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崇禎皇帝帶著大軍再次一路向下奔著河間府而去的時候,真定府下屬的七八個州縣分別收到了一顆頭顱和皇帝的旨意。
緊接著,這七八顆讓本地居民非常熟悉之人血淋淋的頭顱,就被前來宣旨的緹騎親自掛到城頭,并且張貼了告示,將這些人在崇禎十七年時未曾抵抗直接獻城投賊的事情公之于眾。
就在當地軍將們仍是后怕不已的時候,卻又聽說了崇禎皇帝饒恕李建泰之事,這一來一去的,倒是讓讓他們有些拿不準注意,不知道這位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以為死定了的人沒死,但是覺得法不責眾不會處置的那些人,卻一個個全都掉了腦袋,真是帝王心思,令人捉摸不透。
保定府的事很快就傳遍了京畿一帶,聽到的人都是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說崇禎皇帝并非士子們宣揚那一味嗜殺的暴君。
也有人說,這不過是做戲,因為李建泰從前堂堂內閣大學士,如今已經被貶黜到山東清吏司做一個小小的郎中去了,前后差距不可謂不大,留著也不會再度入閣了。
然而此時的崇禎皇帝,可不會管自己的臣民如何想自己,抵達河間府之后,例行接受了本地文武的拜見之后,留下一些廠衛在此地巡察以后,便是直奔著山東去了。
對于地方文武上報的事情,崇禎皇帝并不會真當回事兒,到地方的時候會給他們個面子先相信,往往都是等大軍過去之后,讓廠衛悄沒聲的返回暗中探查。
這種事防不勝防,京畿一帶早就被東廠滲透得徹底,誰也不敢說自家絕對不會有東廠的人,比如歷史上那位先投大順又投韃清的河間府知府,就是在皇帝離開的當天下午才接到緹騎飛馬回來宣旨,最后被革職押入京師詔獄敘罪。
且不說崇禎皇帝一行已經進入山東境內,在武定州總兵邱磊的護衛下星夜趕往曲阜,孔府之內聽見這個消息,卻是早就坐不住了。
孔興燮拿著一紙書信,急匆匆從外堂步入內堂,人還沒到,便是喊道:“家兄不好了,皇帝奔著曲阜來了,這是禮部侍郎高大人的親筆書信。”
聽見這話,正在和弟子們坐而論道的孔府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心下一驚,面上渾然不動,咳咳兩聲,仍是正襟危坐道:
“你們先出去罷。”
“是。”
這些弟子都對眼前二人非常尊敬,紛紛答應一聲,趕緊退了出去。
孔衍植是衍圣公,而方才急匆匆進來那位,是孔衍植之后最有可能襲封衍圣公之人,乃是當今天下的頭兩號大賢,他們說什么,總歸是不會有錯的。
待所有孔府弟子都退到堂外,孔衍植方才的一本正經之色頓時消失不見,輕笑幾聲朝內二堂邊走邊道:
“什么消息,還能翻了天不成,至于在學生面前如此失態?”
“圣公,您快看看吧,皇帝來了,他真的來了!”孔興燮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見他這副模樣,孔衍植才半信半疑的拿過書信。
他邊走邊看,愈看神色愈是凝重。
兩人走到內二堂之后分別坐在北側正副主位上,孔衍植將書信燒毀,臉色已是有些蒼白,問道:
“傳信的人可靠嗎,不會是皇帝的人吧?”
“不會,禮部侍郎高爾儼高大人,絕不會是皇黨的人。”孔興燮說的斬釘截鐵,只聽他斷斷續續又道:
“近些年朝中大小消息,除卻趙大人、王大人他們,有不少都是這位高大人給我們孔府傳遞的,皇帝出京,這么大的事,他騙我們作甚?”
“皇帝朝曲阜縣來,也就只是平亂,不必過多驚慌。”想了想,孔衍植卻又笑了幾聲,說道:“朱以海在山東稱帝,與我孔府又有甚么瓜葛?”
