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里地外的京城,太子終于從自己手下那兒收到了關于程紫玉南下的點滴。
前幾天程紫玉與水匪的交戰,對水匪的出手以及目的明確繼續往南的勢頭…這些都無疑告訴他:他被騙了。
皇帝果然在騙他!
程紫玉壓根就不是去找許海直,否則他們船隊應該在魯地就沿黃河口往東直入東海,而不是繼續往南。
那么程紫玉冒著風險的南下,也只有一種可能了——尋找朱常哲。
是了,程紫玉與朱常哲一向交好,她知道朱常哲行蹤的可能確實不小。
太子皇后等人頓時毛骨悚然,后背發寒。
他們拿到手的消息本就是滯后的。說不定,此刻的朱常哲已經在北上的路上,甚至在準備入京了…
太子黨哪里還坐得住?
他們能忍到今日,最大的前提無非便是朱常哲失蹤,皇帝沒有其他選擇!可若朱常哲回來,就沖皇帝的偏心和報復心,那皇位一定不會落在太子頭上了。
他們幾乎越來越確信,皇帝在拖延,在把控,在求穩,皇帝只是在等,既等朱常哲回京,也等兵力收回…
這才是皇帝哪怕病入膏肓,也依舊拖拖拉拉,躲躲閃閃,似乎不肯接受現實的原因!
皇帝從來就沒想過要將皇位留給太子,他們都被騙了!
尤其京中宮里最近明顯多了不少生人,更有快馬加鞭北上白恒營中,西南那里連報大捷,南蠻新皇上位,為求安穩已經開始了和談。西南大軍即日便將分撥趕回…
這些都讓太子黨心跳如鼓。
沒時間了。
他們也忍不住了。
趁著朱常哲尚未回京,兵權尚未回攏,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
他們必須趁著京中勢力薄弱,皇帝身子不行,提早動手,趕緊逼宮!
這一夜,整個京城平靜的表象下暗涌連連。
太子黨的第一次出手,卻是對準了城郊青云庵。
為保正統大業,他們需要一個有分量的皇親相站,他們選中了太后。太后為保大局,為保老朱家聲譽,為保皇室利益,最終一定還是只能為他們所用。
所以,他們對青云庵下手了。
可青云庵,竟然沒有太后!
那一刻的太子黨更覺毛骨悚然,幾乎更能確認形勢之危急…
皇帝那老狐貍,竟將瞞天過海玩得那么溜!
這也更讓他們刻不容緩,毫不猶豫就動了手。
太子黨雖無兵權,但多年積蓄的實力一旦歸總,鋒芒畢露時依舊叫人心驚。
老族們紛紛出手,湊成了五萬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夜圍了宮中。如此,宮中消息竟是沒能第一時間傳出去。
皇后多年來密布宮中的人手也終于圖窮匕首見,迅速拿下了后宮各要處。與此同時,禁軍北營遭遇了偷襲,禁軍營中大亂…
本以為還能拖延幾日的皇帝也沒想到對方說干就干,且毫不顧忌出手狠辣,焦躁的同時也是大怒,肝火上涌,連吐三口鮮血厥了過去,當時便差點一命嗚呼…
可太子那兒卻是連夜將皇帝已然駕崩的消息傳了個滿城風雨。報喪的消息幾乎是被敲鑼打鼓傳遍了京城。
原本陷于睡夢中的整個京城都被驚醒了。
皇帝駕崩了?
那么…
上至皇親國戚,中有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第一反應便是:哦,太子要繼位了。
否則呢?
燈火通明的太子府頓時成了啟明星一般的存在。
不管愿不愿,服不服,再無人說一個不字。哪怕禁軍那里也是懵的。皇帝死了,那他們,就該聽命于新皇了?
尤其以蕭家為首的老族開始了運營,齊刷刷跪在宮門,請太子入宮主持大局后…宮門外一下跪了個浩浩蕩蕩。
皇帝一死,太子上位順理成章,再無爭執,自當趕緊站隊。
太子幾乎成了大勢,誰看都覺得想要穩定局勢的最好辦法便是支持太子登基…
就連深知圣意的內閣幾位閣老,也覺得眼下局勢,太子上位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用這樣的法子,太子距離那個位置終于只半步之遙。
他的計劃便是先軟后硬,破開宮門。皇帝一死,把控禁軍,繼而白恒,一切水到渠成…
不過,緊閉的宮門一下就顯得詭異起來。
宮中大局雖還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可皇帝好不容易才被御醫們救醒,當知道整個京城充斥了他已駕崩的消息時,再想要將聲音蓋下已經不易。
搖搖欲墜的皇帝打算灌下一副猛藥,讓人將他抬上城墻,揭穿太子。
可太子已先一步讓人帶話到皇帝跟前:
想要保住老朱家顏面,此刻就該順勢而為。那么,即刻打開宮門,也可避免一場血戰。仁厚的太子將會解開誤會,陪皇帝演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戲,讓皇帝這最后的時光體面榮耀結束,并極盡全力為他風光送終。待其上位后,更會將他的豐功偉績給刻畫并傳播,讓他成為大周史上最偉大的皇帝,實現他一生的夙愿——千古一帝!
