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飛拉了椅子,坐在他面前,問:“趙小軍是吧?”
趙小軍腫著桃子一樣的眼睛,用力的昂起脖子,沖梁一飛微微點頭。
‘微微點頭’,不是不尊敬不重視,而是因為給打的實在有點狠,骨頭沒斷,可又腫又淤血,稍稍動彈一下就鉆心的疼,身體上有些部位都麻木了。
事實上,梁一飛雖然不認識趙小軍,但趙小軍卻對梁一飛如雷貫耳。
梁一飛不在‘江湖上’混,可他在‘江湖’,如果有所謂江湖的話,他的名氣和傳奇程度,可能比何云飛還要大。
工廠子弟、十歲出頭就出來擺地攤、打架斗毆被判刑、減刑提前釋放、勞改釋放后一年就躋身濱海市大老板,三年時間幾乎成為濱海私營企業的領軍人物…這些經歷,在濱海市社會上混的人,尤其是年輕人口中口口相傳,簡直達到了偶像的地步。
梁一飛的經歷初期,和趙小軍這些人幾乎都是一樣的,深深的激勵著趙小軍這樣社會最底層的年輕混混。
工廠子弟怎么了?窮怎么了?沒工作怎么了?打架怎么了?
人家梁大老板當初不也是這樣嘛!
講句可能不算特別貼切的話,如果在正常情況下,趙小軍是把梁一飛當偶像來看待的。
當然了,偷偶像的貨,自己發點財,并不沖突。
就是偶像的實際行動告訴我們,一切要向錢看嘛…
“你聽說過我吧?”梁一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趙小軍還是瞇縫著眼睛點點頭。
“那就好,那應該知道我是大牢里出來的吧?”
“知道。”趙小軍給問得一愣一愣的。
梁一飛點點頭,說:“我這個人呢,自己不干犯法的事情,不過對犯法的人,能理解。你呢,是小偷,對不對?”
“嗯…”這一次趙小軍沒直接回答了。
“偷了20箱,跟偷了20萬,都是小偷,這你狡辯不了吧?”
“我就偷了20箱!”趙小軍一口咬死說。
“好。”梁一飛點點頭,回頭問項沖鋒,說:“沖鋒啊,你說,小偷工作是什么?”
“啊?”
項沖鋒也好,于和平也罷,在場所有人都給梁一飛問愣住了。
什么意思?
項沖鋒腦子一根筋,想了想,疑惑的問:“是…是偷東西的?”
“對,小偷的工作就是偷東西。沖鋒啊,那你是干什么的?”梁一飛繼續問。
“我…我是保安…保安啊。”項沖鋒說。
“那保安的工作是什么?”梁一飛繼續問。
“保安…保…保護生命財產安…安全的。”項沖鋒說。
“這就對了。”
梁一飛站起來,點了點被拷在水管子上的趙小軍,說:“他是小偷,偷到了東西;”
又點了點項沖鋒,說:“你是保安,廠子里的貨被人偷了。”
說完,問眾人:“那你們告訴我,是誰沒做好自己的工作,誰沒盡到責任?”
這下把所有人都問的無話可說了。
這個邏輯聽起來好有道理得樣子,可是怎么講道最后,小偷反而是勞動模范,項沖鋒成了負面典型背鍋俠了?
“哥…我…我…我…”項沖鋒這次腦子還真沒反應過來。
“我什么我,我告訴你,不光是你,還有后勤倉庫,都要承擔責任!于主任,你跟何新福講,這個事,倉庫那頭要做檢討,要罰款,開玩笑,居然挖地道都沒人知道,搞什么搞?我這是在看地道戰嗎?簡直荒謬!我看這是好日子過多了,腦子就不靈光了是吧!”
梁一飛沉下臉,把所有人都訓了一頓。
一個垂頭耷耳的,不敢回嘴,項沖鋒臉給漲的通紅。
唯獨被拷起來的趙小軍,一開始恐懼,聽梁一飛講著講著,神情變為驚訝,最后,不停的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
“你也不要幸災樂禍,我是欣賞敬業的人,不過,你偷我東西,那就是打我的臉。”梁一飛拍拍趙小軍的臉蛋。
聽梁一飛的語氣有所松動,趙小軍腫著臉說:“哥,大哥,梁老板,我真是不是要落您面子,純碎是想弄點錢花花,今天看到您真人,就沖您剛才那番話,我服了,徹底服氣了!我以后絕對不敢了。大哥,我在這一片挺熟,以后您有什么吩咐,我保證隨叫隨到。”
“少講這些廢話。”梁一飛擺擺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說:“趙小軍,道理我也跟你講了,現在既然是我開口問,我就一定要問出一個結果來,你要是還拖延塞責,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
“大哥我真…”趙小軍有點猶豫起來,梁一飛這個人是大老板,有錢,今天看起來,果然牛逼到一塌糊涂,人家也未必就在意這20萬塊錢,要的恐怕還是要個面子,要是抵死不說,真把他得罪死了,以后很難混。
可要是說了…
“說出來,我讓他們放了你。以后,只要你不找我麻煩,我再也不找你麻煩。”梁一飛說。
趙小軍大喜過望:“梁老板?真的?”
