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黃昏與黎明的交匯處,昏沉陰暗的地方,唯他獨享榮耀與威嚴,無上的能力、死亡的權柄加諸其身,他是黑夜的主宰,永恒的巫妖,厄里希!”
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類少年,手中持著一本典籍,高聲吟誦著不明意義的語句,
“他的冠冕以精金打造,周圍用華貴寶石作裝飾,其一是碧玉,其二是藍寶石,其三是綠瑪瑙…其十是翡翠,其十一是紫瑪瑙,其十二是紫晶。”
說著,他將厚重的典籍放下。
“他超越了死與生的界限,令死者永遠不得安寧。不用等到大日的降臨,他的惡行便將遭到審判!”
少年張開雙臂,背后的披風緩緩揚起。
“星辰從天空墜落,化作圣潔又無畏的英雄。英雄的面貌如雷霆,眼目如火焰,揮動的劍斬破黑暗,終結了死亡與罪惡,享盡榮耀與贊美!”
說到最后,他瞪圓雙目,單手扼住自己的咽喉,另一只手高高握向天空,以一種不甘的姿態倒了下去,后背重重接觸在地。
“啪、啪。”
掌聲從不遠處響起,倒在地上的少年一驚,他怎么也沒想到,竟有人將他的舉動看在眼中。
“哇哦,你是在練習演出嗎,很精彩呢!”
說出這番話的,是一名身著純白禮服的妙齡少女,黃昏的光芒灑下,為她的禮服浸染上一層艷麗的紅色。
“我叫愛麗絲,你叫什么名字?”少女上前,向著倒地的少年伸出手。
“德加爾…”少年有些猶豫,但還是伸手握了上去。
起身后,感受到手中傳來的柔軟,少年的臉紅了起來。不同于先前那種大局在握的自信,望著眼前的少女,他顯得十分局促。
“話說…”德加爾主動找了一個話題,“這里應該是一處廢棄許久的教堂,我原以為附近沒有其他人,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練習,打擾到你了嗎?”
“怎么會打擾呢?我剛看到了一場精彩的表演。”愛麗絲露出明媚的笑容。
受到這樣的稱贊,他不安的抿了抿嘴,呆呆地望著愛麗絲的臉龐。
“天快要黑了呢,儀式也要開始了。”愛麗絲將頭微微仰起,視線越過地面上蔓延的青苔、周圍的殘垣斷壁,看向頭頂血色的沉暗天空。
德加爾有些疑惑:“儀式…什么儀式?”
“我來這里,是為了引導一場儀式,關于火焰的儀式。”愛麗絲輕笑道:“想留下來看看嗎?”
“不用了…”感受到少女的邀請之意,德加爾卻下意識出言拒絕。
注意到少女眼中的失落,德加爾補充道:“我不是對儀式不感興趣,只是因為…還有些事情,正等待我去處理。”
越是解釋,聽起來越像是給自己找借口,德加爾無奈地撓了撓頭:“聽說附近的城鎮內,盛行信奉火焰為世間真理的教會,也許那里的人,樂意參觀這場儀式。”
“我想,你指的是什托伊奇教會。”愛麗絲露出溫和的笑容,“我就是什托伊奇教會的成員。”
德加爾有些驚訝地點了點頭,說道:“天色已經很晚了…我想我該離開了。”
血色的光芒將整個天空染至暗紅,天空中沒有半點星光,德加爾雖然很想和少女多聊幾句,但他必須要趕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返回營地。
“明天我還能見到你嗎?”愛麗絲問道。
“也許吧…”德加爾自己也不確定,將身后的寬大披風脫下收好,接著準備離開。
第二天,排練結束得比往常更早,在某種情緒的促使下,德加爾很快便趕到了那間廢棄的教堂中。
沒有看到愛麗絲的人影,反倒是教堂中央,多出了一個燃著火焰的簡易祭壇,德加爾也沒多想,他將典籍取出,念誦著上面的內容。
不知何時,身著純白禮服的少女,再次來到了教堂內,聽著他念誦那令人神往的英雄故事,倒也不覺單調。
表演結束,少女熱切地鼓起了掌。
“你看懂了我表演的劇目嗎?”德加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是‘光明英雄戰紀’的第十二幕,講的是偉大的光明英雄,除掉邪惡巫妖厄里希的故事。不久之后,這場劇目將在我們旅團上演。”
“到了那時,你將扮演邪惡的巫妖,厄里希。”少女笑著補充道。
“事實上,我只是負責念誦旁白,厄里希由其他的演員扮演。”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的披風是怎么回事?難道不是扮演厄里希的道具嗎?這種樣式的披風,除了表演,恐怕也只有亡靈法師才會使用。”
“你說這個披風嗎?它是一件沒人要的戲服,因為做的太過寬大,幾乎要將演員整個包裹,所以沒人想用它。”
德加爾聳了聳肩,抖了抖披風上的灰塵,有些希冀地望著少女。
“大概一個星期后,表演將正式開始,如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張門票。”
少女的眼角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痕跡,低聲道:“如果那時…我一定會去看你們劇團的表演。”
德加爾沒能發現愛麗絲的變化,依然笑著說道:“我們并不是專門表演話劇的劇團,而是有著更多表演項目的旅團,你甚至能在我們的旅團中,見到來自荒漠的比蒙巨獸。”
愛麗絲眼中露出向往之色:“你的生活一定十分精彩…不像我,整日只能在教會中研習教義。”
“也沒有你說的那么好…”德加爾不好意思地說道,“每隔一段時間,旅團都要前往下一個城鎮,趕路的時候只能棲居荒野,旅途十分勞累,注定無法在一個地方久留。”
“至少你有許多朋友,不是嗎?”愛麗絲羨慕地說道,“我整日與火焰為伴,接觸的都是那些信徒,就連找一個同齡的人說話都做不到,更沒有什么朋友…”
感受到愛麗絲心中的落寞,德加爾像是受到某種感染般,說道:“至少現在,我們是朋友了。”
愛麗絲嘴角翹起,用力地點了點頭。
兩人交談間,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見狀,德加爾主動告別道:“時候不早了,我想我該離開了,明天我還會來的。”
告別完后,德加爾走出廢棄的教堂,沿著鋪滿鵝卵石的小道一路返回,他的身后,愛麗絲溫柔地注視著他。
不知行了多久,直到后方的教堂只剩一個小黑點時,德加爾突然被一名身著赤色鎧甲的騎士攔下。
“卑微的賤民,誰給你的勇氣,讓你膽敢跟什托伊奇教會的圣女交談?”
