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熱水從噴頭中灑下,極好的帶著香味的香胰子打滿全身,用雪白的毛巾用力的揉搓全身,將皮膚搓得通紅,將這些日子積攢的灰燼污垢洗得干干凈凈。
尖銳的哨子聲響起,巫鐵和其他一眾神武軍校尉排著隊,光著身子,列隊走出澡堂子,走進一條散發出強烈白光的甬道。
地板、墻壁、天花板都是銀白色的金屬鑄成,渾然一體,沒有絲毫縫隙。
強烈猶如實質的白光從四壁中透出,照在所有人身上。
皮膚變得透明,隨后是肌肉,血管,神經,內臟,骨骼…
通體變得透明,一股強大的破邪力量在白光中蕩漾,如果有人使用了變幻形體的法術,在這白光的照耀下定然會被窺破。
巫鐵大咧咧的甩動著手臂,昂首挺胸的走過這條百丈長的甬道。
他如今的容貌,體型,還有其他一些身體特征,都是巫獄用秘術幫他調制而成,根本沒有使用任何的變化之術。
巫獄能夠從本質上,將人化為各種飛禽走獸,也能從本質上將一株大樹、一棵小草化為砂礫土石,他掌握的力量堪稱恐怖。
就神武軍的這點檢查手段,想要從巫鐵身上找出紕漏來,怎么可能?
輕輕松松的走過了檢查甬道,出口處已經有后勤輔兵準備好了嶄新的神武軍制式常服。穿戴整齊后,將一口長刀掛在腰間,將新配發的儲物手鐲扣在手腕上,巫鐵對著一塊落地鏡照了照,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神武軍的制式常服以藏青色為主,裝飾以血色條紋,緊身的長衫,后面有半長的、拖到臀部下方一尺長的短披風。
威武,帥氣,干凈,利落,絲毫不妨礙行動,而且使用的料子極好,是異種蠶絲制成,有不弱的防御力,巫鐵手指輕輕扯了扯衣袖,這一套軍常服的防御力幾乎比得上地下世界的一套重型皮甲。
除開身上穿戴的這一套軍常服,儲物手鐲中還有五套備用的常服和搭配的靴子、襪子等。
每一套軍常服都等同一套精工鍛造、銘刻了防御符文的重型皮甲,而且這一切開銷都是神武軍報銷,不需要巫鐵出一個銅子兒。
大晉神國的國力,可見一斑。
想想看地下世界,就算是巫家的那些戰士,一套皮甲動輒都是祖輩流傳了多少年的老物件…
巫鐵吐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和巫鐵一起接受檢查的神武軍校尉們一個個臉色陰沉,也沒什么人說笑交談,一個個換好衣物后,向熟悉的同袍稍微打了個招呼,就帶著一點‘灰溜溜’的味道,低著頭離開了。
鎮魔城這一仗,神武軍打得莫名其妙,輸得糊里糊涂,不明所以的就在自家履歷上多了一筆戰敗被俘,被交換釋放的記錄…
每個人都沒精打采的,徹底的都蔫了。
放在往日里,若是得勝歸來,在軍營整頓后,這些校尉級的下層軍官,定然要呼朋喚友的去喝上幾杯,甚至去花街柳巷找點樂子。
可是這次么…沒人有這個興致。
沒人招呼,巫鐵也樂得自在,他拍了拍掛在腰間的佩刀刀柄,和其他校尉一般,陰沉著臉,耷拉著腦袋,悶不做聲的走了出去。
林火帶著巫鐵麾下的親衛,已經等在了外面。
巫鐵看了看林火等人,搖搖頭,揮了揮手:“罷了,這次也不用你們跟著了…各回各家,去給家里人報個平安…他奶奶的,這打的什么仗?”
