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知道徐春妮誤會了,不過現在當著這么多人,她不好明說。
她先按住了徐春妮,又用眼神制止了周愛國、周愛軍和周愛敏三個。
梁老太轉了一圈,高興得嘴都合不攏,更是念念叨叨的嘀咕:“這房子好,房間多,還寬敞。嗯嗯,一間給你們兩口子住,一間給我,幾個孩子住一間,還有愛康——”
聽到梁老太毫不客氣的分派房間,徐春妮更是急得不行,而周愛國兄妹幾個則齊齊向她投去憤恨的目光。
若不是這兩年安妮在家里的威信足夠高,他們早就忍不住,跳起來把梁老太趕出去了。
安妮又給妻子和孩子們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平靜的對梁老太說:“媽,你進城怎么也不給我說一聲?我也好去車站接你。”
門外看熱鬧的人,雖然很期待安妮再變回過去那個被親媽拿捏的窩囊廢,可親眼看到安妮這般,他們還是險些驚掉了下巴。
當年梁老太弄沒了兒子的房子,氣得安妮當場吐血,在醫院里足足躺了一個禮拜。
這事兒,廠里的人未必都親眼看到了,可卻都聽說了。
跟“周二勇”同車間的工友,還一起去醫院探望安妮,都看到了她滿臉煞白、有氣無力的躺在病床上的虛弱模樣。
經受了如此重大的打擊,換成他們任何一人,他們也不會輕易原諒罪魁禍首。
就算不跟梁老太斷絕母子關系,以后也不會再管她。
可“周二勇”呢,居然過了半年,重新第一個月工資后,就開始給老家寄錢。
每個月五塊錢啊,分家十幾年、不負責養老的兒子,能對老人有這個孝敬,絕對是孝子標準了。
當時,還有人抬扛:哼,他就是做做樣子,如果他能把坑了他的親媽再接到家里,我才算是徹底服了他!
但此刻,“周二勇”再次看到梁老太,沒有發火,更沒有把人堵在門外,反而客客氣氣的說“去車站接她”,嘖嘖,莫非這周二勇還真是個“大孝子”?
“哎呀,我又不是頭一回進城,不用你接,我自己就認識路。”
梁老太哪敢說自己不好意思跟兒子打招呼啊。
說實話,當年自己闖了那么大的禍,消息傳回村子,周家的幾個族老差點兒沒撕了她。
村里人的吐沫星子也幾乎要把她給淹死。
他們周家村是個小山村,幾十年來,就出了周二勇這么一個有出息的孩子。
自從周二勇進城當了工人,村子里的人每每進城,都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不管是來省城辦事,還是看病,周二勇都出錢出力。
有了二勇的幫忙,他們才不至于進了城就抓瞎。
村里的老人們都說二勇是山窩窩里飛出來的金鳳凰,是他們老周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梁老太說是去給周二勇看孩子,結果卻把二勇的房子給看沒了。
下一次,她是不是還想把二勇的工作也折騰黃了?!
這可不行。
如果梁老太是“不小心”弄死了個孫女,周家村的老人和村民們頂多說兩句,卻不會下狠心的整治她。
可一旦梁老太禍害周二勇,弄沒他的房子,毀了他的前程,那些人能把梁老太罵死!
