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都知道的道理,大人肯定知道,關鍵是,知道不代表相信,相信也不代表遵行,要是世界上所有人三觀認知都是一樣的,那還怎么會有矛盾和紛爭?
不過如果人人都三觀認知都是一模一樣,那這個世界也就沒什么意思了。
梁一飛愿意承認并且欣賞世界的多樣性,可他如果這種多樣性是要以自己倒霉為代價的,那肯定不行。
“說來說去,還是保健品這一塊太賺錢了。”
宗卿厚一邊說,一邊夾了一塊東坡肉給宗芙荔,宗芙荔用筷子把外面的肉皮撥開,肉皮留著自己吃,瘦肉夾到了宗卿厚碗里,還剩一點兒中間的肥肉,放在盤子里沒動。
看到這個很生活化的小動作,梁一飛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翹,宗芙荔正好抬頭,看到這個怪叔叔在笑,也咧嘴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宗卿厚看了看女兒,同樣跟著笑了。
一桌人都在笑,就剩吳三手,他不笑似乎不太合適,于是只能跟著笑。
這么一笑,氣氛一下子變得緩和了很多,不像之前那么沉重了。
宗卿厚繼續說:“上次健力寶年會,史玉駐你記得吧?”
“記得。”梁一飛點點頭。
“他現在也在做保健品,攤子還鋪的很開,搞什么集團軍作戰模式,推廣一種減肥藥,叫什么來著…”
后面半句話,他是問宗芙荔的,宗芙荔脆生生的說:“巨不肥!”
“對,巨不肥。”這個名字是有點搞笑,宗卿厚無奈笑著搖頭說:“史玉駐原來是做電腦漢卡的,那個東西太賺錢了,幾乎就是閉著眼收錢,可現在連他都忍不住要轉型下場來吃保健品這口飯,你想想吧。”
“當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梁一飛語氣怪怪的。
宗卿厚道:“換個城市,倒未必是這樣。不過你別忘了,三株主打鄉鎮。特區、滬市和首都,甚至包括金陵這樣的城市,都不是三株的重點攻略對象,而湘贛皖這類地區,那可是發展農民運動的好地方。我聽說,今年三株的三個重點省里,湘省排在第一。”
梁一飛眼皮微微一翻,看起來,就這么一天時間,自己來回跑,宗卿厚也沒閑著,他們這樣的人一旦決心認真調查些什么,效率是很驚人的。
說不定,宗卿厚在三株里也有人。
“宗老板,這個事你怎么看?”現在再去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意義不大,三株那頭這次同時的哇哈哈的華強廠下手,最后總是要有個解決辦法。
和三株的吳老板溝通,顯然是意義不大,那份內部文件基本就是吳老板在內部會議上的講話編纂而成,所以可以看見很多口語性的文字;三株的風格,也完全是因為吳老板個人的風格,現在去找他談,絕對談不出來個子丑寅卯的。
梁一飛想聽聽宗卿厚對這件事的看法。
“你的意思呢?”宗卿厚問。
梁一飛想了想,呵呵一笑,說:“和為貴吧。”
“嗯?”宗卿厚微微一愣,瞇著眼睛打量起梁一飛來,梁一飛笑了笑,不動聲色的夾了一筷子糯米藕放進嘴里慢慢的咀嚼著。
甜絲絲的,倒還真是地道的杭幫菜,很有特色,其他地方的糯米藕也甜,但大多都是靠著調制的糖漿,這道菜上的糖漿很稀薄,并沒有掩蓋藕本身的滋味。宗卿厚看了梁一飛十幾秒,才搖搖頭說:“我還以為你會要和三株斗一斗,人家都說年輕氣盛,這次你吃了這么大一個虧,居然能忍得下來?”
