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努力讓自己冷靜的同時也冷笑了起來。
好手段啊!
怎么也沒想到,這是來自她親爹的報復!
這不但是要銀子,還是在挑撥離間,并在兩家人之間剮肉引戰呢!
試想此刻被抓走的真是何昀,那何家人該如何心痛,如何慌張,將如何強加壓力給她,哪怕平日兩家關系再好,也會相互埋怨隔閡吧?
所以程睿明明帶走的是“何昀”,留下的信卻指名道姓來找她。
如此一挑,分明是將她指為了罪魁禍首,指作了所有問題的關鍵點,指作了唯一能夠處理和解決這事之人。
程何兩家必定各自覺得自家無辜,是被連累。
尤其何思敬的爹娘,那么疼何昀,如何會罷休?程睿姓程,程家的仇不在程家人身上報,憑什么去綁他們何家人?他們定會暗恨。
而這筆銀子,究竟誰家出?是否會有不甘?程家不是程紫玉一人的程家,其他人是否甘愿拿出這么大一筆錢?
當然最重要的,是程紫玉很清楚,既然這是一場報復,那么程睿自然不可能只要銀子。所以即便給了錢,他就能放過孩子嗎?他若在拿到銀子后繼續獅子大開口呢?他若為難孩子呢?
她不確定他的最終意圖,但她知道,所有的賬,應該最終全都會算到她的頭上,所以他會折磨她!
孩子出了事,她如何向紅玉他們交代?
總之,最為難的將會是同為程何家人的母親,是程睿前妻的母親。她的多重身份便注定了,不用誰說什么,就她自己都很難放過自己。
稍微處理不好,程何兩家的關系都會受影響。
孩子但凡有點什么,何思敬紅玉心頭或將會有疙瘩,何父何母更得將程紫玉視作始作俑者!弄個不好,他們還會怪責上紅玉…
所以只能說,程睿的計劃很不錯,那打擊報復的效果也是一連串。
可此刻,丟了的是她的念北啊!
暗衛那里一番排查,已經確認程睿是帶人穿了幾條小胡同,從那兒轉走的。他們還在一墻角找到了一件被換下的衣裳和帽子,所以程睿應該早就改了耍猴人的形象。
誰也不知他此刻是什么打扮。若他在京城時間已久,那肯定會有落腳點,那就更難查了。
程睿消失之地顯然是被精挑細選過的,一圈問下來,無人看見是否有馬車經過或是帶著孩子甚至大包袱麻袋之人…
程紫玉去了念北失蹤的事發地,確認地上有石灰粉末,姑姑那迷眼的一下,就該就是這東西導致。
李純帶話過來,他們在荊溪所有的暗人都開始行動了,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找出來。…
程睿準備了好幾個月,終于計劃成功,將人弄到手了。
這些年,他容易嗎?
他投靠朱常玨后,原本說好待天下大定,他不但可以得個一官半職,還能統領整個陶市。
若不是他們逼得他不見天日,他至于要投奔那反賊嗎?若不是他們運氣不好,天下早就改頭換面!若不是后來才知,是程紫玉藏起了朱常哲,是李純最后帶著海盜頭子到太湖圍剿了玨皇帝,他幾乎不知,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原來都是自家女兒!
討債鬼!
孽債啊!
若早知道生下的是這么個會與親爹反目成仇,將所有家產從親爹手里強奪,對親爹的妾室子女痛下殺手,還逼得親爹走投無路的忤逆子…他一定在她出生那日便摔她個腦漿迸裂,魂飛魄散!
若不是她從小就乖巧懂事,哄得老頭子眉開眼笑,跟在老頭子身邊展露出了過人的制陶天賦,他又如何會掉以輕心?如何也承望著她?如何會放棄手藝出門撈銀子?如何會給她成長起來的機會?
那么此刻的程家都是他的!
吃香喝辣的是他,奴仆成群的是他,榮華富貴,名垂陶史的都是他!當日代表程家恭迎御駕的是他,被先帝褒賞的也是他!所有的榮耀本該都在他的身上,可所有的一切,全都被自己的女兒偷走了!
是自己給她生命,是自己給她機會,是自己助她成長,她有今日,都是自己的功勞。可她呢?
恩將仇報!
還弄了什么喪門星的丈夫,跟煞星一般守著程家,簡直是笑話!什么狗屁郡主,都是出賣了他程家的財富買來的,要臉嗎?問過他這個長房長子嗎?