這三年,梁老太一直沒進城,除了愧疚,更多的還是因為她出不來。
這年頭出遠門要開介紹信,沒有介紹信,連車票都買不了。
周家村的村長是周氏族長的兒子,得了老爹和幾個族叔的意思,別說給梁老太開介紹信了,連村子都不讓她輕易出去。
還是過了三年,又看周二勇一直給梁老太匯錢,族老和村長們漸漸放松了對她的看管。
這次梁老太又說要進城給周愛康找個工作,周村長不敢耽擱孩子的前程,這才給開了介紹信。
“路上沒出事就好。”
安妮點點頭,然后轉頭看向孫勇,“老孫,當初你不但把房子租給了我媽,這次還親自把我媽送來,真是謝謝你了。”
饒是孫勇不懷好意,可面對安妮的“客氣”,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訕訕的笑了笑,孫勇含糊道,“不、不用謝。”
圍觀的人群中發出嗤笑,他們雖然也是來看熱鬧的,可到底不像孫勇。
嘖嘖,他這做派已經不是不厚道了,根本就是故意惹是生非啊。
這人還真是不能交啊,太缺德、太會算計人了。
孫勇的名聲,毫無意外的又變差了。
安妮仿佛沒有看到孫勇的不自在,笑著對門口圍著的幾個人說,“諸位,我剛搬家,還都沒有收拾好,等拾掇好了,我再請大家來給我‘燎鍋底兒’。今天就不留大家伙了——”
“哎哎,行,過兩天咱們過來給你‘溫鍋’。”
安妮都這么說了,他們也不好在門口圍著。
樓房就是有這個好處,大家想看熱鬧,也擠不開這么多人。
不像平房,就算主家把大門關上,眾人還是能趴墻頭上圍觀。
孫勇兩口子心有不甘,可看大家伙都走了,他們也不好賴在人家家門口不走,只得怏怏的跟上了大部隊。
見人都走了,安妮這才關上房門。
進了屋,發現梁老太已經盤腿坐在了新買的沙發上,兩只手不住的摸著柔軟的沙發扶手,屁股還用力往下壓了壓,“哎呀,真軟乎,這椅子好啊,比床還舒服哩。”
徐春妮和五個孩子都沒有坐下,全都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喜滋滋的梁老太。
周愛康到底年紀小,臉皮兒也薄,眼見二嬸和堂兄弟們這般,便知道自己和奶奶是不受歡迎的惡客。
他表情很不自然,手腳無措的站在沙發旁。
“你是愛康吧,都這么大了啊。”
安妮坐到單人沙發上,淡淡的對周愛康說道,“我記得你比愛國大幾個月。一歲的時候,跟著你奶來我家,一直到了六歲,才回到老家。”然后換了周三壯家的兒子來享福。
“可不是嘛,愛康一直在省城住了五年,可以說是從小在你家長大的。”
梁老太一聽安妮的話,頓時想起此行的目的,趕忙開始打感情牌,“二勇啊,愛康是你看著長大的,又是你親侄子,你可不要不管他啊。他今年快十七了,個子卻長到了188,跟你當年差不多哩。”
梁老太看著身高馬大的孫子,滿臉的慈愛,“他這么個大個子,留在老家種地真是可惜了,我想著,要不他跟你一樣,也來城里打個籃球?”
“這事不急,有個事咱們先說清楚了。”
安妮看了眼比周愛康小幾個月,個子卻矮了一頭的周愛國,淡淡的說:“當初愛康在我家養了五年,配給愛國的奶粉,基本上都讓愛康吃了,隨后更是雞蛋、肉羹的不斷。我也不多算,就算一個月兩塊錢吧,五年下來,也有六十塊錢了。”
“六、六十塊錢?什么六十塊錢?”梁老太腦子沒有轉過來,呆呆的看著安妮。
“愛康,我只是你叔叔,不是你親爹,沒有義務養你。所以,那六十塊錢,你什么時候還給我?”
“還有一件事,媽,當初你把我的房子租了二百多塊錢,是給愛城娶媳婦的吧?聽說,愛城的定親宴辦得可場面了,還給了女方五十塊錢的彩禮,這價錢,不只是在周家村,在咱們十里八鄉都是頭一份。”
安妮定定的看著梁老太,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我幫愛城算過了,他一共花了一百七十多塊錢。我給去個零頭,就算一百七。再加上他當年也在我家養了四年,他一共欠我二百一十塊錢。”
“還有愛祥、愛德、愛明、愛強,他們都在我家養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