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當年顧家的慘狀,想起當年他自己的魯莽無知。
盧少業心底里的記憶再次翻江倒海的涌了上來,令他不由得深深吸了兩口氣,方才將滿心的情緒都壓了下去。
雖說面上盧少業壓制著盡力不顯示分毫,可顧長凌卻也是個人精,見盧少業的手略頓了一頓之后,眼神便略亮了一亮。
“大人認得在下?”顧長凌又將雙手從桌下拿到桌上,頗為玩味的瞧著盧少業。
“實話說,不認得。”盧少業收了自己的心緒,接著吃起東西來,咽了下去之后,方慢條斯理的說道:“只是顧家家大業大,倒是也有所耳聞。”
“能讓大人知曉,當真是長凌三生有幸。”顧長凌道,再次沖盧少業拱手:“不知大人名諱…”
“還請大人賜教。”
“大理寺少卿,盧少業。”盧少業輕揚了唇角,卻是定定的看了顧長凌一眼,接著又垂下了眼皮去。
大理寺少卿,盧少業。
在聽聞這個官職及名字之時,顧長凌只覺得心在一瞬間頓了一下,瞳孔更是一下縮成了豆一般,片刻后才恢復了常態。
如果他不曾記錯的話,這個盧少業,便是當年親手宰殺了龍椅之上那個男人之人。
身為亡魂,因為怨氣頗重,不愿投胎,顧長凌當年在人間漂泊了長達半年之久。
只是那半年來,卻也是極為痛苦的半年。
眼睜睜看著滅族仇人每日里安然度日,即便他恨意十足,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了去,卻也是沒有任何的辦法,只能在陰暗的角落中那般看著,心里頭詛咒那個仇人不得好死。
最終,顧長凌覺得,自己的詛咒靈驗了。
那個高高在上,手中沾滿了他顧家鮮血的那個惡棍,被鋼刀一下便刺入了心臟,當場斃命。
顧長凌目睹了這一切,在暗地里拍手叫好,甚至將這個人引為知己,視若顧家的英雄。
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盧少業。
雖說當時他難以近身,看不到那個人的面容,但他記得分明,當時的宮人被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喊出來的便是這個名字。
盧少業,盧少業…
原本顧長凌再次睜開眼睛之時,便想過試圖再次尋找到盧少業,以便往后能夠一同動手報仇雪恨,只是他的身體實在是弱的很,一番調養之后,現下才能出了家門。
顧長凌還一度擔憂會不會因為他的重生,導致了許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會不會壓根就沒有了盧少業這個人。
但眼下,不但有這樣一個人,更是比預想中還要簡單、快速的見到了他,和他面對面的這般坐著。
果然,上天垂憐,不忍他背負如此仇恨便投胎轉世,不忍心他顧家仇恨從此無人報,因而特地讓他重活一次,又再一次遇到了盧少業。
而且還是這般的早。
想到這些,顧長凌的情緒甚至有些激動,不顧平日里家中大夫的叮囑,竟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沖盧少業舉杯:“今日能與盧大人碰面,實屬長凌三生有幸,長凌身體不佳,不能飲酒,便以茶代酒,敬盧大人一杯。”
顧長凌說罷,便將杯中的大麥金銀花茶一飲而盡。
看模樣倒是十分豪爽,與方才最初看到的清冷無比的顧長凌倒是有些判若兩人之感。
盧少業瞧著,卻是無動于衷,并沒有拿自己面前的茶杯,甚至也不曾放下手中的筷子,只是略抬了抬眼皮,瞥了顧長凌一眼:“方才顧公子說,你身體不適,不宜吃外頭的東西,更不宜喝外頭的茶水。”
這讓顧長凌略怔了一怔。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刻意選擇喝了面前的茶水,為的便是彰顯他看到盧少業時,對他的尊重。
這種事情,按說尋常人都會覺得十分有臉面,心中自然也會喜悅。
但盧少業并不欣喜,甚至帶了些許的不耐。
盧少業的智慧,方才之事,可見一斑。
大約還是他表現太過明顯,以至于盧少業對他頗為忌憚了吧。
顧長凌的心略沉了沉,但面對此時的尷尬,還是開了口:“今日能見盧大人,實屬高興,一時有些得意忘形,還往盧大人見諒。”
“倒是不必我見諒,顧公子還是多保重自己的身子為好。”盧少業依舊是慢條斯理的,話里頭卻也是毫不客氣:“顧公子怕是沒有別的事情了吧。”
“若是沒有的話,便請吧。”
盧少業說這話的時候,卻是眼皮都不曾抬了一下。
今日,怕是再不能往前近一步了。
非但如此,越是在這里呆著,怕是也越容易讓盧少業反感,怕是也容易斷了往后的路。
因此,這般思量著的顧長凌,站了起來:“叨擾盧大人,實屬長凌唐突,就此告辭。”
說罷之后,終究是覺得不太甘心,又咬牙補了一句:“若是往后盧大人有用的著顧家的地方,盡管開口,長凌絕不推辭。”
這句話倒是讓盧少業眼神微動。
第一次見面,這顧長凌便是說出了這樣唯馬首是瞻的話,這其中,若說沒有問題,盧少業是如何都不信的。
雖說對顧長凌這種處心積慮的性子不太喜歡,可盧少業卻也思量著這面子上的事兒不能做的太絕,便開口道:“顧公子的話,我記得了。”
盧少業松口,也讓顧長凌松了口氣:“長凌告辭。”
目送遠走的顧長凌,盧少業這才放下了筷子,往那邊瞧了一瞧之后,低頭喝酸梅湯。
片刻之后,問友安:“這顧長凌,是顧家的二公子吧。”
“正是。”友安點頭,隨口說道:“說起來也是有些意思,這顧家一直都是經商世家,世代經商,據說十分富有,論起來是八大家族之一,雖說只是排了末尾,可民間卻也有傳言,說顧家一向低調,許多生意并不在面上露著,若是把所有的產業和私房都算起來的話,比為首的賈家還要厲害幾分。”
“說起來這旁的世家,大都是家大業大人丁興旺,除了產業以外,也多鼓勵底下子弟們出仕為官,可小的卻聽說這顧家低調之余,祖訓中卻是不鼓勵納妾生子,因而這家族之中人丁一直稀少,更是嚴禁嫡出一系為官出仕,公子你說稀奇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