身前傳來的巨力,令德加爾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一愣間,整個人直接被騎士單手提起。
原來她是圣女…這一刻,德加爾意識到愛麗絲的身份。
赤紅的盔甲,將騎士的面部覆蓋,德加爾看不到他的表情,慌亂地解釋道:“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了,我是她的朋友…”
結實的拳頭狠狠砸在他的臉上,德加爾的意識陷入模糊,幾顆牙齒飛了出去,半邊臉腫了起來,血液順著嘴角滴下。
接著,他被騎士狠狠扔了出去,無力地倒在道路旁的碎石中。
“從今往后,別讓我在她的身旁見到你!”
全副武裝的騎士冷聲道,說完,他便向著教堂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德加爾將口中的血沫吐出,從地面爬起,而他那件寬大的披風,也完全被碎石劃爛。
失落的德加爾,發出深深的嘆息,露出一陣苦笑,卻牽動了臉上的傷口,只能歪著嘴,緩步朝著旅團的方向返回。
“德加爾在哪?我要找他。”
休息中的德加爾,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清脆聲音傳來,他趕忙從草席上爬起,慌亂將衣服套上。
“你說德加爾啊,他被人打傷了,現在正在養傷,連借走的戲服都弄壞了。你是他什么人?”
德加爾迅速地走出帳篷,只見一名綠色皮膚的侏儒,正向一名白衣少女說著什么,而這名白衣少女,正是教堂中遇見的愛麗絲。
望著眼前的愛麗絲,德加爾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一會后,這才喃喃道:“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愛麗絲氣鼓鼓地問道:“你這幾天怎么沒來教堂了?我等了你好久,也沒見你來…”
“那是因為…因為…”德加爾訕訕地說道,想要找個理由,卻根本不知怎么開口。
“還有,你怎么被打傷了?是誰干的?”突然,她像發現了什么一般,追問道。
見德加爾猶猶豫豫,想說什么又不敢說,愛麗絲一下猜到實情,憤憤說道:“我明白了,一定是戈恩騎士干的!我一定讓他親口跟你道歉。”
“道歉…就不用了。”回想起那名騎士的威勢,德加爾咽了口唾沫,趕忙打消了愛麗絲的想法。
見愛麗絲如此為自己擔心,德加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帶你四處走走吧,說起來,你還沒到旅團中來過吧?”
聽德加爾這么說,愛麗絲無奈的點了點頭,順著他的話語說道:“好吧,我也想見識見識這里的新奇事物。好多東西,我在教會中可從未見過…”
說著,愛麗絲瞥了一旁的綠皮侏儒一眼,像這樣奇特的生物,一直在教會中生活的她可不曾見過。
侏儒哼了一聲:“看來這里不需要我了,你們聊吧。”
說完,侏儒便回到了帳篷當中。
德加爾笑著介紹道:“他可不是克魯洛德的普通侏儒,他叫坎達拉,現在可是我們旅團的紅人,別看他身材矮小,他可比你想象的要聰明多了。”
愛麗絲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眼珠一轉,問道:“還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嗎?”
