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獵戶被黑馬如此輕蔑地對待,頓時脾氣上來了,當即就要搶過韁繩,強行馴服。
他打小就在馬背上奔馳,就不信還制服不了它!
“好了,你要馴服它也不在這一會兒。”張李氏一見丈夫的倔脾氣上來了,趕緊上去勸說,“這可是在大街上呢!”
雖然道路寬闊平整,街上行人也不多,可是哪里有家中漫山漫野的空曠適合跑馬?
張獵戶瞅了一眼大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沖著黑馬哼哼兩聲,到底沒有再堅持,丟給對方一記挑釁不服的眼神,就抱臂上了馬車。
張李氏啞然失笑,嘆氣搖頭,都多大的人了,竟然還跟一匹馬斗氣。
嘆罷,和舒予一起帶著小望之上了車。
韓彥便笑著和李暉告別:“李掌柜,那我們就先告辭。后會有期!”
李暉擠出一個應付的笑來,拱拱手,扯著嘴角回應道:“諸位慢走。恕不遠送。”
心里卻一個勁兒后怕嘀咕,您還是離我有多遠就走多遠吧,可千萬別再來找我了!
他寧愿剩下的馬都砸自己手里,賠個干干凈凈,也不愿意再面對這個言語狡詐的年輕人了…
誰曾想得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到底給自己施了什么計,自己竟然被他花言巧語的一番引導問答,不知不覺間將王記馬行的背景給漏了個底兒朝天!
這要是讓王爺知道了,他不要說是馬行生意做不下去了,就是在這秀水河子鎮上只怕也呆不下去了!
心好累…
一行人調轉馬頭,朝北街行去。
韓彥要去翰墨齋買紙墨書籍,張李氏則帶著小望之等人到臨近的張家布莊截布裁衣。
韓彥騎馬才剛到得翰墨齋門下,正要下馬,門口迎客的小二一見是老主顧上門,頓時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
這位韓先生可是學堂的夫子,每次來采購,數額可都不小,是他們翰墨齋如今的大主顧之一。
“韓先生來了,快快請進!”小二殷勤備至,一面將人往里迎,一面沖店里高聲道,“掌柜的,韓先生來了!”
等到韓彥拴好馬,邁步進店時,柳掌柜已經繞出柜臺,笑呵呵地迎了上來,拱手招呼道:“韓先生,快快里面有請。”
“多謝柳掌柜。”韓彥拱手笑應道。
“韓先生這回要買些什么?”柳掌柜一邊將人往里迎,一邊笑呵呵地問道。
“二十墨錠,十刀紙,都和以前的品類一樣。”韓彥笑道,“另外,我還想再挑選幾本書。”
“好好好!我這就吩咐人去準備!”柳掌柜一疊聲地笑道,說著,高聲吩咐小二,“去,和以前一樣,給韓先生準備二十墨錠,十刀紙。”
小二立刻躬身應了,自去準備。
柳掌柜則將韓彥引到書架處,指著架子上的書籍,笑道:“需要什么書,韓先生盡管挑選。
“如果有小店暫時沒有的,也可以先記下來,等到下次進貨的時候,再替韓先生買回來。”
韓彥笑著點點頭,飛快地將書架上的書籍都瀏覽一遍,笑道:“那就先來一套“四書五經”吧。
“另外,以后若是遇到譬如《戰國策》《貞觀政要》這類的史類書籍,還要煩請柳掌柜幫忙留意一二。”
秀水河子鎮地僻偏遠,讀書人十分稀少,所以翰墨齋除了“三百千”之類的蒙學讀物和“四書五經”這類的科舉書目,就多是一些供人消遣的詞話本子。
即便有幾本史類書籍,要么是印制粗糙,要么是內容一味追求故事性,并無多少價值。
柳掌柜連聲笑應:“好好好!韓先生盡管放心,回頭進貨時,小店一定會多多留意的。還請韓先生將需要的書目都寫下來,免得有遺漏。”
到底是連譚老先生都贊嘆的讀書人啊,閑暇的消遣竟然不選詞話本子,偏偏要看什么史書。
想到那日譚老先生和韓彥的一番話對答,柳掌柜至今記憶猶新。
那是一個月前,韓彥來翰墨齋采購筆墨紙硯和蒙學書籍,譚老先生當時恰好在場,聞言就隨口問了韓彥任教的學堂名字及所在。
韓彥笑著答道:“獾子寨,。”
譚先生顯然來了興趣,又問道:“何為‘三味’?”
韓彥不卑不亢,拱手應道:“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此為‘三味’。”
譚老先生十分吃驚,訝然問道:“難道不是‘讀經味如稻粱,讀史味如肴饌,讀諸子百家味如醯醢’嗎?”
他當時也覺得詫異,學堂是用來讀書進學、銳意科舉仕途的,不是應該飽讀詩書百家好躋身官場嗎?怎么還和吃穿也扯上了關系,而且還是布衣蔬食的?
讀書這么風雅的事情,被韓彥這么一解釋,倒是變得俗氣起來。
誰知韓彥卻不卑不亢地答道:“民以食為天,《管子牧民》有言:‘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君以民為貴,《孟子盡心下》有語:‘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既如此,我等為人師者,教育學生,自當貴民貴食。”
譚老先生當時一愣,笑著搖了搖頭,雖然一臉的不以為然,卻還是真心贊嘆道:“此論雖與時論不合,卻也新警有理。真是后生可畏啊!”
柳掌柜明白譚老先生的意思,當下倡導“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人個個都一門心思地鉆研經學,希圖一朝魚躍龍門,恩榮加身,徹底擺脫如今的困窘。
誰會跟韓彥似的,傻兮兮地講什么民生?
可柳掌柜卻覺得,韓彥傻得可敬。
想起往事,柳掌柜一時有些恍惚。
待回神定睛再看向韓彥時,客套之余,便又多了一份真心的欽佩和嘆服。
韓彥自是不知柳掌柜這番心緒撥動,笑著應了聲“好”,便走到柜臺前,就著柳掌柜先前記賬的筆墨,在小二遞來的紙張上唰唰唰寫了一大列書目。
饒是柳掌柜是開書店的,這會兒看了這一大長列的史籍書目,也很是驚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