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的表現比程紫玉預料中還要好。
第一次正式的拜見,他不但不會讓任何人挑出刺來,他還讓在場一眾貴人都點起了頭。
他再次做了個擲地有聲的承諾。
何老夫人用犀利挑剔的眼神看他時,他也能坦蕩而回,只幾句話的功夫,便叫何老夫人也連連道好,臉上的褶子都舒展了開來…
兩人婚事就這么被定下了。
一切順利。
“好,既然程家長輩都應下了,你二人還等什么,過來磕頭吧!”皇帝哈哈笑著,吩咐賜座程老爺子到下手第一個位置。
“朕這就先當眾宣布了:錦溪郡主程紫玉,溫婉淑儀,德行出眾,才貌過人,與中正大將軍李純堪稱天造地設,可為佳偶,太后與朕心甚悅之。今許錦溪為李純正妻,望汝二人同心同德,結百年好合。圣旨明早頒下!”
金口玉言,一錘定音!
兩人齊齊叩首。
事實不少人到這會兒才發現,兩人確是登對的。從相貌到氣度,其實那錦溪并不差。身份雖不夠,但那種如月華般雖不強烈卻難以忽視的氣場,的確是少之又少。
一剛一柔極為相配,眉目中更有種相得益彰的契合。算得上良緣一樁!
皇帝一招手:“明日一早便送信回京,著禮部和欽天監趕緊將婚事準備和操辦起來吧。李純沒有父母,這些年他為朝廷鞠躬盡瘁,他的婚事就先由禮部負責了。這樣,讓先擬兩個章程,做好后送來給朕過一遍。”
“是!”
皇帝沖程翾舉了杯。
“朕覺得,兩人婚事宜早不宜遲。不知程老以為如何?”
程翾自然不急。孫女年紀尚小,他還想再留幾年。這一旦嫁出去,就得去京城了。短時間既見不著人,也照應不上。前幾天李純雖私下又給了他個十年之諾,答應十年內一定安排好所有,之后隨程紫玉回荊溪,兩人共同打理程家產業…但他總是不忍不舍孫女的。
好在私鹽那事警醒了他,自從他回到程家重掌大局,又有程明收心幫忙,程家并未因程顥和其勢利被清理而受影響。這段時日,程明也長進不小。他在揚州和金陵赴宴的這幾日,程家家中,工坊和店鋪也都有條不紊。
所以客觀的分析,按著目前程家狀況,孫女的出嫁完全不會影響程家,反而對程家是大促進…
程翾看出皇帝是急著定下這事,否則也不會大晚上來將他們拉來。他再不舍也只能吞進肚子里,點頭應是。
皇帝滿意程家人的識相,便與程翾左一杯右一杯喝了起來。
程翾縱橫商場幾十年,很會聊天。
兩人你來我往,很快便定下這次南行結束后,程紫玉抓緊時間留于荊溪處理手頭程家事務,今冬及笄后,開年便入京。并暫定將兩人生辰放在來年春暖花開時。
按理這進度已是神速,可李純還是覺得太慢了。
好在皇帝和他一樣心急。幾杯酒下肚后,皇帝提出將日程再往前提一提。
可太后,程翾和程紫玉一齊搖起了頭。
“娶媳婦是大事。那將軍府后院久不住人…”太后連連擺手。
聞言,在場幾乎大部分人都笑了起來。
李純嘴角一抽,果然都很“關心”他,都知他家后院沒人住。
程家人一問才知他家中干凈,別說后院,他身邊就連暖床的都沒有。多年來他家中后園都沒開,只生活在了前院。
程家長輩頓時笑了,看向李純也加倍溫和。
何氏原本一直懸了口氣。
李純看著是好,可到底都是快二十二的人了,又是混官場還位高權重的,家里指不定好幾房侍妾,好幾個庶子。搞不好,庶子都該好幾歲了…
來的路上何氏就在擔心他的后院問題。女兒是在沒有庶出,沒有妾室,基本沒有多少內宅之爭的家族成長起來的,萬一男方家中復雜,女兒不但要受委屈,還要陷于沒完沒了的爭斗中,到時候怎么受得了…
