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予目瞪口呆,苦笑擔憂不止。
康平帝這話不僅將自己陷入朝臣口誅筆伐、哀哀勸誡的境地,就連這個剛出生的孩子,也被架在了火堆上,不知是福還是禍啊…
“那現在該怎么辦?”舒予抓著韓彥的胳膊,仰面急切問道。
韓彥搖搖頭。
事情太過突然,他就是想阻止也來不及啊。
“那要不你私下里跟圣上說,打消這個念頭?”舒予遲疑地問道。
不待韓彥回答,她自己倒是先苦笑著搖了搖頭,低聲嘆道:“天子一言九鼎,怎么隨意反悔…”
韓彥見舒予愁眉不展,遂緊了緊抱著她的雙臂,輕聲安慰道:“你不必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圣上未曾把話說死,孫長玉一派亦不敢緊緊相逼,這件事情并非無解。
“你眼下正在月子里,合該心情疏朗、用心調養才對,莫要憂思傷身,落下了病根。”
說到這里,心中又不免后悔自己不該把這件事情告訴舒予。
長久以來,他和舒予相依相伴、互相扶持,不論是家中事還是朝中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他早就習慣了。所以適才聽舒予問起,才會下意識地跟她提及朝堂紛爭。
雖然韓彥這么說,但是舒予依舊憂心忡忡。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這個解決的契機就來了。
可她寧愿不要這個契機。
第二天,是孩子的洗三禮。
隨同親友的賀喜一同來的,是邊地的急報。
韓遷父子三人,聞訊來不及招待賓客,便立刻快馬加鞭趕去了皇宮。
同樣緊急趕赴皇宮的,還有接到消息的一眾朝臣。
康平帝坐在御座上,神情焦急地看著底下的一眾臣子,急聲問道:“諸愛卿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將目光都放在了孫長玉和韓彥兩人身上。
如今的朝堂,孫長玉和韓彥風頭正勁,無人敢攖其鋒芒。
韓彥知曉此時不是謙讓藏拙的時候,聽得康平帝出言詢問,當即上前拱手應道:“啟稟圣上,此乃圣上繼位以來,瓦剌第一次大舉進攻我大周,絕不可姑息示弱,定要讓他們知曉厲害才好!”
其實不止是康平帝繼位以來,應該說自先帝繼位起,大周和瓦剌就都一直小心翼翼地維持著相互之間微妙的平衡,雖有不時的小股兵力交戰,卻幾乎沒有爆發過大規模的戰爭。
當初圣祖皇帝御駕親征,兵敗雀子山,屈辱被俘,后歷經艱險才順利潛回大周,奪回皇位。
而瓦剌也在那一戰役中元氣大傷,一時無法興風作浪。
自打那以后,不論是大周還是瓦剌,都只敢襲擊試探,而不敢興兵大舉進攻對方。
孫長玉聽得韓彥如此說,眼皮子抬了抬,在己方一眾人馬無聲而焦急的詢問之中,施施然上前,拱手道:“兩國交戰,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或有社稷傾覆之險。老臣以為,此事應當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輕率進兵。”
說罷,還掃了諸臣一眼,沉聲道:“當年圣祖皇帝被俘之禍,在場的諸位臣同期,應該都還都記得吧。”
此話一出,那些經歷過當年那場風波的老臣頓時就變了臉色。
圣祖皇帝被俘之后,失去了主心骨的大周軍隊如同一盤散沙,節節敗退,被瓦剌老可汗率兵一直打退到關內。幸好有老鎮國公率眾誓死抵抗,守住關口,這才保住大周的天子宗廟,沒有亡國滅族。
而后,在內肅王趁機謀反,上位之后,又大肆打壓異己、血洗朝堂。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不敢妄談國事,只圖小心自保。
這之后,圣祖皇帝歷經艱險,返回京都,為了奪回帝位,又和肅王展開了新一輪殘酷的內斗。
等好不容易圣祖皇帝斗贏了,重掌江山,對于朝堂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清洗。
連番的內憂外患之下,大周朝堂早已是人才凋敝,勉強維系。
幸好后來對外有鎮國公等一干武將鎮守邊疆,使得瓦剌諸國不敢輕易對大周用兵;內又有元嘉帝與一干碩果僅存的老臣勤勤懇懇,恢復生產,這才漸漸地有了大周如今的“太平盛世”。
沒想到,這才過去多久,瓦剌竟然就又積蓄起了實力,舉國進兵了。
“圣上,此事事關重大,萬望圣上三思。”孫長玉見目的已經達到,轉身長揖到底,沉聲懇請康平帝道。
那些或是親附孫長玉,或是畏懼戰禍的老臣見狀,遂也出列上前,拱手長揖,齊聲稟奏道:“臣等肯請圣上三思。”
韓彥氣得胸口直疼,他沒有想到在外敵大舉入侵這樣的緊要關頭,孫長玉這個歷經三朝于政事十分諳熟的老臣,明知道此戰的必要性,卻還竟然一心記著鞏固個人私權,置國家大義于不顧!
康平帝也是氣得要命。
對于他來說,京城不過是客居,而遼東的獾子寨才是他的故鄉。現在,瓦剌大舉侵略他的故鄉,他作為皇帝,不但不能即刻派兵抵御守護家鄉,竟卻還要在這里跟一干嘴皮子比剃刀布還溜的老臣耍心眼、打嘴仗!
康平帝想到昨日韓彥教導他萬萬要沉住氣,不可在盛怒之下做出讓自己陷于進退維谷的窘境的話,深吸一口氣,努力忍了又忍,總算是把滿心的怒氣給壓了下去。
“朕知曉了。”康平帝忍氣吞聲,敷衍一句,又滿懷期待地詢問其他人道,“其他愛卿以為如何?”
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覺自發地站成兩列。
一列站在孫長玉身后,烏泱泱一大群;一列站在韓彥身后,除卻韓家及親族故舊,多是年輕新入朝的士子,雖不說寥寥,卻也無法和孫長玉一方相比。
有那些一向中立不參與朝爭的,見眾臣已經自動自發地站隊表明觀點了,而上頭的康平帝還在目光殷切地看著他們,等待著他們的意見,也不好杵在那里,猶豫片刻,各自散開,并入兩隊。
這不是朝爭結黨,只是表達個人政見!
孫長玉見狀心中暗自自得。
若是按照人數來算,他占有絕對的優勢;若是依據資歷來論,他這個歷經三朝的老臣,同樣也遠比韓彥這個年輕的新貴更加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