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金和身邊的大漢肩并肩跪在地上。
他們雙手扭曲,卻堅定的用腹部肌肉撐起了雙臂,撐起了白虎裂。
哪怕筋骨粉碎,哪怕血如泉涌,哪怕脖頸被月痕撕開,鮮血正不斷的從傷口中噴出來。
他們死死的盯著巫鐵,盯著魔章王,盯著坐在巫鐵肩膀上的巫女。
他們的根基顯然比朱紫溪扎實得多,如此重傷,他們依舊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甚至他們還有力氣開口說話。
哪怕魔章王的毒霧讓他們虛弱了許多,他們依舊猶如颶風中被吹斷了樹冠的大樹一樣,樹樁子硬朗、堅挺的杵在那里。
嘴里咳出了一大團血泡,格羅金朝著巫鐵嘶吼:“全死了,全死了…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賬…我的兄弟,我的手足,全死了…你們好狠,好狠,好狠…”
一邊咆哮著‘好狠’,格羅金一邊大口大口的吐著血。
白虎裂表面一層淡淡的金光縈繞,巫鐵的法力加持,讓他保持在一億斤的重量上。格羅金和同伴渾身骨骼幾乎都被震裂,幾乎都被崩碎,他們已經無法站起。
格羅金只是仗著一口元氣未散,不甘心的、歇斯底里的朝著巫鐵長嘯怒吼。
“飄零劇團的人,他們也都死了。”巫鐵看著格羅金,語氣沒有絲毫動搖。
兄弟,手足,或者袍澤、同袍,這都是多么美好的詞匯。
可是看到被夷為平地的劇團駐地,巫鐵的心里沒有絲毫波瀾,一如古井無波,甚至還透著一絲絲涼氣…
他想起了那群孩子。
那群餓得肚子‘咕嚕嚕’響,在肉串烤熟后,還要先將肉串送給團里老人的孩子。
那群體力虛弱,每天扎營或者出發的時候,都努力幫忙干活的孩子。
那群年齡幼小,卻已經早早的體悟了人生辛酸的孩子。
那群孩子…巫鐵從蒼炎域來大龍域,好幾個月的旅途中,每天專門四處狩獵,就是為了這群孩子…這些孩子,讓巫鐵想起了當年巫家石堡中,那些巖石侏儒嬌小無力的孩子…
巫鐵想起了,那幾個月的旅途中,當那群孩子和他混熟后,大膽的跟著他,向他學習如何狩獵那些毒蛇、小型蜘蛛,如何獵殺那些中小型的蜥蜴,如何分辨有毒植被和可以食用的植物。
巫鐵還教他們如何從礦石中采集礦鹽,如何用最簡陋的方法盡可能的提純食鹽,盡可能的削弱礦鹽中的毒性。
那些都是老鐵傳授過的課程,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戰士,如何在野外擁有足夠的生存能力。
巫鐵甚至…甚至一邊咒罵著‘這該死的世道’,一邊向這些孩子傳授如何用匕首盡可能快速的、保證自己安全的擊殺一個成年壯漢…
巫鐵還想起了,老白也跟著巫鐵,向那些孩子傳授了一些簡單毒劑的配方,一些常用的治病、解毒、止血、治療骨骼傷勢的藥劑的配方…
就不要說,通過魔章王,巫鐵還傳授了這些孩子金剛伏魔拳。
他們打得很不錯,有幾個資質很好的孩子,他們的進度甚至比巫鐵的大哥巫金當年開始修煉時還要快一些。
巫鐵斬殺那些三連城戰士的時候,他在營地里看到了什么?
滿地的鮮血,營地整個凹陷了下去,到處都是血水染紅的塵土,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有些殘肢屬于老人,那一眼都看得出來。
有些斷臂屬于孩子,同樣一眼也都能看得出來。
“我殺了他們。”巫鐵走到了格羅金面前,低頭看著他:“可是你,還有你的兄弟,你的手足…他們就是無辜的么?”
格羅金抬起頭,看著巫鐵,他沉聲道:“我,問心無愧。”
巫鐵譏嘲的笑著:“所以,你剛才問心無愧的想要逃走?結果,一頭撞上了我!”