“我好像知道一個地方,跟我來。”說著,德加爾拉起了愛麗絲的手,他的心跳加快幾分。
很快,旅團一角,他們在一間巨大的紫色帳篷前停了下來。
“這里是占卜師的帳篷,她的占卜非常靈驗,以至于讓人懷疑她的身上可能有一種魔力…我以前也沒試過。”德加爾撓了撓頭,說道。
愛麗絲有些好奇地點了點頭,探身進入帳篷之內,隨即聞到一陣草藥的異香。
“歡迎來到占卜小屋,讓我來解答你們的疑惑…”
沒等眼睛適應帳篷內黑暗的環境,一陣低沉而沙啞的話語便傳了出來。
昏暗的燭光,照亮了一張長桌,長桌前坐著一名老婦,她身披暗紫色的長袍,整個人幾乎都要融入黑暗中,唯有眼睛閃閃發光,注視著前來的德加爾一行。
“她是麥西珈,旅團里的占卜師。”德加爾低聲介紹到。
愛麗絲瞪大眼睛,有些好奇地望著黑暗中的老婦。
“這位美麗的女士是你的朋友嗎?你們真是走運了,情侶我只收半價。”麥西珈用她那沙啞的聲音揶揄道。
德加爾偷偷看了愛麗絲一眼,沒有回答。
麥西珈俯身,從桌下拿出了幾條散發著苦味的艾草枝條,放在長桌兩側,眉毛微微上揚:“那么,你們想占卜什么方面的事情?讓我想想…困擾著你們的,應該是愛情方面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都能占卜嗎?”愛麗絲有些疑惑。
“當然。”麥西珈點了點頭。
“那我想知曉,關于命運方面的事情。”愛麗絲眼神堅定地說道。
“命運?嗯…”麥西珈的嘴角微微上揚,“你很不錯,小女孩。已經很久,沒有人讓我揭示命運。”
老婦將桌上的枝條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疊嵌著金邊的紅色卡牌。
“抽一張。”將手中的卡牌對向愛麗絲,老婦緩緩說道,“它將揭示你的命運。”
陰風卷過,燭光搖曳,金發少女抿了抿嘴,將手伸向這疊卡牌,從中抽出一張。
白皙的手指將卡牌翻過,卡牌正面,畫著一名盛裝打扮的中年男子,他跪在地上虔誠祈禱,身旁的石頭祭壇上燃著火焰,剝下皮囊的孩童尸體在火中燃燒。
“你抽到了燔祭…”麥西珈的語調低沉下來,當中聽不出任何屬于她的感情。
“燔祭的釋義有多種,可以指為滿懷信仰,全身心地投入某件事,也可以解釋為,以全獸為祭品的獻祭…”
沒有給金發少女思索的機會,老婦接著道:“再抽一張。”
愛麗絲聞言照做。這一次,她抽到了一張怪物卡。卡牌中央,畫著一名上半身是精壯的人類身軀,下半身卻是火焰氣體的怪物。怪物置身于一片熔巖湖之上,而且不止一只。
“你抽到了伊芙利特。”麥西珈的眉頭皺起,“伊芙利特是巖漿中誕生的烈火精靈,象征著原初而瘋狂的火焰,代表了混亂與破壞。”
“這張卡與災禍相關,再抽一張。”麥西珈吩咐道。
愛麗絲怔怔地望著這張卡,直到麥西珈出聲催促,這才回過神來,伸手抽了一張卡牌。
將抽到的卡牌翻開,巨大的金色身軀,占據了整個卡面,那是一頭巨大的鳥類生物,火焰構成了它的羽毛,令它看起來顯赫尊貴。
“你抽到了菲尼克斯。”麥西珈贊嘆道,“菲尼克斯是生活在火焰之地的鳳凰神鳥。不死鳥、火鳥都是對它的稱呼,它永遠不會真正死去,只要有一絲火星,它便能浴火重生。”
“你的運勢動蕩,將來很可能會卷入一場災禍當中,而且與火焰息息相關。你是什托伊奇教會的成員吧?我從來沒見過,有人能連續抽出三章與火焰相關的預言卡。”
不等少女回答,麥西珈視線一轉,移到正望著愛麗絲發呆的德加爾:“輪到你了,學徒。”
德加爾回過神來,在愛麗絲的注視下,忐忑的抽出一張預言卡。
拜托了,不要是大耳怪,又或是食人魔那種看上去就十分掉價的卡牌。德加爾暗自祈禱。
將卡牌翻開后,德加爾甚至不敢看牌面上的圖案。
“哎呀。”麥西珈神色一變,鄭重說道,“你抽到了英雄卡。”
聞言,德加爾這才看向卡牌。
巨大的人形骷髏映入德加爾眼中,骷髏的頭頂,帶著一頂華貴的王冠,最前方鑲嵌的紫色寶石正閃閃發光。
與愛麗絲抽出的卡牌不同的是,這張卡牌的最上方,以金色的絲綢標注著“英雄”一詞,而在最下方,則標注出了這位英雄的名字。
厄里希。
德加爾愣神間,卻聽得一陣沙啞的聲音傳來。
“英雄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他們心中的愛,能夠幫助他們戰勝一切強敵。任何生物都有成為英雄的潛質,一旦意志覺醒,他們的命運將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想不到,你竟然能抽到英雄卡。”
麥西珈伸手,輕輕拂過這張卡的表面:“亡魂啟示者厄里希,象征著墮落的圣者、靈魂的引導者,與亡靈法師的榮耀。”
德加爾怔怔地點了點頭。
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厄里希的模樣,它頭頂的精金冠冕,已經深深吸引了德加爾的注意。
伸出手,德加爾試圖繼續從卡堆中抽出一張,麥西珈卻打斷了他的動作。
“不用抽了,英雄卡已經說明了一切。帶上這張英雄卡,它屬于你了。”
德加爾怔怔地將英雄卡拿起,接著他與愛麗絲便被老婦趕了出去,連占卜費也沒有給。
“真是個奇怪的人…”望了后方的紫色帳篷一眼,德加爾撓了撓頭。
而在一旁,愛麗絲神情低落下來,一句話也沒有說。
注意到少女身上的異常,德加爾趕忙說道:“對不起…我沒想到,她的占卜會令你如此不安,我不應該帶你來這的。”
愛麗絲將頭側過,努力不讓德加爾看清自己眼中的情緒:“她的占卜很對,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見你了。”
“發生了什么事情嗎?”德加爾怔怔問道。
“不久之后,盛大的火焰儀式將會開啟,我將作為儀式的祭品,獻給這個世界最偉大的火焰之神。到時候,你會來看我嗎?”愛麗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向著德加爾問道。
“祭品…”德加爾眼神一凝,“你會…死在儀式當中嗎?”