說到這里,孔衍植顯得有些不悅,訓斥道:“興燮,記住了,今后不關自己的事,不要動不動就如此張揚。”
見他還要再說,孔衍植揮袖道:“不要再說了,下去罷,下午的講學就要開始了!”
“是。”
對于孔衍植,即便孔興燮在孔府這么高的地位,也還是不敢違逆,因為衍圣公在孔府,甚至說整個士林當中,就相當于說一不二的皇帝。
五日之后,城頭正在巡哨的兵士,看著遠處陡然升騰起的煙塵,揉了揉眼睛,繼而整個人都是大驚失色,卻見地平線上正有一支大軍朝曲阜城滾滾而來。
鳴鑼之聲一下子響徹在整個曲阜城內,城內魯王朝廷所謂的統兵大元帥羅擊趕緊帶著親丁登城,他看著遠處黑壓壓的兵馬,面色沉重說道:
“我看還是叫皇上(朱以海)和圣公先走,這么多賊寇,怕不下五萬人,城內雖也有三萬多兵,但”
不待他說完,只見一隊緹騎自遠處軍陣分離而出,高舉大明字號玄鳥大旗。
這些身著華麗鎧甲的緹騎來到曲阜城下,望向城頭,傲然說道:“大明皇帝有旨,令爾等開城,只誅首惡,余者從免!”
說到這,這錦衣衛千戶冷笑幾聲,拍了拍佩戴的繡春刀,大聲喝道:“若冥頑不靈,我遵東勝虜十萬王師,轉眼可至城下!”
聽到這里,羅擊瞪大了眼睛,怎么都不相信是北京的崇禎親自來了。
其余聽見這錦衣衛千戶喊話的魯王朝廷將帥紛紛是驚慌失措,崇禎皇帝早先曾以“勝虜”而昭告天下,亦如萬歷年的“平倭詔”,加上報社和廠衛不遺余力的宣揚,朝廷“遵東奇捷”的事早已傳遍大江南北。
羅擊望著城對面那支黑壓壓靜立的京師軍隊,面色蒼白的喃喃說道:“遵東一戰,斬虜首級七萬,逼退八旗大軍,使其退出關外的,就是眼前這支兵馬。”
旁側一人嗤笑幾聲,說道:“可笑,我朝至今與賊奴作戰,還從未有斬首超過一萬之大捷,簡直是聳人聽聞!”
聞言,羅擊面色更黑,沉聲道:
“你不信?”
“那些韃子首級此刻就在京師成觀,就算朝廷會說謊,難不成那些南來北往的客商和士子們,都會說謊,各處百姓們風言,也都是在說謊?愚蠢!”
聽到這話,方才嗤笑那人頓時閉上了嘴巴,緊接著又問道:“那...大元帥,我們怎么辦?”
“就是啊,就連十幾萬建奴都打不贏,我們還是...還是降了吧!”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望著城頭將帥們一片的人心惶惶,羅擊還沒有拿定主意,但是城下的錦衣衛千戶明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竟是撥馬直接回陣。
那錦衣衛千戶回去之后和騎在駿馬身披金色鎧甲那人報告了些什么,那人面色震怒,將寶劍拔出,一聲令下,一眼望不到邊的朝廷大軍便是整齊開動。
朝廷大軍一眼望不到盡頭,兩側是無數兀良哈精騎,中間則是行動有如一人的白桿軍與新戚家軍,后頭則跟著無數各鎮官軍,最后面才是西北大營調來的兩萬新軍。
他們旌旗蔽日,轟隆隆的腳步聲,直使得城池都為之戰栗不止。
看到此情此景,亦如當時在三屯營城頭看到清軍陣容的藺養成,只不過當時的藺養成選擇了死戰待援,而這時的羅擊沒有援軍,他也不可能有援軍。
按在城磚上的手在微微顫抖,羅擊根本沒注意,就連自己的嘴唇都在上下打顫,聽到對面響起震天的喊殺聲,守城叛軍立時崩潰四散。
羅擊為自己最初一個念頭支持魯王的想法而后悔不迭,他垂下頭,猛地喊道:
“開城,快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