格羅金目光深沉的看著巫鐵:“我,問心無愧…既然已經全軍覆沒,必須有人將這里的消息帶回去。必須有人繼續追殺戈摩羅,必須有人將他帶回三連城…”
“你有很高大、正義的借口?”巫鐵笑吟吟的看著格羅金。
“為了三連城的人民。”格羅金帶著一絲神圣和肅穆,苦笑看著巫鐵。
“所以,為了你們三連城的人民,你們可以肆無忌憚的殺死一群真正無辜的、善良的人?”巫鐵面孔湊到了格羅金的面前,朝著他嘶聲怒吼。
“三連城的人民,價值比他們大很多。”格羅金看著巫鐵,不顧巫鐵的口水都噴到了自己的臉上,他一邊吐血,一邊沉聲道:“所以,為了他們,殺死一些…沒有價值的野人,算什么呢?”
格羅金看著巫鐵,帶著一絲源自骨子里的驕傲和矜持,昂起頭悠然道:“每一個三連城的子民,都是如此的尊貴,他們的價值,是你根本無法想象的。”
魔章王沙啞的聲音從巫鐵身后傳來:“每一個三連城的子民,我是說,現在的,每一個三連城的人,都是叛徒,都是亂匪,都是亂臣賊子…你們的尊貴,你們的價值…是因為你們的手上,染滿了我的族人的鮮血么?”
格羅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朝著巫鐵淡然道:“不要理睬這條喪家之犬的悲鳴…他所屬的那個家族,是被詛咒的血脈,是魔王的后裔,我們聯手,推翻了他們的統治…我們,才能代表三連城所有子民的意志…如果…”
格羅金吐了一口血。
鐵大劍扛著被他硬生生摔暈的金甲壯漢走了過來,他麻利的卸掉了金甲壯漢的四肢,將他重重的杵在了格羅金的身邊。
格羅金眸子里帶著一絲絕望,看了看杵在他左邊的同伴,又看了看和他分擔白虎裂的重量,奄奄一息跪在右邊的同伴。
“聽我說…如果你們能夠將戈摩羅殿下送回三連城,你們將得到…”格羅金大聲的朝著巫鐵咆哮著:“你們將得到三連城的友誼,你們還將得到財富、權勢、力量…”
格羅金歇斯底里的吼叫著,這用盡了他這具殘破的最后一點力氣。
他的聲音極其的宏亮,整個大龍城都能聽到他的吼聲。
大龍城內,高亢的警鐘聲還在不斷傳來。
巫鐵很燦爛的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沉聲道:“嗯,你想要將這個消息告訴大龍城的人?讓他們完成你沒能完成的任務?”
搖搖頭,巫鐵嘆了一口氣:“你們成功了,我不可能把大龍城這么多人怎么樣…所以,哪怕他們無法將你的王子殿下送回三連城,起碼你們的消息,會有人幫你們傳回去。”
巫鐵回頭無奈的看著大龍城的方向。
是啊,雖然遠隔三十個大域的遙遠距離,但是格羅金這一番大口大叫之后,肯定會有人動心。哪怕他們沒有膽量、沒有實力從巫鐵手中搶走魔章王,但是某些勢力派人去三連城送信,這點膽子他們還是有的。
伸手握住白虎裂,一道法力催動白虎裂中陣法一陣變幻,白虎裂重新回復了三百六十萬斤的重量。
輕輕拿起白虎裂,巫鐵退后了兩步。
鐵大劍從地上抓起一柄格羅金丟棄的精品重劍,隨手遞給了魔章王:“小子,報仇,一定要親自下手才暢快…干凈利落一點,大龍城示警,六道城的高手很快就能趕來。”
鐵大劍看向了某個方向,距離這里大概三百來里,高高的巖壁上,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那是通往六道城的方向。
六道城,那是整個六道宮真正的統治核心。
傳法殿、長老殿,還有六道宮主,這些強大可怕的高手,都在六道城中。
魔章王走了過來,他接過鐵大劍手中的重劍,回頭朝著營地的方向深深一吸氣。一縷縷黑紅色的霧氣化為縷縷煙霧不斷鉆進他嘴里,魔章王的面皮就逐漸亮了起來,整個人的氣息也都逐漸強盛。
等到最后一縷毒氣都被他吸回體內,魔章王猛地揮動重劍,一劍將格羅金三人的腦袋劈了下來。
還不等三人頭顱落地,魔章王猛地噴出一道黑紅色濃霧。粘稠的濃霧包裹著三顆頭顱,從七竅中不斷的鉆了進去。
三顆頭顱的肌肉蠕動著,眉心有一團團刺目的光芒閃爍。