那個孽障,哄騙功夫一流,將所有程家人都哄成了傻子。老頭子年紀大不經忽悠也就算了,可其他人竟也一個個都對她唯命是從,列祖列宗看到此景都要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了吧?
他們倒是心安理得?
氣啊氣!
悔啊悔!
他程睿,一生最大的敗筆就在這個女兒身上。每晚午夜夢回,都有似乎無數蛇蟲在噬咬他的骨血,叫他痛恨自苦非常。
如此折磨,他總要讓她嘗嘗的!
他最想做的,都是可以弄死這個孽障,報復折磨這個逆女,奪回他的一切…
當日東海被圍,若不是他機警,覺得不管能否絕地反擊,因著那逆女,他也很難有好下場,所以他趁亂弄到了二百兩銀子,先一步偽裝成了漁民逃離,從而避免了被圍殺的后果。
可他沒想到,那逆女竟會自掏腰包,陰魂不散四處通緝他!
什么?大義滅親?
呸!那是全天下都瞎了!
這分明是大逆不道,六親不認!
由于那巨大的懸賞,和他一道逃出東海的同伴竟然企圖出賣他。若不是他及時發現,他早就被抓了。
但由于他連夜逃走,那好不容易帶出來的銀子也沒了。
他變賣了頭上的玉簪子,拆了衣裳包扣上的金珠子,才好不容易湊到了二十多兩銀子。
就這么幾個子,怎么夠他回荊溪討說法?
他不敢住客棧,不敢去借宿,連荒郊野嶺的山神廟都要小心去窩。他不敢去集市,不敢上飯館,連路邊攤都沒法去,他只能在荒郊野嶺找野果野菜小動物解決生存問題…
當他窩在山洞里和寒冷饑餓作斗爭時,他念了一遍又一遍錦衣玉食高床軟枕的好日子。
他還想起了溫柔似水,與她纏綿恩愛了多年的廖氏,還有那真正乖巧,敬他愛他的女兒金玉。
那是他曾經最愛的家人啊!
可什么時候,她們竟然在他的生活里消失的干干凈凈?
原本他的計劃,是在他接手家族產業后,廢了那祖宗留下的狗屁不讓納妾的家規,然后將廖氏接進府中,讓那惦念多年的愛人陪伴身邊。再讓金玉認祖歸宗,讓真正孝敬自己的女兒陪伴膝頭…從此過上那神仙生活。
他的計劃好好的,可是什么時候開始變的?
是從金玉突然被罰去了礦場,還是廖氏被冠以“災星”之名?或是他暗地里做的一樁樁被臭丫頭翻出來追反擊?
反正,什么事都與那孽障脫不開干系。
是她發現了金玉和廖氏的身份!然后她便開始下手了,報復了!
然后他們三口,接二連三倒了霉。
金玉認識朱常安比她早,可她卻搶走了朱常安!
她搶就搶吧,搶完又一腳把人蹬了!
弄得所有事都亂七八糟。
若不是那孽障勾搭了李純,擾亂了先帝的心,此刻的皇帝就是朱常安了吧?金玉…至少也是個皇妃。那自己也算是半個國丈!
真正的皇親是自己啊!
一個破落郡主名號有個屁用!試想若一切按計劃而行,金玉給皇帝生下一兒半女,那自己便是親王的外祖父!
那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程府那些蠢材啊,到今日都還在口口聲聲認為程紫玉是家族發揚光大的關鍵。殊不知若沒有她,此刻的程府是真正的皇親!
皇親啊!
是小皇子的母家啊!
那才是真正的榮耀!
蠢貨,一群自以為是,眼瞎心瞎,鼠目寸光的蠢貨!
可一錯再錯的他,此刻呢?
風餐露宿,瑟瑟發抖,無處可去還要藏頭藏尾。
那些大街小巷都貼滿的懸賞緝拿令興奮了一群又一群的人,他就如陰溝里的老鼠一般四處躲藏見不得天日。
不,他若是老鼠就好了!
那他沖進程府,哪怕是同歸于盡,也要弄死那一家子!
程睿生活上越難熬,精神上便越痛苦,那仇恨的大火也就越燒越旺。他決定,就是死,也絕不能像蟲鼠一般死得毫無價值。
他躲藏的第一年,四處都有路障,無處不見官兵,相比逃,他只能選擇躲。他靠裝成叫花子避在深山里躲過了那一年。
第二年,形勢趨于穩定,找他的人少了許多,他才敢走出大山。不過經過那苦不堪言的一年,他外表大變。不但瘦骨嶙峋,干癟病弱,頭發也全都花白了。
連他自己都認不出湖面倒映出的那個糟老頭,何況其他人?