愛麗絲沒有回答,但她眼底閃動的晶瑩,已經將一切說明。
“怎么會這樣…”德加爾痛苦地捂住頭,他并未懷疑愛麗絲所說的話語。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促地說道:“我們逃吧,逃到布拉卡達、逃到埃里,逃到一個教會找不到的地方,我會跟你一起…”
然而,愛麗絲卻將手抬起,按在了德加爾的嘴上。
“我不能逃避,這是我的命運,也是我的責任…從我成為圣女的第一天起,我就接受了這份責任,我很高興,能夠在儀式來臨前的最后幾天遇見你…我好想更多的了解你,可惜的是,留給我的時間太短了。”
愛麗絲笑著說道,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她輕撫著德加爾的面龐,口中發出低語似的呢喃:
“明天就是儀式降臨的日子,我不想直到生命的盡頭,都是孤身一人…你會來看我嗎?”
“我…”德加爾將頭低下,想說的話怎么也說不出。
“你一定會來的,我相信你!”愛麗絲堅定地說道,“對了,你的披風在哪?我聽說騎士戈恩把它弄壞了…”
德加爾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營帳中,又是怎樣將披風交到愛麗絲手中的,等到他緩過神來,房間內僅剩他一人。
“我會替你把它縫好,明天的儀式開始前,我要親手把它還給你。”
耳邊,愛麗絲離去前,最后說的話語,依然不斷回響,德加爾一時間卻陷入了迷惘當中。
“怎么了?你們好像鬧得并不愉快…”就在德加爾沉默之時,帳篷外,綠色皮膚的侏儒走了進來。
見德加爾沉默不語,侏儒找了個話題說道:“明天正好放假,據說是附近的城中,將舉辦一場盛大的儀式,你想去看看嗎?”
“別管我…讓我安靜一下。”德加爾用手捂住頭,痛苦地說道。
“好吧,好吧。”侏儒擺了擺手,隨即走了出去,帳篷內,只留下了德加爾一人。
“該動身了,圣女大人,他不會來見你了。”
半跪在地,身披赤色鎧甲的騎士沉聲道。
望著前方背對著他的人影,騎士眼中充滿了懇求。
騎士口中的圣女,是一名身著白色長裙的女子,長裙表面點綴著細碎的滴狀水晶,此時正散發出瑩白色的光澤。
聽到后方傳來的呼喚,圣女轉過身去,在這一刻,騎士看到了圣女眼中晶瑩的事物。
“他一定會來的…我求求你,戈恩,你是我最信任的騎士,請至少讓我…等候到最后一刻…”
說到最后,她的神情低落,話語中帶著幾分哽咽。
騎士默然,片刻后從腰間抽出佩劍,佩劍鋒利至極,一時寒光四溢。
見此情形,圣女眼中露出一絲哀色,最后的愿望終究無法實現,卻聽得戈恩的話語傳來:
“大祭司閣下即刻便將抵達,在此之前,圣女可在此安心等候。”
騎士神色堅定,當中有著一種圣女不能理解的決心。
無暇領會騎士話語當中的含義,得到了如此答復的圣女,欣喜地轉過身去,于房間外的高臺上,俯視著整個城堡外圍。
在這一刻,她的心靈似乎脫出城堡化作的牢籠,沿著廣闊的天空,來到了她的心上人身旁。
星光灑下,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照亮的卻是空曠的街道,和高塔周圍冰冷堅硬的石壁。護城河內的水流不見任何響動,入口處吊橋上空無一人。
時間不斷流逝,圣女的心一點一點的焦急起來,就在這時,后方傳來的一陣響動,引起了她的注意。
圣女轉身,不知何時,一名身著深紅色長袍的老者,佇立于騎士原本的位置。
“愛麗絲·什托伊奇,祭典快要開始了,信徒與訪客們,已經等候你多時了。”
“是嗎…已經沒有時間了…”圣女低聲說道,神情一陣恍然,接著發出一聲嘆息,“怎么沒有見到戈恩騎士?”
“騎士戈恩試圖在城堡內縱火,犯下了瀆職的過錯,現已被處以極刑。”
得知這一消息,圣女瞳孔一縮,用手捂住不受控制張開的嘴,眼中失去了以往的神采。
“請隨我來。”紅袍老者沉聲說道,話語中有著毋庸置疑的意味。
“整個教會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在這次祭典當中,我們一定要向獅鷲心王證明,那些布拉卡達混蛋的理念完全錯誤,世界必然是由火焰構成!”
紅袍老者憤憤說道,光是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心中便難以平靜。
“大祭司,能答應我最后的請求嗎?”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采重新回到了圣女眼中,說著,她將一個封裝好的紅色禮盒,交給眼前的紅袍老者。
“請把這件東西,交給那名拼上性命,也要見到我的人。”
清楚整個祭典過程的紅袍老者,神色鄭重地將禮盒收下,隨即便不再言語,帶著圣女,向著儀式中心的方向前行。
臨行前,圣女最后朝著后方外望了一眼,城中一片死寂。
“德加爾…”
一陣清風刮過,帶著圣女最后的呢喃,不知將其卷向何處。
侏儒張大了嘴,怔怔地望著臺上。
直到圣女登臺前,他都是平靜的,饒有興趣地參與著這場火焰儀式。
“怎么會是她?不應該啊。”侏儒有些疑惑,朝著身旁的同伴看去,“你們誰看到德加爾了?”
