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睿臨近正午才回來。
他假模假樣帶著他的漁網去打魚了。
晃了一圈,還真就網到了兩條魚和幾只蝦,嘖,臭小子運氣不錯。他先前也來網過魚,可每次打到的都還不夠果腹。
他當然也注意到太湖上明顯多了不少氣勢非常的船在行來駛去。顯然,是李純他們已經開始找人了。今日還只是暗暗查,但再過幾日,怕就得挨家挨戶搜了。
程睿哼了一聲,慢慢搖船回了住處。
他與湖面上的其余漁人看上去并無不同,所以一路并未引起半點注意…
“外祖父,您回來了?”
程睿對天真的孩子有幾分無語。
那些人,究竟對這孩子做了什么,讓這孩子不回家也不難過。
他對這個和自己一樣不叫人喜歡,沒人心疼,被人丟來棄去的外孫有幾分同情。
程睿收拾了魚,想著手邊除了鹽巴也沒調料,只能稍微腌了下,選擇生火來烤。
“外祖父,你好厲害。”念北日子過得精細,還真就沒見過如此簡單粗獷的吃法,從程睿帶魚回來,到一條熟透帶著焦香的魚被扔到跟前,他都全程星星眼,并專心致志夸贊著。
這讓程睿大為受用,并有種錯覺: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有個噓寒問暖,并對自己不恨不反感,還多有崇拜的家伙在身邊,他整個人都覺得舒坦不少。
“小心點吃,當心魚刺。”
“嗯,嗯。”魚是新鮮的,烤出來味道還真就不錯。念北吃得很香,還特意挑了不少沒刺的魚肉喂了小猴。
程睿看他的眼神更柔和了些。
這孩子對畜生都那么好,將來也會對自己好的吧?
他雖還沒下定決心,但從昨晚開始,便不由自主開始想象沒有寂寞,被需要,被關懷,被愛戴的日子了。
“外祖父,好吃。您要是愿意帶我遠走高飛,以后您抓魚,我幫著烤。”
“哼,你個沒吃過苦的臭小子。你以為,遠走高飛那么簡單嗎?你外祖父沒有銀子。年紀也大了,怎么養得起你。外祖父這次暴露了,以后也不能耍猴,咱們爺孫如何糊口?餓死嗎?還是你愿意做叫花子嗎?反正我不愿!”
念北終于明白,這老頭分明動心卻還猶豫的根本原因是這個,錢!
他需要錢!
“我倒是有很多很多錢的。”
程睿笑起:“你個小破孩,能有多少?”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沒有三千,也有兩千多兩吧。”
他這數目說出來,讓程睿緊盯住了他。
“你一個不受人待見的,有那么多?”
“有啊,您忘了我平日里都是跟著念北的。誰給念北紅包時,好意思不給我一份嗎?好意思他多我少嗎?就拿過年時候來說,太爺爺和外祖母各給了我一百兩,祖父祖母各給了六十兩,伯伯叔叔各給了三十六兩,程家三姥爺給了六十兩,紫玉姨媽給了一百兩,蔣家老爺三十兩…
還有上門拜年的,好多人啊。那幾天我跟著念北收了這么厚一沓子紅包。那個賀家伯伯就給了三十兩呢!對,王家一個老爺爺,還給了我六十兩!…”
程睿一時噎住了。
是啊,他都快忘了,他家多有錢了。現今的程家更富裕了。京城荊溪兩頭掙錢,因是皇商,更讓程家貨身價備漲。
孩子過個年就能得幾百兩,不是很正常?程家越富貴,巴結的人就更多,何昀這小子,這幾年有個幾千兩積蓄一點都不奇怪,
程睿再次開始氣得磨牙:
“別說了。你就說那些銀子在哪兒?”
“一半存在我奶娘那兒,一半在我院中的姑姑那兒。”
“說了和白說一樣。”都在何家,怎么去拿?此刻的何家一定防守嚴密。根本不可能!
“臭小子,還是別白日做夢了。”程睿起身,他還是得出去轉一圈看看形勢,不能在這兒廢話了。
“外祖父去哪兒?我出的主意不好嗎?”