林火等人也是一臉的憋屈。
深吸了一口氣,林火還想勸說巫鐵帶上幾個親衛隨身伺候著,但是巫鐵執意讓他們回家休息,林火等人也因為這次莫名其妙的戰敗,以及莫名其妙的做了俘虜的事情,心氣都被打散了,也就接受了巫鐵的命令,一個個沒精打采的離開了軍營。
神武軍大營有專供軍官乘坐的樓船。
出示身份令牌,報出籍貫所在,按照指令登上一條二十丈長的樓船,巫鐵在船艙座位上等了大概一刻鐘功夫,樓船輕盈的沖天而起,劃出一條白色尾跡朝著東方飛去。
飛出軍營三百里,前方高空中,四塊造型復雜的圓形晶堆突然噴出大片光華。
四個圓形晶堆中,一塊直徑千丈的光幕亮起,光幕中隱隱可見青山綠水,有城池阡陌出現。
樓船一頭扎進了光幕中。
巫鐵感受到了熟悉的空間波動,他回想羲不白提供的資料,不由得心頭一陣駭然。
好一個大晉神國,這些懸浮在空中的晶堆,就是一個個特大號的空間傳送門,專門為了這些遠程航行的樓船而設。有了這些傳送門,樓船可以輕松的跨越數萬里、數百萬里甚至是億萬里距離。
也正是有了這些密布天下的傳送門,領土廣袤無邊的大晉神國,才能有效的掌控天下。
樓船微微一抖,從另外一側的傳送門中沖出。
一名身穿白衣的船上水手大聲的叫嚷起來:“青魚城到了,青魚城到了,要回青魚城的大人們,可以下船了。”
幾個和巫鐵一般打扮的校尉紛紛起身,朝船艙內的一眾軍官拱手行禮后,走出船艙,化身流光飛出樓船,迅速向下方的一座城池沖去。
樓船前行數百里,離開了城池上空后,又是一座傳送門光芒四溢,在前方冉冉展開。
如此穿梭了七八次,終于水手大叫了起來:“花蟲城到了,花蟲城到了,要回花蟲城的大人們,可以下船了。”
巫鐵站起身來,默不作聲的朝船艙內的其他軍官拱手行了一禮,身體一晃到了甲板上,然后化身流光沖起來數十丈高,一個盤旋后,迅速向下方群山環繞中的一座城池沖去。
這條樓船上,要在花蟲城下船的只有巫鐵一個。
高空中,只有巫鐵孤零零的一道流光從百里高空向下墜落。
巫鐵正好居高臨下,俯瞰整個花蟲城的地勢地貌。
花蟲城,東西最寬一百二十里,南北最寬四十二里,四周群山環繞,不遠處有一座極大的山間湖泊,青山綠水,風景優美得宛如夢幻。
花蟲城的周邊山林中,特產靈蟲‘藍尾靈蝎’,而藍尾靈蝎生長時的蟲蛻,以及它們的糞便,正好是一種靈草‘藍紋蝎子草’必須的養分。
所以,這周邊的山林中,藍尾靈蝎聚居之地,就生長了數量眾多、品質上好的藍紋蝎子草。
藍尾靈蝎的蝎毒,能強壯血氣,大補元氣,是煉制上品靈丹‘金身丹’的主要材料之一。而藍紋蝎子草的草葉有劇毒,是大晉神國軍方使用的毒箭所需的幾種秘制毒藥的主要材料。
偏偏藍紋蝎子草的草根,卻是世間一等一的解毒靈藥,大晉神國軍方常備的解毒藥劑中,藍紋蝎子草的草根也是不可或缺的主材料之一。
大晉神國維持著極其龐大的軍隊,對于淬煉肉身的金身丹,乃至各種毒劑、解毒藥劑等等,都有著巨大的需求。
花蟲城占了天然的地理優勢,每年只是捕捉藍尾靈蝎,采集藍紋蝎子草,都能賺一個盆滿缽滿。
加上花蟲城周邊盡是崇山峻嶺,各種兇獸、靈禽數量龐大,各種珍稀山貨物產豐富,所以城中百姓的日子過得很不錯。這是一座極其富饒的城池,也是‘霍雄’一家子世代居住之地。
巫鐵從高空急速墜落。
下方花蟲城的城墻上,幾個重樓境的修士已經抬起頭來看向了巫鐵。
按照大晉神國的規矩,巫鐵按下遁光,落在了花蟲城的城門口。
幾個修為不過感玄境的城防軍士卒迎上前幾步,遠遠的就朝著巫鐵行禮不迭:“霍大人,您回來了?”