作為命池境高手,就算頭顱被斬落,他們依舊有保命遁逃的神通。當日朱紫溪就告訴巫鐵,如果不是長生教的邪法太過于急于求成,以至于根基輕浮不穩的話,就算肉身崩毀,他依舊能夠逃出生天…
格羅金三人來自三連城,他們的根基比朱紫溪堅固扎實得多。
頭顱被斬下的瞬間,他們的命池劇烈翻滾,一股絕強的靈魂之力就要破體飛出。
魔章王噴出的毒霧絲絲縷縷侵入他們的頭顱,他們瘋狂搖晃的命池驟然變得風平浪靜,只有絲絲波紋不甘心的上下浮動。
魔章王舉起長劍,深深刺進了三人的眉心。
眉心光團轟然崩裂,格羅金最后狠狠的盯了魔章王一眼,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徹底沒有了半點兒氣息。
魔章王呆呆的站在三人的尸體前發呆,兩行淚水不斷流淌,他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
巫鐵用力的拍了一把魔章王的肩膀:“你是說,要跟我走?那就快點…”
巫鐵吹了一聲口哨,朝鐵大劍指了指:“大劍,把那兩柄劍都收起來,三連城的鑄造技藝,可比大龍城強出太多了。趕緊走…我感到,有危險在逼近…”
巫鐵扛起白虎裂,一把抓起魔章王的肩膀,一道狂風平地而起,他抓著魔章王離地三尺向前煙云滾滾的疾飛了出去。
鐵大劍撿起了格羅金三人丟棄的另外兩柄重劍,隨手將格羅金三人腰間系著的三個金色獸皮袋摘了下來,背著重劍隨著巫鐵撒腿狂奔。
他們朝著遠處巖壁上一個甬道口狂奔而去。
那條甬道通往六道宮之下的一處大型石窟黑松窟,從黑松窟再向外,經過十幾處小石窟,就是媧谷的地盤。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媧谷的領地就在六道宮的地盤內,只是媧谷自成一系,超脫于周邊的數十個大域,從不摻合周邊大域的紛爭,周邊的大勢力也基本上和媧谷維持著不錯的關系。
巫鐵等人速度極快,大龍城的警鐘還在轟鳴,他們已經跑出了數十里地。
后方大龍城內突然有低沉的吼聲傳來,眼看著剛才被巫鐵等人嚇得四散奔逃的知客殿弟子們,居然重新糾集了起來,紛紛穿戴上了重甲,排著密集的隊伍追出了大龍城。
想必是知客殿的人動用了六道宮的名頭,除開那些體型高大,皮膚呈黑鐵、青銅、白銀色的六道宮弟子,還有大量商隊的護衛成群結隊的蜂擁而出。
兩千許大龍城知客殿弟子為首,上萬商隊護衛緊隨其后,浩浩蕩蕩的隊伍寬達數里,綿延七八里,猶如一群發狂的行軍蟻一樣緊追不舍。
或許是因為巫鐵剛才的震懾,這支規模龐大的隊伍只是死死追在巫鐵他們身后,但是巫鐵有兩次故意放慢了速度,他們的速度也跟著慢了下來,絲毫沒有趁機追上來的意思。
巫鐵頓時明白,這些家伙還是心里發怵,只是擺出了一副追殺的姿態,其實他們哪里有追殺的膽氣?
巫鐵仰天大笑了幾聲,讓巫女加快了速度,連連搖晃風云幡,一行人快速的向前奔逃。
眼看著還有十幾里地就能到甬道口的樣子,大龍城斜后方,通往六道城的那個甬道口,幾條人影從甬道中沖了出來,一個個身形魁梧,通體皮膚泛著淡淡金光,一舉一動都透著讓人窒息的龐大壓迫感。
“是誰,膽敢在我六道宮地盤殺人?”
“不要逃…逃…你們也逃不掉。”
幾個人影低沉呵斥,隔著數百里地,他們的聲音就好像夏天午后天邊雷云中的滾滾雷聲,一的綿綿來襲,震得巫鐵幾個人耳膜生痛,五臟六腑都有點翻滾,差點沒吐了出來。
巫女急忙抓著風云幡連續搖晃,巫鐵等人奔逃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那幾個淡金色的人影冷哼了一聲,他們身體一動,突然化為幾條金光撕裂空氣,筆直的向巫鐵等人追了過來。
他們的速度飛快,彈指間就是十幾里,彈指間就是十幾里…
沒多少工夫,巫鐵剛剛逃到甬道口,他們居然已經到了巫鐵等人身后百丈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