“德加爾?他根本沒有跟我們一起來到這,恐怕還在帳篷中睡覺吧。”一旁,一名人類學徒回答。
侏儒不答,卻聽得臺上有新的聲音傳來。
“歡迎來到火焰的儀式。我是儀式的主持者,什托伊奇教會的大祭司。”
盛大的石臺上,一名紅袍老者緩緩說道。
“在這次的儀式中,教會的圣女,將成為承載火焰的容器,供世間第一縷火焰的化身降臨!各位都將是這場儀式的見證者,傾聽那誕生于火焰的偉大故事。”
他高聲說道,臉上掛著幾分狂熱。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從周圍的信徒口中傳出。
“大地四方的火焰皆以燃起,讓儀式開始吧!”紅袍老者望向身披白紗的圣女,附近的火柱依次點燃。
“等等,現在還不能開始儀式!”
堅定的話語,突然從場下傳來,圣女面色欣喜地向著下方望去。
高聲制止儀式進行的,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人,而是一名綠色皮膚的矮小侏儒。
“你是誰?竟敢干擾這場儀式的進行!你知不知道這項儀式有多么偉大的意義?”大祭司呵斥道。
“嗨,聽著,我確實不知道這場儀式有多重要,但你似乎在強迫這位女士,做她所不愿意的事情,這也是什托伊奇教會的傳統嗎?”侏儒絲毫不懼,大聲質疑道。
侏儒的話語,引得周圍的生物議論紛紛,大祭司更是狠狠地瞪著他,如果不是顧及周圍其他的人,他恨不得立馬將侏儒燒成灰燼。
“放肆!圣火騎士,還不趕緊將鬧事者驅逐!”大祭司怒喝道。
“你確實可以驅逐我,但其他的人呢?他們可都看到了你的所作所為,你難道要把所有人一起驅逐嗎?”侏儒高聲反駁道。
“你…你…”大祭司憤怒地指著侏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眼看四周議論聲越來越大,整個儀式會場都陷入混亂,就在這時,祭壇之上,圣女主動開口道:“請各位安心,沒有任何人強迫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有了圣女確認,議論逐漸平息。
“到底發生了什么?”侏儒攤了攤手,有些疑惑地向她問道。
“你叫坎達拉對嗎?就像德加爾說的那樣,你是一位聰明的侏儒。”祭壇之上,圣女緩緩說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但請你不要干擾儀式的進行。”
“聽到了嗎?還不快滾出儀式會場!”望著綠皮侏儒,大祭司呵斥道。
“好吧,就當是我多管閑事了。”侏儒聳肩,沒有多說什么,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等等…”正當侏儒轉身離去時,圣女主動叫住了他。
她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任何聲音,顯得十分猶豫,過了許久,直到連其他人都感到不耐時,這才問道:“德加爾在哪?他來了嗎?”
侏儒搖了搖頭:“據我所知,他應該還留在營地中。你有什么話需要我幫你轉達嗎?”
“這樣嗎…”圣女眼神低垂,看向了后方的大祭司。
大祭司哼了一聲,隨即取出一個紅色禮盒,用法術送到侏儒面前。
“他答應過我,會在儀式的最后一刻,陪在我的身邊,但是他沒有來。”圣女低聲說道,“請你把這個交給他,然后告訴他,我并不怪他。我真的很抱歉,把他卷進了這一切,他現在一定很不好受。最好能讓他忘了我,我不希望他為我傷心…”
望著圣女眼中的晶瑩,侏儒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將禮盒接過,一言不發地來到儀式會場的最邊緣,回頭望去,整個儀式完全開啟。
赤紅的火焰在祭壇的四個角燃起,將圣女緊緊包圍,她的面前,放著一把儀式匕首,以及兩個金幣大小的紅色晶體。
望著面前擺放的儀式器具,愛麗絲輕咬嘴唇,將妖異的赤色匕首握在手中。
她將頭抬起,向著場中望去,視線穿過祭壇的火焰,卻只看到了模糊一片。
隨著她的動作,四周再無半點聲音傳出,一道又一道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所有人都等待著儀式的進行。
本應堅定不移的手,這時卻開始顫抖。恐懼、猶豫、不舍,在這一刻占據了她的內心,她始終沒有勇氣,邁出最后的那一步。
“怎么了?愛麗絲?”祭壇后方,大祭司關切地問道,“通往火焰真理的道路就在眼前,你可不能在這里退縮。”
“我…我很害怕…”愛麗絲的身軀隱隱顫抖,神情慌亂地向后方望去。在這一刻,她不再是光芒萬丈的圣女,而是一名心中充滿恐懼的女孩。
見她這么說,大祭司的臉色沉了下來:“沒有什么好怕的!愛麗絲,你可是我的女兒,難道連我的話也不相信嗎?”