霍雄是一個性格內斂,不多話,給人感覺有點冰冷的人。
巫鐵學著霍雄的做派,低沉的哼了一聲,點了點頭,掏出自己的校尉令牌晃了晃,大踏步的進了花蟲城。
城防軍士卒們在巫鐵身后向他行注目禮,神情嚴肅,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在花蟲城,每年有數以千計的孩童加入神武軍演武堂。
但是真正能夠從演武堂中掙扎出來,順利加入神武軍的人,每年也就這么百來人。
加入神武軍后,能夠從最底層的三階雜兵,一路積攢軍功,換取資源,將修為突破命池境,更躋身校尉的,在花蟲城這樣的小地方而言,那絕對是一等一的有名人物。
在這些修為低微的城防軍士卒心中,霍雄毫無疑問是英雄一般的存在。
更不要說,霍雄出身的霍家是軍戶,而且是積年的老軍戶。
按照大晉神國的階層劃分,皇族之下是豪門貴族,這些大門閥之下,就是軍戶,在軍戶之下,才是普通的民戶。作為軍戶,他們享受更多的資源,擁有遠超民戶的特殊權利。
大晉神國對于軍戶格外優待,諸如有一條——軍戶若有合情合理的借口,當街斬殺民戶,不承擔任何責任。
普通民戶想要將家族晉升民戶,起碼要有五代人連續在軍中效力,而且軍功數量積攢到一定的程度,某一代族人的軍銜起碼要達到九品校尉級,或者連續三代族人達到一品士官級,才能轉為軍戶。
順著厚重的石條鋪成的大街向前行走十幾里地,沿途店鋪中,不斷有人走出來,帶著一絲敬畏,更帶著一絲謙卑的朝巫鐵打招呼。
‘霍大人’、‘霍爺’、‘霍大哥’…
巫鐵只是繃著一張臉,朝著這些打招呼的人輕輕的點頭示意。
走了十幾里地,前面十字路口,巫鐵轉向西行。
西方,庚金白虎之位,代表殺伐殺戮。大晉神國各大城池的規制相同,城內軍戶,都聚居在城西位置。
在城西,有一道專門的內城墻,圈起了長六里、寬五里的一片城區。
從東邊的內城門進去,這一片城區內,大小宅院中居住的,就是花蟲城的軍戶。
巫鐵剛剛進城門,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傳的,街道左右的宅院大門無聲的開啟,一個個老人、婦人、孩童悄無聲息的站在門檻后,帶著笑,目光復雜的看著巫鐵。
有點恐慌,有點不安,有點畏懼,更多的是期待。
巫鐵停下腳步,看看這些站在門中的軍戶家屬,他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大家放心,三個多月前,三國戰場那一役,我花蟲城的兄弟們,八成都編在神武左軍。左軍,那一戰作為預備隊,沒有出戰。”
“編在神武右軍的兄弟們…大概是都沒了。”
“這次戰損大了些,軍部的大人們,或許正在統計死傷名單…后續的撫恤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大概過一陣子,也該發下來了。”
巫鐵向街道兩旁的家屬們抱拳行了一禮,低下頭,在無數人的目光中向霍家的宅子走去。
好些院子里傳來了歡笑聲。
那是自家爺們被編入神武左軍的家屬們,得知自家爺們沒有參加三個多月前那一場據說損失慘重的大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而一些院子里,則傳來了壓抑的哭聲。
那些人,是自家爺們被編入神武右軍的家屬。
霍雄就是神武右軍前鋒營所屬,他說花蟲城在神武右軍的爺們大概是都沒了,那就是沒了。
大晉神國的軍隊規模極其龐大,上面的老爺們要操勞的事務太多。
有時候,戰損的士卒們的死亡信息,或需要過兩三年甚至十幾年才會傳回家中。
這些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同鄉同袍,就是家屬們第一時間得到自家男人消息的唯一渠道。
哭聲陣陣,但是哭泣聲很快就停了下來。
作為大晉神國的軍戶,他們享受各種優待的同時,他們也都做好了隨時死亡的心理準備。
這世道…
霍家在花蟲城軍戶中,也算是資格最老的那一小撮兒存在。
所以霍家的宅子在軍戶內城的中心位置,幾進幾出的大宅子,后院還有一個占地數十畝的演武場,甚至還有一個不小的牲口圈,養了數十頭腳力極好的兇獸坐騎。
巫鐵來到霍家大宅的門前時,黑色、裝飾以血色獸頭門環的大門洞開,霍雄的父親和幾個叔伯已經穿著軍裝,一字兒排開站在了門口。
“阿雄,回來了!”霍雄的父親霍虎年不過五十,卻是缺了一手、一腿,瞎了一只眼睛,尤其是他道基受損,精血枯敗,乍一看去,簡直就是一個風燭殘年的百歲老人,蒼老得不成模樣。
只是看到‘霍雄’,他依舊是笑得格外的燦爛。
“阿爹,回來了!”巫鐵的心微微抽了抽,跪在地上,向霍虎磕了個響頭。
“這次,我估計會在家里多待一些日子…”抿抿嘴,巫鐵皺起了眉頭:“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場,莫名其妙的輸了一場…憋屈得很。上面統領們,給我們放長假了。”
霍虎呆了呆,蹦跳著出了門,用獨臂扶起了巫鐵。
“輸了?不過,人沒事就好,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