“拿不到的銀子算什么主意,都是扯淡。走了。你給我老實點。”程睿頭也不回離開,他不能聽下去了。聽的越多,他越發感覺這些年失去越多,心都開始滴血了。
念北很失望。他的計劃又失敗了。
這總失敗是怎么回事?
這老頭,他就不能頭腦發熱,為了銀子再去綁了自家的奶媽和姑姑嗎?哎…
不過老頭說什么?拿不到的銀子都是扯淡?
那扯淡的銀子,若能拿到豈不就成事了?
這次,念北似乎真有主意了。
他抱著小猴:“不出意外的話,咱們很快就能出去了。”
程睿出去了一趟。
兩個時辰后才回來。
回來時他的臉色并不好。
“怎么了?”念北小心發問。
“有人來過。”程睿有些郁悶。
大門口他都是做過記號的。所以只要外人來過哪怕只敲個門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雖有可能是路過的,但程睿和念北都覺得,應該是有人在找“何昀”。
這個速度,還是快了。
程睿忍不住哼了聲。
他的想法已被帶歪,下意識便覺得對方不是覺得何昀重要而到處找著,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抓他!這幫畜生!當真無情!
“您去哪兒了?”
“市集。”
“外祖父,您可真威武。”膽真大。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拿著換上!”程睿扔來一套半舊的布衣后,又將油紙包著的一只燒雞也扔了來。“吃吧。”
念北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乖乖接過了雞來。要說,這老東西對他還是不錯的。
“您也吃吧。”他撕了只雞腿遞過去。
程睿很滿意,他的確有些試探之意。
這小子,本性比他預判的還要好些。總算知道孝敬長輩,比他的兒女們要強。
確實,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程紫玉發狠,他便帶這孩子離開。所以他今日去搞了一身布衣和孩子物什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順利離開應該沒什么問題。
“外祖父,我想到了,有一筆銀子,是可以拿回來的!”
程睿食不知味,正在郁悶,聽到銀子,還是雙眼亮了亮。
“說說看。”
“你還記得我昨晚跟你說的紀家嗎?”
“嗯,就是害你挨打的那家。”
“沒錯。那家有個女兒叫小魚,念北喜歡那家小魚,所以送了很多東西給小魚。”
“那又怎樣?”
“不是。您把我手鐲拿出來。”
程睿盯他看了兩眼,隨后不知從哪兒將念北的金手鐲給刨了來。
“你可別告訴我,這手鐲是小魚給的。”
“手鐲不是,但那珠子是。”
確實,孩子的鐲子上掛了一顆小巧的玉珠子,掛在金器上,其實并不相配。
“所以?”
“是這樣的。念北為了讓小魚喜歡他,為了顯擺他有錢,為了拿到小魚的東西來嘚瑟,有一次,故意說看上了小魚手上的玉珠子要買。小魚不肯賣,可念北一向倔!
他扔下了五百兩銀票,搶了那玉珠子就跑了。小魚追不上念北,她又懂事,只能跟在念北后面喊說,這五百兩銀子她不要,就算是幫他存的,他隨時可以跟她要回去。”
“孽障!”程睿破口大罵。五百兩呢!眼睛不眨就送出去了,這不是孽障是什么?都是他的銀子啊,好心疼。“可這珠子怎么到你手上了?”
“您聽我說嘛。其實我也是很喜歡小魚的。所以念北拿到珠子后,總要到我跟前來顯擺。他那樣,我多難過。所以我回家找了顆差不多的白玉珠子,有天趁他不注意,給他換了。”
“念北沒發現?”