“我會…死去嗎?”愛麗絲顫聲問道。
“當然不會,你的靈魂將和火焰融為一體,你將在火焰當中重獲新生。”
見愛麗絲沒有任何動作,大祭司沉聲說道:“身為教會的圣女,這是你不可逃避的責任。所有人都在等著你,可別讓我們等得太久。”
愛麗絲望著大祭司,她第一次感覺到,眼前之人是如此陌生,她想乞求些許的慰藉,填補心中的恐懼,最終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德加爾…”
猩紅的霧氣從火柱中升起,此時此刻,她不禁想起了曾經遇見的那人,那個與她分享喜悅,撫平內心不安的人。
終于,面如死灰的她,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掌,匕首表面泛起邪異的紅光,尖端寒光四溢。
她抬手一剜,左眼窩中便缺了一塊,殷紅的血液順著她潔白的臉頰淌下,留下一道血色的淚痕。
“很好,就是這樣!”大祭司搓了搓手,贊嘆道。
強忍痛苦,愛麗絲將匕首交到另一只手中,對右邊做了同樣的事。
疼痛充斥了她的腦海,她想要流出眼淚,眼前卻早已漆黑一片,她想要大聲呼喊,卻又顧忌周圍的訪客,她想要擁住一個溫暖的身軀,身體卻止不住的感到冰冷。
“偉大的火焰之神,原初的第一縷火焰,我在此向您獻上純凈的祭品,祈求您的意識,降臨在這純凈的軀體之上…”隨著愛麗絲的動作,大祭司虔誠地念誦起禱文。
火焰無法給她帶來半點的暖意,她體內的溫度,連同僅有的生命力,正從她的身上飛速流逝。
她的意識模糊起來,用那最后的力氣,摸索著將那兩枚紅色晶體拿起,嵌在空洞的眼窩當中。
突然,一陣孤獨縈繞著她的內心。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是孤身一人,她所期待的那人,永遠也不會來到她的身邊。
“…她的眼睛將作為憑證,供您的意識在火焰中往來;她的身軀將成為容器,承載火焰的榮光…”
隨著大祭司念誦的禱文,祭壇周圍火焰逐漸熄滅,光芒越來越暗,整個天地都黯淡無光。
“人類…我已經聽到了,你們那虔誠的呼喚。”
突然,火焰從祭壇中心燃起,驅散了世間的一切黑暗。滾燙的氣浪,從祭壇中央向外擴散,附近的信徒紛紛后退,唯有大祭司立于原地。
在大祭司崇敬的眼神下,祭壇中央,愛麗絲全身燃起火焰,眼中一片熾烈。
她發出一陣張狂的笑聲,聲音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隨即升上半空,化作天地間唯一的光芒。
“你們喚醒了我,作為回報,我,弗樂姆·伊芙利特·蘇丹,會給你們無上的榮譽。”
侏儒怒氣沖沖地回到營帳,一眼便見到了躺在草席上的德加爾。
他的身旁,散落著成片的空酒瓶,嘔吐物散發的腥臭味,混合著果酒的特有氣息,彌漫在整個營帳內。
“你怎么還在睡覺?還喝了這么多酒?你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侏儒怒斥道,并把手中的紅色禮盒甩到他的身上。
德加爾坐了起來,他的神情異常憔悴,眼球表面布滿血絲,眼窩附近更是黑了一圈,整個臉都變得蠟黃,絲毫看不見曾經的朝氣。
德加爾用手捂住臉,說道:“我始終想著她的事情,昨晚一直沒睡著,就這么躺到現在。我想用酒,讓自己忘掉這一切,但根本不起作用,喝的越多,我的思緒越發清晰…”
他抬起頭,望了侏儒一眼,有些關心地問:“你參加了那場儀式嗎?那里發生了什么?”
然而,侏儒卻根本沒接他的話語:“你怎么能這么做?你知不知道她在等你?”
“你說的我都知道。”德加爾嘆了口氣,“但是我做不到。”
說著,他聲音顫抖地搖了搖頭:“我無法帶她逃離困境,我去了也沒用,只能眼睜睜看著儀式的降臨…”
“你根本就不懂!”侏儒沖到德加爾的面前,抓起他的衣領,同時用眼睛瞪著他:“你答應過她,會在儀式到來的那一刻陪在她的身旁。至少到儀式降臨的那一刻,她不會是孤身一人,不用一個人,面對最后的結局。她那么相信你,你卻辜負了她的期待!”
他將頭側過,不敢直視侏儒的眼睛:“她告訴我,這是她的使命,是她的責任…”
“狗屁的責任!”侏儒怒斥道,甩開了他的衣領,“什么樣的責任,才輪得到她,一個沒有任何能力的女人來承擔?我不懂你們人類的想法,但我認為,你的心中要是有丁點勇氣的話,就應該和她一起抗爭,哪怕與她一起死去,也好過現在這樣!”
侏儒的話語,似乎牽動了他的某些神經,他憤怒掙開侏儒的雙手:
“我試過了,我想和她一起逃走,但是她不同意,我能有什么辦法?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是她選擇了返回教會,參加這場儀式,不是嗎?”
他的竭力辯解,換來的只是侏儒的冷冷注視:“她看錯你了。我真為你感到羞愧,你簡直是一坨屎!”
他的喉嚨哽住了,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語,將頭深深低下。
見他這個模樣,侏儒發出嘆息:“無論如何,一切都結束了。來自地獄的惡魔,占據了她的身軀,你再也見不到她了。這是她留下的遺物,讓我親手交給你。”
隨著侏儒的話語,他看向了手邊的紅色禮盒。
將禮盒拆開,疊好的黑色披風,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任何話語,將手在身上使勁擦了擦,這才將披風取出。寬大的披風一下便拖在地上,灰塵染在披風表面,他趕忙將披風用手臂挽起。
“全都結束了嗎…”他顫聲問道,可惜的是,他的問題,注定得不到任何回答。
他將披風扣在肩上,烏黑的披風上沒有一絲褶皺,原本撕裂的開口,也被細密的針線縫好。
他伸出手,輕輕在披風表面拂過,動作輕柔,像是在撫摸著愛人的臉頰。
回憶涌入他的腦海,他想起了曾經的那些時光,想起了那位直到生命的盡頭,也在等待著他的少女,可惜的是,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為什么會這樣…”不知何時,血淚從他的眼中滑落,他帶著哭腔,惡狠狠地說,“我詛咒整個什托伊奇教會,那些信徒都不得好死!”
