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萬新的發言的確很簡單,因為這番話,也的的確確不是事先準備,而是看到了面前這些年輕干部,想到了過去幾年和過去幾十年,他的工作、戰斗經歷,有感而發。
既然是有感而發,那么如果如果和他有同樣的感受,自然能有所觸動。
在場的這些干部,有一大半,都和周萬新有同樣的感受,心中涌上來一股子熱氣和干勁。
什么叫做‘不辜負’?
我給你一塊五,你賣我一斤豬肉,這叫不辜負;我給你加班兩小時,你多給我兩小時工資,這叫不辜負;我給你一份愛,你還我一段情,這叫做不辜負;我踏踏實實干好自己的工作,工作給予我應有的回報和尊重,這叫做不辜負。
‘不辜負’這三個字聽起來有些煽情,但實際上,并不復雜,就是等價交換。
不一定完全用錢來衡量所謂的‘價’,金錢、感情、希望、尊重等等一切,只要付出,就能得到應有的回報,這就叫不辜負;
反過來講,不付出,就得不到回報,付出多,一定比付出少的回報多,這也叫做不辜負。
聽起來簡單,但在這些實際上都已經是中年人的年輕干部的前半生經歷中,特別是工作上,這種‘不辜負’卻是極為難得和罕見的,是他們求之不得,卻又不得不求的。
然而這一切,在華強廠,卻成為了現實。
所以大部分人,對于周萬新這番話,感同身受。
華強廠、梁一飛沒有辜負這些人,那么這些人,同樣決定,不辜負梁一飛。
你不辜負我,我也不辜負你,這同樣是等價交換,是不辜負。
還是那句話,等價交換的價,不一定是錢,它可以是真心換真心,真誠換真誠。
這場小會開得還算比較成功,會議結束之后,梁一飛單獨把周萬新留下來,一塊吃了頓飯。
沒叫公司其他人,反而把梁義誠和楊愛國之前罐頭廠的幾個老同事叫上了。
罐頭廠成為了華強二廠之后,楊愛國也留下來了,不過沒繼續當市場科領導,因為華強廠主要工作是對內的生產,市場銷售工作由匯德利去做,所以也就不需要所謂的市場科和宣傳科,之前的市場科、宣傳科并在一塊,成為廠辦公室的一部分,楊愛國則是廠辦的‘小組組長’。
說起來,那是降級了,當然沒有以前獨當一面,管理著一個部門十幾個人那么威風,可是楊愛國卻沒什么抱怨,反而樂意的狠,原因很簡單,華強廠待遇好,一個月工資獎金福利,跟原來罐頭廠自然沒什么可比的,比當前大部分業績優良的國企大廠都要強上一截,完全能和電力、煙草一類的油水壟斷部門相比。
小組長也算是領導,收入就更高了。
收入高,事情自然多,可是現在的‘忙’,和以前的忙,完全不一樣,以前開拓市場是個很頭疼的事,沒人知道該怎么做,忙來忙去,就跟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心里沒底,干得多,也沒特別的好處,沒動力。
但是現在,華強廠一切都上軌道,所謂的忙,無非即是時間和精力上的付出,怎么忙,干什么,怎么干,大方向都是明確的,對于他們這些習慣了穩定,但是吃過苦的老一輩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有目標,有方向,就不怕路長。
席間說起這幾年的變化,幾個老一輩人都感慨唏噓,楊愛國喝了幾杯,說到那天梁一飛才出獄,他和周萬新正好上門找梁義誠想辦法宣傳罐頭,好像就跟在昨天似的,可是這一眨眼,幾年過去了,物是人非,變化大的根本不敢想象。
“廠長,你講要感謝時代,我覺得這話不對!”之前之后周萬新都是楊愛國的廠長,楊愛國也叫習慣了,不過這兩年膽子大了點,拍馬屁的習慣少了點,加上酒上頭,就敢當面講領導的不是了。
周萬新瞇著眼說:“怎么不對了?”
“時代是好時代,可是好時代就一定有好命啊?不一定吧,再好的盛世,他都有餓死的窮人,是不是。”楊愛國打著酒嗝,面紅耳赤的說:“還是得感謝我們梁老板!”
