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日子定在十月十二。
啟程之前,康平帝思慮再三,終于下定決心,懇請舒予以個人之名將葉蓁請進行宮一別。
作為官眷,葉蓁自然可以隨父送別,但是當著文武群臣的面,康平帝卻很難跟她說幾句心里話。
從舒予上門暫定下這門親事,他還一次都沒有見過葉蓁呢。實在是臨行之際政務繁多,而且行宮之中人來人往多有不便——既然他已經答應了葉家兩年后再正式提及此事,那為了葉蓁的名聲,自然是要暫且瞞著的。
舒予倒是爽快地答應了,當即便派人去了葉家,請葉蓁來行宮話別。為免人懷疑,她是打著邀請譚馨的名聲去請的。
譚馨和葉澤銘一商量,干脆兩人一起帶著一雙兒女共赴行宮,以免人猜疑。畢竟,往常她與舒予見面,都是在獾子寨,甚少在行宮約見。
一行人未到行宮門口,便遠遠地瞧見舒予身邊的管事婦人在等著了。
下了馬車,那婦人便將他們一家四口一路引至后殿。
倚門而望的內侍見了,立刻轉身去殿內稟報。
葉家一行四人才到殿階前,就見康平帝和舒予一同迎了出來,慌忙都要下拜行禮。
康平帝連忙上前,親自扶起葉澤銘,臉上帶著羞澀,目光卻很誠摯,笑道:“諸位快快請起,不必多禮。”
那廂舒予也攙起了譚馨母女三人。
君臣寒暄畢,便先后進了殿內,各自坐定。
內侍上了茶點,都一一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小安公公伺候。
康平帝見人散去,小安公公親自守著殿門,便起身沖葉澤銘和譚馨施禮道:“前番多謝兩位成全…”
葉澤銘和譚馨哪里敢受,早在康平帝起身時便連忙跟著起身,一見康平帝施禮致謝就連忙側身避了過去,一揖到底。
葉蓁姐妹兩個也連忙陪著起身,屈膝行禮。
舒予在一旁抿唇直笑,也不多言。
康平帝赤子之心,非行禮致謝不足以表達;葉家謹守君臣之分,不敢造次,都是他們各自的心意。
一番客套,雙方重新落座。
康平帝看著底下垂首坐著的葉蓁,眼底便蓄滿了愛慕和羞意,深吸一口氣,將前日托舒予轉達的求娶和許諾的話又親口陳述了一回。
“…還請兩位放心,我絕不是一時情熱隨口許諾!”末了,康平帝鄭重道,“未來,我一定會讓蓁妹妹幸福的!”
又是“我”又是“蓁妹妹”的,言語十分親近且懇切。
葉澤銘和譚馨相視一眼,心中略定,少不得起身行禮,說著“天恩浩蕩”的致謝之詞。
這般寒暄過后,舒予便笑著提議道:“明日圣駕就要啟程回京了,咱們日后只怕難得再見。正好行宮的霜菊眼下尚好,不如咱們邊賞花邊說話吧。”
葉澤銘和譚馨知曉舒予這是要給康平帝和葉蓁單獨說話的機會,因舒予派人傳話時就說明了的,所以兩人此刻聽她這么說,便都順勢應了下來。
于是一行人便起身,先后出了殿門。
韓彥正好辦事回來,笑著拉葉澤銘去下棋。
葉澤銘便順勢告辭。
一群女眷賞花,他跟著實在是不便,只怕會引人猜疑。
等到了園子,譚馨才發現園內幾乎不見人影,一時驚訝。
舒予便小聲解釋道:“圣上以整理行裝為由,把人都遣散了。小安公公親自把守園門,嚴防閑雜人等入內。把守園子的,也都換成王平等天子親衛。你放心,今日之事,絕對不會傳到外頭的!”
譚馨聞言點頭,心中感動。
康平帝做這些,都是為了維護葉蓁的名聲,也是安自家人的心吶。
如此誠意愛護,著實讓人動容。
走著走著,舒予和譚馨兩人便落到了后面,順便把葉蓁妹妹也留了下來。
小姑娘不明所以,仰頭一臉天真地催促道:“姐姐走前面去了,咱們快去追呀!”
前頭跟康平帝一后一前錯開半步走著的葉蓁,聞言頓時身形一頓。
康平帝也紅了臉,卻仍舊勉強力持鎮定,指著不遠處的水榭說道:“那里觀賞湖景極好,蓁妹妹,不如咱們去那里走走?”
葉蓁順著康平帝所指望過去,就見花木掩映后有一泊翠湖,湖上有一條彎彎曲曲的木柵小橋,直通向湖中的兩層雕飾精美、四面大開的水榭。
那里視野開闊,景致頗好,同時又因四面敞闊,所以人從翠湖四面朝里看去,內里的情形一覽無余。
葉蓁見狀心下暗喜,康平帝特地選這樣一處不適合“幽會”的地方來跟她說悄悄話,還讓母親她們在岸上瞧著,可見是真心尊重她。
為著康平帝的這份尊重,葉蓁抬頭粲然一笑,輕聲道:“好。”
沒了先前的恭敬拘謹,只有少女情動之初的羞澀與嬌美。
康平帝見狀心中大喜,眉梢眼角都溢滿了歡笑,連忙伸手笑請道:“蓁妹妹,請。”
葉蓁不好走在康平帝的前面,又不忍拂了他這般親近之意,想了想,便抬步與康平帝一起踏上了九曲木橋。
康平帝見狀心中更是歡喜,轉頭與葉蓁喁喁細語時,也便比先前自如熱切了許多。
一直跟隨伺候的小安公公,見狀機敏地落后幾步,不上前打擾二人說悄悄話。等到了水榭,他更是守在外面,沒有進去打擾。
譚馨在湖岸見康平帝和葉蓁兩人進了水榭,非但沒去內室,反而在廊下倚柱而立,互相之間隔著大約兩三步遠,就那么坦然細語,不由地暗暗點頭,臉上浮現出了滿意的笑。
康平帝這般磊落坦蕩,她就更放心把女兒交給他了。
只是,京城山水迢遠,宮墻巍峨、宮禁森森,女兒嫁了過去,一家人再想要見面就不容易了…
想到這里,譚馨不由地垂下眉來,一臉哀傷與不舍。
舒予見了,便笑問她道:“對了,后年春闈,葉大人也要進京參加的吧?”
譚馨一時沒明白過來,見舒予問,便點點頭,回道:“當然是要去的。他以舉人之身得授官職,本就是圣恩浩蕩。可是前些年瓦剌時有侵擾,邊境不穩,他職責所在,不便去京,這就耽擱了。
“如今戰事已停,互市開通,邊境晏安,他也該去試試身手了…”
說到這里,譚馨驀地一頓,霎時明白過來舒予這么問的意思。
葉澤銘要去京城應考,若是得中,很有可能他們一家就要遷居京城了!到時候,他們與長女見面的機會雖然不多,但也還是有的!
別的不說,年節朝拜,一家人總是能見面的!
這么一想,譚馨頓時一掃先前的擔憂,整個人又重新精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