這會兒何氏聽著眾人一點點的打趣,終于將心頭最后的擔慮給打散了。
李純一直在觀察程家人。何氏這一舒氣,帕子一松,一個善笑自然沒逃過他的眼。他心頭忍不住微微得意,倒是不想他那雜草叢生的后院還成了他的加分點。
“那個后院哀家猜測雜草都有人高了,重新修葺是大工程,之后還要布置,采購,打點,府里要買奴,要調教。僅這些事就得要幾個月時間。再大婚的準備,林林總總可急不來…”太后分析的頭頭是道。
李純欲言又止,他很想告訴太后,他前幾日便已經著人開始整修后園了。等到回京,他的后宅應該已修葺地差不多了。奴才也已經在買了,布置和工匠都安排下去了…他可以早點娶的。
可他,卻不能擔個早有謀劃,算計皇帝之名。
“太后說的是。”程翾也附和。“李將軍那兒要準備,程家也要準備不是?家里的事務,陪嫁的事宜,嫁妝的準備…事情可不少。紫玉來年入京,程家總要為她置辦個宅子吧?找宅子買宅子,裝點布置,事情繁雜,并不容易。此刻到春日也就短短四個月,不能再趕了…”
李純再次張了張口。他家中一個長輩都沒有,將來就他們倆人過日子,要什么嫁妝,買什么宅子。他此刻住的是大五進,不比一般勛貴人家小,甚至比朱常安最近剛開的府邸還要大。
就他家的后園子,便可以給她攔上十個紫翌軒了。人送來就成,嫁妝什么的,他完全不介意…
李純正在試著組織語言,可抬頭見程紫玉也在搖頭。
“我手頭還接了十五個月的活。貨交不出,我如何出嫁。都是付了定金的,那雙倍的退款事小,但不好失了聲譽。那些我先前應下的貨,是怎么也要交付的。所以我即便入京,也不能耽誤了手上活計。
程家在京中還得打點好工坊,作坊,小窯。在那之前,我得留在荊溪完成貨物。此外,還有前幾日才接下的圣上欽點的幾樣活兒,總不能為了趕早成婚而誤了正事。其實…”
程紫玉看了皇帝和李純一眼,小心翼翼問到:
“紫玉覺得春日還是太趕了,婚事放到秋日可好?”
她這么問,是有緣故的。她擔心老爺子前世那場病。按著前世,南巡結束后不久,老爺子便染了場風寒,隨后病情來勢洶洶…
她一直懷疑與朱常安有關。此刻朱常安說要戎邊,而老爺子身邊明里暗里兩撥人盯著,按理那場病不會再來。
可萬一呢…
萬一不是朱常安的手腳,萬一老爺子是真病而不是被人下毒呢?若是那般,這一次,天塌下來她也要頂在荊溪的!
皇帝思索了一番,點頭又搖頭。
“錦溪說的是最要緊。這樣吧,不提前,也別延后了。你也放心,有朕做主,你程家在京中的工坊作坊,包括窯場的選地和修建,都由李純負責。保證讓你開年可以安心入京,不會誤了你的事。
但錦溪你這段時間也別再接活兒了。以后李純還得要你照顧,家業重要,相夫教子更重要。你任重道遠啊!”
皇帝這么爽快在為她解后顧之憂,程紫玉也不好再多說,便先應了下來。
皇帝又一拍李純肩。
“你也是,成了家后,就有牽掛了。媳婦家的產業,你做女婿的,義不容辭。你多費心,幫他們找好地方,并順好文書。”皇帝煞費苦心,總覺得李純是被自己逼迫娶妻。這會兒不忘替他賣個人情,并試著拉近他與媳婦家的關系。
李純應了。
程家眾人喜出望外。
天子腳下開工坊建窯,哪有那么容易,官府那里就很難搞,一溜兒的文書都要衙門批復。若走正經渠道耗時長不說,有銀子也未必有地方使,因而剛來的路上,老爺子還在思量明日找哪位熟人探路。
這會兒圣上發了話,又有李純親自辦,那還不是一路暢通?