侏儒搖了搖頭:“與其詛咒什托伊奇教會,你更應該詛咒的,其實是你自己,你這個孬種。”
見德加爾用披風包裹身軀,一時間泣不成聲,侏儒不忍看到他這樣下去,嘆了一聲,有些釋懷地道:“算了,這件事已經結束了。忘了她吧,你還有自己的生活。”
“不…事情還沒有結束。”
低沉的話語,從德加爾口中傳出,侏儒循聲望去,只見他的臉頰兩側,血淚留下了深深的紅痕,而他的雙眼,也已經變得一片赤紅。
“你說的是對的,我應該詛咒我自己…”
漆黑的霧氣,彌散在德加爾的口中,迎著侏儒的面龐,突然刮起了一陣強烈的氣浪,當中蘊含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望著一旁的德加爾,侏儒沒由來感到一陣陌生,只見他的身上,正發生某種脫胎換骨的變化。
“謊言讓我長出利齒,我的嘴再也不能閉合…”
低沉的話語自他口中傳出,他的牙齒猛烈生長,化作猙獰尖銳的獠牙,長得卻并不規則,刺穿了他的嘴唇,刺穿了他的臉皮,更刺穿了他的舌頭。
他抬起手,把殘余的臉皮徹底撕裂,從口中將半截舌頭生生扯下,仰頭發出震天的咆哮。
“…怯懦讓我生出利爪,我將割裂觸及的一切。”
血水混合著唾沫,從他的口中滴得滿地都是,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含糊不清地發出嘶吼。
猩紅的血液從他的手中溢出,他的指骨化作修長的利刃,刺穿了包裹手指的皮囊,猶如五把尖刀,表面有著駭人的弧度。
“…血是生命之源,我將飲血維生,永遠也不會死去!”
四周的氣流越來越強烈,他身后的披風被吹得高高揚起,休息的帳篷早已被吹飛,一旁的侏儒,不得不抓著沉重的石墩,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英雄…”恐怖的氣息自德加爾的身上蔓延,侏儒像發現了什么一般,口中發出驚呼,“你竟然能覺醒英雄意志!”
強烈的氣旋,以德加爾為中心,卷起了四周的一切,化作直沖天際的颶風,若不是正處風眼的中心,侏儒恐怕也會被卷上天。
從德加爾的眼中,侏儒只看到了陌生,他的雙眼變得一片血紅,僅僅是被他的余光掃過,侏儒只覺自己快要窒息,若是正面對上這雙眼睛,侏儒不敢想象會有怎樣的下場。
似乎是察覺到侏儒的目光,德加爾主動將眼睛閉上。
他的軀體四散分解,化作無數蝙蝠,宛如攤開了一張漆黑的巨網,向著天空的盡頭飛去。
颶風開始消散,被卷上天的雜物不斷墜落,但侏儒可管不了這么多,他看向蝙蝠遠去的位置,那里正是通往什托伊奇教會的方向。
“火焰的忠實追隨者啊,你們做的很好。”
一間巨大的拱形門扉前,全身籠罩著火焰的女子發出贊嘆。
硫磺堆積在門扉前方,空中彌漫著一股異味。
“偉大的火焰之王弗樂姆,我們已經按您的要求,建立起了火焰之門,請您按照承諾,賜予我們火焰本源的力量。”
什托伊奇教會的大祭司,正跪倒在火焰女子的身前,而在他的身后,還有更多的信眾,正一同跪向眼前的人影。
突然,源于地獄的火焰,從教會的地面之上燃起。
被火焰灼燒的信徒,紛紛發出悲慘的嚎叫,大祭司的面色一變,耳邊卻傳來了火焰女子的聲音:“這是為你們準備的儀式,信奉火焰者,不會畏懼火焰的灼燒。”
大祭司愣住了,火焰燒到了他的腳下,他一咬牙,身軀一動不動,任由火焰的灼燒。濃煙灌入他的鼻腔當中,他發出連聲的咳嗽,最終被火焰吞沒。
意識陷入黑暗,不知過了多久,他重新恢復了清醒。
他感到渾身一輕,腿腳尚未發力,整個人便站了起來。
向著身下望去,他愕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雙腿,火焰化成的氣旋,支撐著他的站立。
“成功了…”大祭司感到發自心底的喜悅,歷經了這么多,他終于達成了夙愿,追尋火焰的本源,成為了元素生物。
就在大祭司沉眠的時間內,后方的拱形門扉上,也附著了一層火焰,當中的空間發生扭曲,不知通向何處。
無數長著山羊角的惡魔,從火焰之門中走出,他們牽著鐵鏈,鐵鏈那頭拴著的三首地獄惡犬,更是無時無刻不在發出低吼。
來自地獄深處的軍隊,借助火焰之門,在地面之上集結,感知著這些生物身上的威勢,大祭司暗自咂舌。
后方,什托伊奇的信徒們逐一蘇醒。
“我們成功了!”信徒們高聲喊道,望向弗樂姆的視線中充滿狂熱,他們都化作了烈火精靈,共同享有火焰的榮光。
大祭司滿意地感受著這一切,突然,他側過身,目光凝視遠處:“有敵人正在靠近。”
“敵人?在我的軍隊面前,不過是自尋死路。”弗樂姆傲然道,“要不了多久,等我將地獄深處的惡魔轉移過來,沒有任何生物能成為我的對手!”
