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將近子夜時分,終于聽得一直低頭不斷施針、滿頭大汗的柳真人長吁一口氣,嘆道:“好了。”
簡短的兩個字猶如綸音佛語,一下子將眾人心頭沉甸甸的迷霧驅散,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蹭地站了起來,齊刷刷地看向內室。
趙貴妃半跪在床頭,緊緊地抓住元嘉帝的手,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元嘉帝看,生怕柳真人方才的話是騙她的。
然而隨著柳真人一聲話落,元嘉帝就費力地哼了一聲,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圣上,圣上,您醒了”趙貴妃緊緊地握住元嘉帝雙手,哽咽道。
眾人聞言,驚喜交加,連忙都候在帳幔外,等候元嘉帝召見。
柳真人抬手抹了把頭上的汗,看了眼躬身后者的烏泱泱一片的武大臣,道:“圣上剛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最是需要靜養。各位大人還是晚些時候再過來請安吧。”
眾臣看了柳真人一眼,有些不悅他一介籍籍無名的道士對著大家指手畫腳,但是轉頭看見內室床上躺著的元嘉帝這會兒雖然睜開了眼睛,卻尚且無力說話,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滿和急切,躬身請了安,便都乖覺地退了下去。
除了韓遷和韓彥父子二人。
柳真人收拾好銀針等物,背上藥箱,出了內室,途經韓彥身邊時,低聲說了一句:“跟我來。”
說罷,便邁步到宴息室的桌前坐下,提筆鋪紙開方子。
韓彥自覺地默默伺候。
韓遷在一旁拱手道:“這次都多虧了真人”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柳真人抬斷了。
“誰讓我收了這么個不省心的徒弟呢?”柳真人嘟囔一句,看不出喜怒。
韓遷知曉這師徒倆有話要說,當即拱手應道:“犬子有勞真人多費心了。”
說罷,便退了出去。
孫長玉等人窺得這一幕,自然是拉著韓遷打探這位道骨仙風、醫術高超的真人的身份,得知竟然這位是名滿天下的紫霞觀主柳真人韓彥的師傅時,個個都感嘆不已。
韓遷真是好運啊,長女生下的孩子做了太子,幼子又有救護之功,而現在幼子的師傅又救了元嘉帝一命,這是多大的運氣和功德吶!
韓遷與眾人寒暄,韓彥卻在宴息室老實地交代自己這幾年的隱忍潛藏。
柳真人一面寫藥方,一面冷哼低聲道:“你倒是能耐了,當初跟為師說是回京探親,沒有想到竟然不聲不響地做出這番驚天動地的大業績出來!”
五年吶,也不知道這個一向調皮搗蛋、放蕩不羈的徒兒是怎么痛改前非,靜下心來步步為營,一直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他前幾日正好來京城尋藥,聽到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太子殿下之事,就順口打聽了一句,這才知道自己的好徒兒的豐功偉績,一時怔住,不敢置信。
“非是弟子有意隱瞞,實在是情非得已,還請師傅見諒。”韓彥誠懇請罪,“當時前路未明,后有追兵,弟子這么做也是怕萬一稍有不慎,再連累了師門”
后來在遼東一切都穩定了,他又一心為小望之將來回京繼承大寶鋪路,其他的事情便都只能往后推了再推了。
柳真人聞言輕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這是藥方。”柳真人收筆,將藥方拿起來吹干上頭的墨跡,遞給韓彥,道,“不過,他們信與不信、用于不用,我可就管不著了。”
要不是恰逢其會,哪怕自己還有些名氣,這些人又怎么會輕易放自己進宮來替元嘉帝診治。
“多謝師父!”韓彥接過藥方,誠懇道謝,又開口邀請道,“等此間事了,弟子再親自設宴,向師父賠罪!”
“再說吧。”柳真人應道,“若不是這番變故,為師此時大約都已經啟程返回紫霞山了”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趙太后激動地打斷了:“真人可萬萬不能走!圣上還需真人費心診治呢!”
她可算是看明白了,眼前這位柳真人可比太醫署的那些庸醫厲害多了。
如今朝政未清,元嘉帝可萬萬不能出岔子,否則那些暗地里蠢蠢欲動的人,雖然不至于如歧王等人一般謀朝篡位,只怕也會為了各自的利益爭來奪取,將整個朝堂弄得烏煙瘴氣的一團糟。
到時候,即便是有太子可繼承皇位,又有什么用?
小太子劉劭就再聰慧,也只不過是個六歲的孩童而已,又如何能鎮得住那群如狼似虎、心狠權大的大臣?
柳真人見狀起身,向趙太后拱手見禮,婉辭道:“太醫署的能醫妙手比比皆是,貧道不過是一個山間小道耳,不敢當此重任。”
“真人不必妄自菲薄,您醫術高超,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目共睹的!”趙太后懇切挽留道,“太醫署群臣束手無策,唯有真人出手力挽狂瀾,救下了圣上,這份卓絕的醫術,可不是誰都有的!”
柳真人擺擺手,中肯地回道:“太醫署的各位大人不能不能醫,而是不敢醫。今日貧道已經做過示范,接下來幾日只要按樣施針,再配合湯藥調理,圣上定會慢慢恢復的!”
畢竟此次施針程序繁瑣,有些穴道對于入針分寸更是要求十分嚴格,萬一要是一不小心多入了分毫,到時候非但救不回元嘉帝,反而會要了他的性命,太醫署的御醫們又怎敢輕易施針嘗試。
他要不是之前診治過類似的病人,有成功的經驗可循,哪怕此次有韓彥相求,他也絕對不會輕易動手替元嘉帝施針醫治的。
一旁的張院判暗自點頭。
可是趙太后關心則亂,這會兒根本就聽不進去柳真人的解釋,只有一句話,在元嘉帝恢復如初之前,柳真人說什么都不能離開皇宮。
非但趙太后如此堅持,就是群臣亦是一樣觀點。
眼見著近幾日出宮是無望了,柳真人干脆爽快地應了下來。
只是柳真人這一留,就被迫留到了正月底。
正月將盡,寒意漸退,元嘉帝的身體也一天天地好了起來。
這一日,待柳真人施針之后,元嘉帝自覺身體輕快許多,便一臉渴望又忐忑地問道:“自打真人來了之后,朕便感覺這身體一日好過一日,甚至比上次病倒之前還要精神幾分,敢問真人,若是長久堅持下去,朕是不是有可能痊愈了?”
柳真人呆了一下,看向元嘉帝的目光沉了沉,不答反問:“圣上的御花園里有一座八角涼亭,因年代久遠而木屑脫落、榫卯不合。
“上次圣上還特地找工匠重新做了雕梁彩繪,修葺一新,表面上看起來與新建的毫無差異的。
“敢問圣上,那剛剛修葺的八角涼亭,與當初新建時還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