于是,他在街頭安安心心要了兩個月的飯,確認無人將他認出,也基本無人再心心念念想要捉拿他后,他才慢慢往北去。
他又用了半年的時間,從浙東一步步走到了荊溪。
一到荊溪,他就被刺激了。
碼頭上,依舊還是程家的天下。程家名號的鋪子依舊買賣紅火。陶市翻大了一倍不止。南來北往的客商比六七年前還多了不少。
荊溪街頭走一圈,充耳都是“程家”、“程紫玉”、“郡主”…那些字眼。程家的名望更甚了。程家的工坊還擴建了。
他甚至發現,荊溪的叫花子都比一般地方少。
因為有善堂!
媽的!他忍不住呸罵出聲。
怕引起注意,他連叫花子都做不下去了。
他倒是想去善堂蹭吃住,畢竟在他眼里,那根本就是他的銀子辦起來的。可他不能去,荊溪熟人多,怕被認出。
他在程家附近的街道蹲了兩天,倒是叫他看到何氏光鮮出行置辦家中用品,揮手間,就是幾百兩的來去。
他瞧見親爹健碩往來于陶市,與幾個老客商談笑風生,說話間,便是上千兩的買賣…
若說恨,除了程紫玉,他最恨的便是何氏和老頭子了。
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親爹,他應該是他們的至親和依靠,可他兩個做了什么?直接將他逐出了家門,一個冷酷一個偏心,無情無義,毫無廉恥!
若是可以,他真想上去扣住兩人綁到深山,讓他們嘗嘗他受過的苦,遭過的罪,慢慢折磨他們…
可到底是不一樣了。
他們出入都有護衛呢!
他根本就靠不近。
程明兒子滿月辦酒那日,他更是差點吐血。
那么個沒用到底,只知花天酒地的垃圾,去年風光大婚之事他聽說了,怎么連孩子滿月還那么隆重?聽說新娘子是個年輕姑娘,還真是能生。這么快就有了。
程明和他夫人衣著華麗,滿面春風在程府門前施面派糖的場景深深刺痛了程睿。
連個廢物都有美妻小兒相伴,有眾人祝福,所有人都幸福。
除了他,除了他!
晚上回土地廟,居然還有程家下人來分發食物,給了他一只雞腿、兩只喜蛋、一把花生和一把喜糖?
哈,真是闊綽啊!
這一切,都該是他的!
他的!
他們偷走了他的一切!
可他卻只能得到他們微不足道的施舍。
他報復的心思越來越盛,可他卻找不到適當的機會。
一段時間后,程紫玉便從京城回了荊溪,那日他去看了。
娘的!
真他么奢侈啊。
她和李純,帶著一眾侍衛,包了整條船回來。
要不要這么惡心?
都是他的銀子,他的!
他心疼死了!
可碼頭那么多人前往接風,將碼頭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卻都在贊,無一人質疑他們的炫富丑陋嘴臉?
呵呵,所以不止程家人,荊溪人都被他們的虛偽蒙蔽了眼。
那死丫頭,奴仆成群,可還是一手拉著一個孩子走出來。李純也是,雖走先了半步,卻明顯在護著她和孩子。
一看人多,李純還一手一個抱起了孩子。
惺惺作態!
當時的程睿便忍不住打孩子算盤了。
他看中的自然是念北。
若可以,他不但要狠訛一筆,還要讓仇敵們都痛苦起來。
可程府太嚴密,連招工都得要問候祖宗幾代。那孩子出行也都是坐馬車,他連孩子的正臉都沒能看清楚過一次,哪有什么好辦法。
一著急,他病了。
他早年逃跑時落下的腰傷犯了,很快高燒不止,咳疾也被引發。他不敢在荊溪就醫,只能去了臨鎮。
看病,將他一直沒舍得用的那點銀也耗了個大半,拖拖拉拉快兩年,他才病愈。可他更瘦弱地不像個人了。
他改主意了,決定將目標鎖定為何家小子。只要這般,才能讓何氏也一起痛起來。
當然最重要的,是何家不比程家嚴密,認識他的人也沒幾個。他在何家附近動手的話,成功的可能性要高許多。
同樣,由于何家防務比程家差多了,他成功逃離的機會也要大多了。
說干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