遠處的天空暗了下來,巨大的陰影在地面上不斷蔓延,天空中,無數的蝙蝠正急速飛來。
“弗樂姆大人,請讓我率領著追隨您的信徒上前迎敵。我現在的身體內,有著無窮的力量!”大祭司高聲請令道。
“去吧,讓我看看你們的能力。”
得到了弗樂姆的命令,大祭司腳下火光一閃,下一刻,便擋在了蝙蝠飛行的前方。
火焰從他的體內涌出,化作一雙巨大的手掌,掃開面前的一切蝙蝠。然而,與蝙蝠龐大的數量相比,被大祭司擊落的那些簡直微不足道。
在無數蝙蝠包裹的中央,大祭司看到了一個人類的身影,他立于空中,身后的黑色披風高高揚起。
人類的眼睛是猩紅的,大祭司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他感到喉嚨一緊,就像是被一雙手死死掐住一般,直叫他喘不過氣來。
“不…這不可能…”
大祭司狼狽地摔在了地上,腿部傳來的疼痛告訴他,他的身體正發生著難以想象的變化。
火焰從他的體內流逝,他的身軀不再溫暖,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冰寒。
“我付出了這么多代價,才換來的火焰之軀,怎么會…”
大祭司發出痛苦的哀嚎,露出了口中尖銳的獠牙,他抗拒著體內的一切變化,卻無力改變這個現實。
附近的其他信徒同樣如此,現在的他們,已經不再是元素生物,而是受人鄙夷的亡靈生物。
天空當中,人類裹挾在一眾蝙蝠當中,他的視線掃過大地,所有視線所及的生物,無不發生驚人的異變。
烈火精靈生出雙腿,口中長出尖牙,附近的地獄生物更是不堪,皮膚上的火焰緩緩熄滅,身軀變成了青紫色,紛紛遵循著本能,從曾經的同伴體內攝取鮮血。
頃刻間,強悍的地獄軍隊土崩瓦解。
“發生了什么?這是什么力量?”弗樂姆發出尖叫,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突然,她停住了動作,那人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個模樣怪異,口腔撕裂,嘴中長滿利齒的人類,他的面部已經不成人形,身后更是披著寬大到不合理的披風,就像是從哪個劇團中傳出來的戲服一樣,看上去十分滑稽。
他是德加爾。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人類,而是于詛咒中誕生的吸血鬼。
望著眼前的吸血鬼,弗樂姆可笑不出來,短暫的片刻,她便失去了所有手下。
“你是誰?為什么要破壞我偉大的計劃?”弗樂姆質問道。
“還給我…”德加爾含糊不清地嘶吼道。
“什么?”
“把愛麗絲還給我…”
這一次,弗樂姆終于聽清了他的話語。
魔法元素凝聚完畢,弗樂姆發出一聲冷笑:“不管你是誰,你現在都死定了!”
她的身軀變得赤紅,化作天地間唯一耀眼的光芒。強烈的吸力,從她的體內傳出,氣流牽引著附近的一切向她靠近,所有觸及她身體的生物,都會在瞬間蒸發殆盡,沒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弗樂姆大人,請您賜予我火焰的榮耀!讓我重新成為火焰的一部分!”
吸力傳來時,遠處的信徒四散逃離,唯獨大祭司發出一聲高呼。
不忍接受現在身軀的大祭司,主動縱身一躍,借助四周強大的氣流,觸及了弗樂姆的身軀。他就像是撲火的飛蛾般,帶著心中所有的愿望,最終化為灰燼。
德加爾將手抬起,想要伸手抓住眼前的女子,但周圍的灰燼,已經向他說明了靠近她的下場。
黑霧涌現,他的身體四散分解,化作千千萬萬的蝙蝠。蝙蝠向著赤紅的女子直撲而去,首當其沖的那部分瞬間被燒成灰燼,但卻沒能改變他的意志。
在無數蝙蝠的前赴后繼之下,女子周身的溫度不斷分擔到這些蝙蝠之上,她體表的溫度越來越低,已經到了可以承受的范圍。
終于,蝙蝠重新化為人形,堅實的利爪,掐在了女子的脖子之上。
“你…”火焰女子似乎想說什么,但德加爾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他死死掐著眼前的火焰女子,不顧自己的手被燒得焦爛。他早已感覺不到疼痛,身體隨著心靈一同死去。
漸漸地,女子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最終,她的身體聳拉下來。
隨著惡魔意識的離去,女子身上的火焰熄滅了,出現在德加爾眼前的,僅僅是一具漆黑的焦尸。
德加爾顫抖地將這具焦尸抱起,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只發出幾聲含糊不清的嗚咽。
猩紅的血淚從他的眼中滑落,他仰起頭,發出痛苦的咆哮。
天空感受到了他的悲鳴,降下赤色的血雨作為回應。沐浴在血雨當中,他的咆哮回蕩在曠野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