他頓了頓,繼續笑著說:“看你之前,不像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聽說濱海市以前有個跟你作對的老板,現在進了大牢,怎么,人家都是生意越做越大,氣越來越盛,你錢賺的多了,反而…反而平和了嘛。”
這話的內容不壞,聽起來像是在夸梁一飛。
但是如果梁一飛真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尤其是二十多歲就取得了今天這樣驚人的成就,那這番話落在他耳朵里,就有些刺了。
說不定,就為了賭一口氣,就能跟三株對上。
出來混,就沒有完全老實厚道沒心眼的人,梁一飛算是聽明白了,宗卿厚其實是在慫恿自己,和三株去正面干。
什么叫做‘你這次吃了這么大虧?’,吃虧的到底是誰?可不是原本就已經放棄常沙和昌德廣告的華強,而是準備接手卻被打了一個時間差的哇哈哈。
到底是誰吃虧?誰才該出手?冷靜下來想,這不是很明顯的嘛。
心里忍不住好笑,心想他媽的老狐貍都是一個套路。
這件事,雖然看似嚴重,但本身的性質就屬于一次惡意商業斗爭,觸紅線了,但沒出格,尤其是在當前,職業道德還沒有當成一項重要職場品質被提及的大環境下,那位黃經理這么做,傳出去,說不定很多人還說他牛逼厲害。
這件事最后,其實是可以不了不了之的,加強內部防備,自身建設而已。
惡性商業競爭會使得企業之間關系變得惡劣,但如果每一次惡性商業競爭,就一定全面開戰,那世界上的企業早就剩不下幾家了。
企業家是最懂得妥協、退讓、聯盟、交換的一個群體,也是最不喜歡刺刀見紅分生死的。
但自己大老遠跑過來,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可憐樣子,好像是被欺負的年輕人來找老大哥;一路上說的那些話,總是把話題朝三株上面引導,目的和宗卿厚如出一轍;慫恿對方出頭去干。
哇哈哈是大企業,梁一飛也不是小嘍羅,他們兩隨便哪一家出頭和三株正面干上,三株都要花比較大的精神對付,那么另外一家,就能‘爭取時間,和平發展’。
當然,不管哪一家和對方干上了,另外一家在背后肯定是會給予支援的。
沒想到,雙方都想忽悠對方沖鋒,自己在后面搖旗吶喊。
梁一飛聽了宗卿厚的話,想了想,用很夸張的表情,一攤手,說:“我哪里有什么資本去跟三株這樣的大企業干,人家今年要做一百個億呢。宗大哥,要不然,哇哈哈出頭,我跟在后面搖旗吶喊,盡我所能,怎么樣?”
不等宗卿厚回答,梁一飛忽然又壓低了聲音,十分認真的講:“宗大哥你放心,要是哇哈哈給趕盡殺絕了,那您到我這里來,你來當總經理,我做董事長,以后你管事!”
和宗卿厚之前的話一樣,梁一飛這番話,聽起來又實在又仗義!
可宗卿厚一直以來臉上掛著的那種胸有成竹的‘淡淡親切的微笑’卻消失了,反而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宗大哥,你別笑啊,我是真心的!”梁一飛就跟個求愛被拒絕的小女生一樣,十分委屈的說:“做企業多不容易啊,您要是真愿意來我這里,我就真放手給您管,別人不信,還能不信您嗎…”
“行了行了啊,還說個不停了。”宗卿厚有些無奈的擺擺手,兩個大小狐貍相互看了看,然后同時嘿嘿嘿笑了起來。
梁一飛看出來宗卿厚忽悠他,故意一本正經的講了這么一番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宗卿厚也算是看明白了,對方沒忽悠成自己,自己想忽悠對方同樣被看穿。
去你那干?幫你打工?可能嘛!
還哇哈哈徹底被黃了?!你怎么不說中華鱉精黃了呢?
既然大家誰都沒能忽悠上誰,多余的試探也就沒什么必要了,宗卿厚這次倒是很誠懇的說:“國內那么多做保健品的,要是都這么搞來搞去,我們兩也不要做別的事了,天天當救火隊員吧。”
這倒是實在話。
可是,怎么辦呢?別人要競爭,要派商業間諜,要來陰的,要有狼性,有什么好辦法?
“你看這樣行不行?”
宗卿厚琢磨著說:“你還記得我們在哪認識的嗎?健力寶年會對吧,那天飛龍的姜總也在,當時說有機會,咱們保健品行業也可以開年會嘛,我覺得現在時機就比較成熟了,市面上冒出來越來越多的保健品,亂得很,咱們幾家最大的,聚在一起碰個頭,聊聊天,溝通溝通。”
頓了頓,補充說:“倒也不是專門為了三株。”
梁一飛想了想,這倒是個辦法,不算最好的辦法,但絕不是最差的辦法,既然他也想不出來什么最好的辦法,那目前看來,是唯一的辦法。
那么多保健品的大佬,好多相互之間不了解不熟悉,的確容易造成沖突,市場那么大,如果行業大佬能坐下來好好聊一聊,也許能定下一個默認的對整個行業都有益的好規則。
他甚至忽然想到,如果保健品行業能逐步走向正規化,那么將來,未必就要徹底退出,依舊可以當成一頭現金奶牛來使用。
說不定,擠的奶還更多一些。
保健品從80幾年開始熱起來,90年之后,達到幾百個億的市場,最大的民營市場之一,然而在90年代末,卻經歷的斷崖式下跌,之后再難有輝煌。偶爾有幾個大公司,也是悶聲賺錢,冒著隨時被喊打的風險。
而且,能做出點改變上輩子歷史的事,也是一個比較有意思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