“沒。小魚那珠子他拿回來后看都沒看一眼,哪里會發現?前幾天他在紀家揍了我,我特別生氣。回去后我就把這顆珠子掛在了手鐲上,打算找念北來著。
一是想讓他以為小魚也送了我珠子,那他就會討厭小魚,還有就是想讓他在何家再動我,只要紫玉姨媽不在,眾目睽睽,他肯定是要受責罰的。所以我才去請你來耍猴戲,就是為了引念北來的。”
念北這兩天絞盡腦汁,總算是編出了這么一個故事。反正老頭什么都是一知半解,他胡說八道,只要能說通就行了。
“所以此刻拿著這顆珠子去找小魚,就說是念北的意思,要把五百兩拿回來。小魚一定會給的。小魚不給,他爹媽也會給。他們丟不起那個人。”
念北之所以這么說,就是想引著老頭去找紀家。
出事那天,他讓丫頭去請了小魚到何府看猴戲,別人或許不知他失蹤,但小魚多半是知道了。小魚爹娘與自家爹娘也要好,說不定也知道了。
即便小魚不知道自己消失,也會認出她的那顆玉珠子。
其實,根本沒有那五百兩的事。是他自己喜歡小魚手上的玉珠子,求了小魚送給他的。又因為他喜歡小魚,為了向小魚表心意,才愛屋及烏求著奶娘給他將珠子掛在了手鐲上。
所以只要小魚看見珠子,聽到謊話,肯定會想到有問題。即便不知他失蹤,也至少會猜到這老頭是偷了他的玉珠子。而且還是訛詐呢,小魚應該不會反應不過來吧?
只要她一聲令下。老頭就會被抓起來了。
還有,紀伯伯武功高強,以前見他和爹爹交手,一點虧都沒吃。所以紀伯伯一定會抓住老頭,把自己救出來的。
念北覺得,自己的主意簡直是完美無缺。
“不行!”然而,念北耗盡了腦力想出來的計劃直接就被否定了。
“怎么不行?我娘以前說過,正常一家人,一年五兩銀子就夠生活了。就算我們需要十兩一年,五百兩也足夠我們過五十年了。而且我的金鐲子也值錢,還有我的玉佩也能賣點銀子吧?我們還可以做買賣…”
“太危險了!”程睿還不想暴露在外人跟前。
“用的是念北的名字,拿的是念北的東西,你怕什么!別人不會懷疑你的。而且小魚還是個孩子,很好騙啊。”
“我說,除了這個,你還有沒有別的錢?”
念北深深嘆了口氣。真難。或者,以前爹經常說的是對的,想要釣魚,就得慢慢來。
他想啊想。
“好像,有是有的,但是不多。”
念北想到以前他和何昀一起,常常被小魚訓。小魚說他們太大手大腳,要是每天少花些銀子,一年可以攢不少錢。到時候可以買兔子小羊和小馬駒。
他和何昀都覺得對,便讓小魚幫他們保管零花錢。
他和何昀每月都能領到十兩零花錢,加上他們平日里得的小銀魚,銀餅,銀豆子什么的,其實不少了。
小魚應了。但她說:她可以幫忙保管,但不會動他們的錢。讓他們放心。所以,那些攢下來的小錢都被他們藏了起來。每過半個月,小魚都會帶他們去點一次。
念北老老實實將這事說了出來,連藏銀地也告訴了老頭。
“念北上次把兩個金元寶也放進去了。”
程睿動心了,那地方偏僻,一試便知真假。
他再一次帶船作勢去打魚,找到了那個地方。
他摸了摸額頭,收獲確實不小。那臭小子,真沒騙他。
他們藏銀子的地方在一堆太湖石里,很是隱蔽不說,還用魚簍子給沉在了水里。
那一簍子提起來,里邊還確是不少各種形狀不一,都是一兩半兩左右用作賞賜的銀塊塊。
他喜滋滋趕緊帶著魚簍子離開,后來一清點,確實有兩枚小金元寶和近百兩銀子。
這讓他忍不住試想,如果將那什么小魚的玉珠子去換個五百兩,再把臭小子的玉佩賣個三百兩,如此,零零碎碎,他們也有千兩銀子傍身了。
不少了。
這么大筆數,哪怕吃利息,也夠他們爺孫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了。
程睿更動心了。
尤其在瞧見太湖上巡視的船只相比昨日又多了些之后。
他又按著念北所說的地址去了趟紀家附近,打聽到這家真就有個孩子叫小魚,聰明可愛還懂事。就連臭小子所說,他因為小魚被念北揍了的事也有人知曉。
都沒撒謊。
“何昀”那小子,在自己身邊幾天,的確是一個謊也沒撒。
程睿沒急著回去,在太湖上漂了好久,反復捋了捋眼下形勢后,漸漸定下了他覺得風險最小,收獲最大的一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