程翾這會兒也有幾分熱血沸騰了。
他對程家陶有過很多期許,有生之年能在京城再開三間分號便已是他的最大期望了。可最近的每一天都叫他驚訝連連,能與皇帝這么近,能得了皇帝的看重,還能將程家生產直接引入京城…
再有皇權加持,那么,程家陶發揚光大,遍布大周指日可待。能如此光宗耀祖,他死而無憾…
皇帝說完便想起,先前他與太后還各自許諾要給今晚頭名個嘉獎。
皇帝早有盤算,當即便表示,他給的嘉獎是李純大婚的所有開銷。
太后想了想,開口說她在京郊西山還有一塊地,便送他們夫妻了,是怎么弄,建窯還是做工坊,由他們夫妻將來看著辦…
程紫玉感激叩謝之時,李純卻在做著盤算。如此,有皇帝太后保駕護航,他的財政壓力頓時減輕了大半…
自打知曉程紫玉的財力后,李純頓時理解朱常安和私鹽后面人等喜歡打程家家業主意的原因了。
程家就如棵杉樹,程家陶做了好幾代,積累了大量實力和財力,而因為沒有庶出所以并無旁支分食養分,于是所有的汲取都供養在了主干上,養得樹干又高又直。
然而,正如那種秀于林的樹木,怎能不被人覬覦?畢竟只要連根拔起,就能干干凈凈拿走…
而這樣的家族,恰恰傳承人還是個女的,不弄他們弄誰?哪怕只是殺雞取卵,那也足夠讓人生出歹心來了。
就如朱常安,前世他資質平平,但就在拿下程家助力后開始異軍突起。銀子,是他前世所有籌謀的基礎。程家,太有錢,且銀錢太好賺了。
事實程紫玉的做法沒毛病,她若不靠攏皇權,就憑程家一介商賈,不管如何壯大都沒用,一旦被盯上,早晚淪為魚肉。能解私鹽的局,難保下次沒有謀殺,課稅,謀反等各種事端或莫須有的罪名…
唯有至高無上的大權,才能保住他們。
而前幾晚李純與程翾喝酒,程翾話里話外都表示將來他的財富都會由程紫玉來繼承。
隨之李純的壓力也大了不少。
他身后沒有家族來支持,他都得要靠自己。
他的俸銀沒有多少,往日里又不拿油水,所以他的財富基本都來自各路賞賜。好在他開銷小,多年來的銀錢都拿來置業,積聚下的財富也算是可觀了。
但和程紫玉一比,他就是個窮人。
他不怕她嫌棄,只怕拿不出等對的。他想給她最好的,她值得最好的。前世的她叫他心痛,前世他們的擦肩遺憾更讓他懊悔,這一世,他不想有一丁半點的遺憾。他想要老了后,與她在葡萄藤下回想過去時,一切都是完美甜蜜的。
但他粗粗一算,從整辦后園到大婚,若按著他心里的標準,至少要三到五萬兩…
他不想求皇帝。
所以…
這才是往日不屑于演戲的他,卻在皇帝跟前反復演了又演的原因。
他想要皇帝愧疚,讓皇帝主動來“補償”。
一愧疚,頭腦一熱,自然心甘情愿大出血了。哪怕明知他是敲竹杠,也甘之如飴。
皇帝愿意擔下大婚所有開銷?這就好!
趁著歌舞熱鬧,李純跟皇帝咬了個耳朵。
“臣家中如何裝點,怎么修葺,能否讓臣自己做主?”
“朕本打算讓逍遙王妃幫著拾掇的。”
“不要。別人弄的,我不喜歡。可能也不習慣。”李純微微斂下眼瞼,語調也低了一低。可他這模樣恰到好處叫皇帝心一軟,憐憫頓時生出。
皇帝看他柔和不少。這孩子,一直獨來獨往,什么都習慣自己扛。陌生人又怎會知道他喜歡什么,需要什么呢?
“你確定?那些事繁瑣,你身邊又沒有經驗豐富的長輩幫襯。程家那里也要跑幾趟問問需要和安排,你愿意?…”
“等臣不懂時,再去找逍遙王妃吧。程家那里…該跑總要跑的。”他又低了低頭。
“你長大了。”皇帝一拍他的膝頭。
“也好!那你自己定主意吧。總之朕已經撂了話了,你自己找工匠也好,找朕幫忙也成。銀子的話,需要多少你估算一下,報來便成。”皇帝完全沒有注意到李純眼底劃過的精光。
皇帝捋了捋胡子,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有多少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