這個梁老板,當然指的是小梁老板,不是老梁老板。
梁一飛啞然失笑,原來不是改掉了拍馬屁的習慣,而是換了拍馬屁的對象。
梁義誠笑笑,說;“老楊啊,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我跟你講啊,有想法,那就走流程,別借著酒勁上頭來這一套啊,今天就是敘舊,一飛在這,是晚輩,不是你們領導,所以你也別借著敘舊的機會,給他提工作上的事。”
梁義誠畢竟不是梁一飛,這一輩人還是不可能真的百分之輩冷酷的分開工作和生活,公事和私交的。
他這番話,表面上是堵楊愛國的嘴,其實呢,等于是幫楊愛國開了口,挑明了楊愛國今天有一些工作上的話想說,要不這個場合,這個口楊愛國自己還真不好直接講,只能繞來繞去。
當然了,這話也是提前打了預防針,如果楊愛國的‘想法’過分了,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那梁義誠這些話,就能反過來壓他,把楊愛國那些話堵回去,雙方還不傷面子:我說了你不要講嘛。
老一代人,在辦公室里混了一輩子,說業務吧未必就多精良,可這些辦公室話語和小心思,卻玩得極為純熟。
楊愛國嘿嘿嘿一笑,目光有些閃爍了看了梁一飛一眼,說:“一飛啊,聽說咱們要蓋大樓?”
“蓋什么大樓?”這話倒是把梁一飛搞得一愣。
哪里蓋大樓,蓋什么大樓?從來也沒說過要蓋大樓啊,現在才賺了幾個錢,就學著史玉駐那樣蓋摩天大廈,那不是找死嘛。
還是說二廠地皮上,原先的那棟半成品政府大樓,以前倒是講過,未來可以在這基礎上,蓋一個大型的寫字樓,或者作為公司總部什么的,但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現在還遠遠談不上。
楊愛國從哪聽來的這些傳聞?
“就是…就是集資建房嘛。”楊愛國眨著眼睛,笑嘻嘻得說。
哦,原來是這個事,梁一飛恍然大悟。
是有,為了讓職工們更專注的工作,進行激勵,也是為了拿下地皮找個合適的理由,甚至考慮為將來培養一些相關人才,梁一飛是考慮過,先從給員工蓋福利房入手,而且過年前就放出過風聲。
但這也不是什么當務之急,年后事情太多,錢也不就手,就沒有刻意去抓這個事了。
不是重點工作,沒撥款,沒具體負責的,老板又不抓,這事自然就停在那里。
“原來是這個啊,放心,將來蓋起來,肯定是按照職位、工齡這些來算的,達到標準線的,都有。楊叔叔你肯定在線上。”梁一飛這個保票打得不算夸張,楊愛國畢竟是老員工,又是干部,蓋福利樓房是個普惠政策,當然有他。
頓了頓,說:“不過嘛,雖說是福利房,可還是要補錢的啊。”
“那當然那當然!”楊愛國聽梁一飛這么講,心頓時就定了。
至于福利房要補錢很正常,但是這個錢肯定比市價要低得多,還要扣掉一部分補貼的面積,買到就是賺到。
而且他也是個‘剛需’,他家幾口人,還是住在原來小香江的平房,隨著企業改革,越來越多的廠子倒掉、半死不活,原本算是繁華地帶的小香江,現在是越來越衰敗了。
“大概啥時候能開始啊?”楊愛國眨巴眨巴眼睛,說:“我這邊好攢著錢。”
“行了吧,誰不知道你啊。”梁義誠開玩笑說:“你那點錢,按月上繳,一個月手上就留20塊錢抽煙,你能攢幾個錢?”
楊愛國怕老婆是出名的,從結婚開始,每個月工資上繳,老婆給幾個零花錢。
所以老楊比較摳門,平時在辦公室,基本不散煙,都是蹭煙。
“怎么是20,誰說是20?!你說的那都是什么黃歷的事了!”楊愛國漲紅了臉,梗著脖子辯解,說:“從來一飛廠子干,就提到了50塊錢!”
梁一飛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不容易啊,真不容易,雖說這年頭物價水平不高,普通工人一個月四五百能買不少東西,可是楊愛國一個大男人,又抽煙又喝酒,一個月就50塊錢零花錢,這日子還能過下去,此人還真是有些本事。
“也不是我有錢。”對著梁一飛,楊愛國不敢吹牛逼了,說:“我老婆買的國債到期了,這筆錢不就空出來了嘛,她讓我問問,要是單位分房子早,這錢就存銀行活期,要是遲,就還買國債。”
“呦,現在國債不錯。”周萬新說;“我老婆也買了點,才解封的,你買的也是723吧?”
“對對對,就這個,利息還漲了點。”楊愛國美滋滋的說:“當初是我建議買的,這次漲利息了,我家那個婆娘對我還是有幾分佩服的哩,說以后家里錢的事,要多聽聽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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