梁一飛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
“我說我說!”趙小軍就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被打了一天都抵死不認,此時忽然就開口了。
20萬的中華鱉精,對于華強廠而言也就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零頭,眨眼間就能賣掉,那是因為有銷售渠道,不過對于普通人來說,這東西在市面上再緊俏,它畢竟不是真金白金,想要出手,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做到的。
當然想要偷這么多,加上銷售,也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行的,除了趙小軍、劉源,還有幾個人。
這么多中華鱉精,堆起來,能有整整兩間大屋子,好幾輛貨車才能裝得下,賣出去了一部分,剩下來都在城東邊一個錄像廳后面倉庫里藏著。
“就這么多了?”梁一飛問。
“梁老板我一句假話都沒有!”趙小軍腫著臉,說:“老板,要不然你讓我去跟他們講講,東西都還給你,以后我們這些人都跟你混成不成?”
趙小軍聽了梁一飛一番話,覺得梁一飛這個人不光有本事,還十分的‘江湖’,就跟港臺電影里的‘大哥’似的,不由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盤,與其為了這點小錢,還不如傍上梁一飛這條大腿,以后好處多多。
“行了,把他放了。”梁一飛揮揮手。
“哥…哥…就這么放放…了?”項沖鋒瞪大了眼睛。
“解開他,我說話算數。”梁一飛說。
項沖鋒一臉不情不愿,拿出鑰匙,解開了趙小軍的手銬。
“謝謝梁老板!謝謝老板!”趙小軍大喜過完,揉著烤得已經發青的手腕子感恩戴德。
連韓雷和吳三手都一臉的不可思議,梁一飛再缺人手,也不能用這種人啊。把趙小軍這樣的人收了,將來他惹出的麻煩,絕對要比干得活多。
同樣是小偷,不要講趙小軍這樣偷了梁一飛的,就算是吳三手,當初和梁一飛是一起蹲過大牢的交情,最初梁一飛也是客客氣氣拒之門外,根本不用。
“直接送派出所去。”梁一飛淡淡的說完,然后離開了房間。
“啊?!”這下輪到趙小軍目瞪口呆,片刻后,跳腳大罵:“他媽的姓梁的你言而無信,不講道義!”
吳三手沖他呵呵一笑,一臉鄙夷的說:“老板講放了你,這不是放了嘛,怎么言而無信。至于道義?你腦子沒被打壞吧?跟你一個賊講道義?”
離開了保衛處辦公室,項沖鋒也從后面跟上來,問:“哥…下面怎…怎么辦?”
“去派出所報案,叫上派出所和聯防隊的人,去把錄像廳抄了,抓人拿貨。”梁一飛說。
“好…我…我這就去!”
“等等。”梁一飛叫住了他。
“還有啥?”項沖鋒問。
“沖鋒啊,以后再遇到這種事,不要想太多,直接交給派出所就行。”梁一飛拍拍他肩膀。
其實這次失竊事件,梁一飛的注意力倒是沒有在那20萬的中華鱉精上。
畢竟就這么點錢,不值得過于操心,報警之后,也能很快追回來,退一萬步,追不回來,這點損失他可以承受。
倒是有另外兩件事,引起了他的思考。
一個是保安濫用私刑的問題。
這個問題很常見,不光是華強廠,嵐韻湖更嚴重,新時代也有,因為這是‘時代特色’,放在別的企業,無論是國有還是私營,保衛科捉到賊打一頓,太常見了,人人習以為常,說真話,這年頭保衛科把賊真打死了,也未必就會有什么嚴重后果。
但是梁一飛并不想讓他名下企業的保安養成這種‘彪悍’的習慣。
這不是比誰的人多拳頭大的封建冷兵器時代,在法治不斷健全,社會不斷進步,有強力政府的大環境下,保安過于彪悍,沒有實際意義,反而存在各種不確定隱患。
哪怕真要有什么需要動手的情況,自己身邊的保鏢就足夠了。
第二個問題,也是更加讓梁一飛感到必須重視。
企業越來越好,賺的錢越來越多,人的貪欲卻是天性。
怎么樣才能去最大化的抑制這種貪性。
完全指望高福利、思想建設、法律約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