓箭的軍中悍將。
將箭頭掰掉,瞄準天上的大雁,輕輕一拉,一只大雁就到手了。
安妮直接打了兩只,讓隨行的親兵綁好了,往馬背上一丟,不顧大雁呱呱的哀嚎,安妮騎馬就回了城。
剛踏進國公府的后院,還不等走進,安妮就聽到了一聲高過一聲的叫罵聲——
“你個小娼婦,老娘真是瞎了眼,當年怎么就把你娶回了家?”
“你居然還敢打罵你家男人,你要造反啊,不守婦道的東西,老娘幾天不收拾你,你就忘了自己是個什么爛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