但若反之…
他作為皇帝卻寧死也不肯傳位嫡出太子,這本身便是不顧祖宗規矩,不孝不義,叫人不齒。所以即便他能自證太子欲行奪位,對太子聲譽也不可能有大影響。但太子沒了正名,便不得不爭個魚死網破。到那時,史書只能按著太子這個勝利者的立場來書寫,屆時只怕便不得不對皇帝潑些污水…
此外,將更會因著他的一意孤行而造成時局動蕩,大周分崩離析,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京中血流成河,大周上下民不聊生…那他走下皇位時,不但將徹底告別明君這一評斷,不但將被后人指著脊梁骨罵,不但將遭到報復,就連他早年的功績也會被人忘記,從而成為一個人人唾棄的暴君!
總而言之,一切后果,全在他的一念之差!一刻鐘后,他若沒有決斷,那么宮門便將不保。太子將親手帶兵攻入宮中…
皇帝冷笑連連。
無可否認,太子還是很了解他的。竟然想到拿他最在意的名聲和一輩子的追求來進行要挾。
真是失敗。
他自以為是執棋人,天下眾生都是他的棋子,被他玩弄股掌。
可臨了臨了,一顆顆棋子卻都翻出了棋盤,個個都不愿被他束縛,甚至不惜以毀了他來掌控棋盤!
皇帝的挫敗感在這一刻將他這輩子所有的驕傲都吞噬了干凈。
“動手吧!”皇帝很沮喪。
一個個都覺得自己能力超群,圍了宮中如何?斷了禁軍路如何?即便打進宮來就真足以逼迫他讓位?
做夢!
就沖太子敢對他下毒,就沖他最后的自尊,就沖他在外的四道圣旨,就沖他的堅持和對李純他們的信任,他也絕不會退步!
早有準備的皇帝動手了。
他舍棄了最后的那點底子,服了虎狼之藥,到底站在了皇城前朝高樓,振臂一揮。
他拿了生命最后的幾天來換今日的振奮。他也算是盡力了。
太子怎么也沒想到,將城門鎖閉,將皇帝最大的牌面的禁軍壓制后,皇帝竟然在宮里和京中還有這么多的人手。
那些行如鬼魅的精兵均是以一敵三的好手,轉眼,太子兵的局面便由圍堵轉成了被里外夾擊!
敗勢雖顯露,但不甘的太子黨心知皇帝將死,哪里能放棄如此局面?他們深知,只要扛過去,忍過去,皇帝一死,京城還在他們掌控。
腦子一轉的他們卻是調轉了槍頭不再圍攻宮中,而是以巨大犧牲強行突圍。他們打了個出其不意。
他們一控制了逍遙王府,將逍遙王府上下兩百多口人的性命握在了手中…
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了只剩了女主子的哲王府一個措手不及。文蘭和周靜宜準備不及,雖全力反抗,但幾個回合后,哲王府上下還是被太子黨控制。
如此,太子黨人分作了兩撥,分別霸占在了逍遙王府和哲王府。
很高明。
逍遙王掌管宗室,也是皇室眼下輩分相對最大的皇親。哪怕沒法說動其站邊,也可以試著去控制。哪怕控制不了,也可以用來逼迫要挾或是與皇帝談條件。
加上逍遙王府上下都是皇親,皇帝再狠,朱常哲再猛,也不可能連帶著對自家親眷大開殺戒。
所以抓牢逍遙王府上下,便等同于一枚護身符,因而太子親自坐陣了。
至于哲王府,是迫切想要立功的太子妃主動請纓來控制的。
早先文蘭入京后,一直是太子妃招待,兩人還算有些交情。太子妃是女子,由她坐陣,至少不會太難看。
而哲王府的價值,自然是在文蘭身上。
文蘭既是哲王側妃又是朝鮮公主,同時代表了大周顏面和朝鮮顏面,甚至是朱常哲的顏面。只要將她扣在手上,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皇帝沒法做太過,朱常哲也必將為難。
只要用好了,說不定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
所以太子的計劃還算不錯,只要手上有這兩家子幾百人的性命,最壞最壞,他想要留得青山在應該問題不大。
而皇帝沒法對這兩家子下手,太子黨也就爭取下了時間。所以他們最好的辦法,便只需待在這兩家,以逸待勞等皇帝死…
京城局勢再次撲朔迷離…
而荊溪那里,雨還是沒停。
朱常玨去而復返,陸路和水路兩邊再次逼近了來。
程紫玉這邊盡力了,但火勢分明已很難維持太久。
朱常玨那方再次開始叫囂,只等火勢再小一些,便將全面猛攻而來。
至于朱常安,他的運氣不錯,到底沒被雷劈中。
他也是哈哈大笑起來。他真沒想到,峰回路轉,還有轉機,勝負未定。老天還是長了眼的,運氣足夠的話,他大概還能看到程紫玉的下場!那么,他也不算遺憾了!
大雨依舊,火勢漸弱,雙方對峙,嚴陣以待。
朱常玨的優勢愈加明顯起來。
天一亮,他的人連燈和火把都用不著點了。那么更無懼對方霹靂彈。
他站在瞭望臺看得清楚,對方此刻充其量還不到三千人。那么在對方霹靂彈用不了的形勢下,他不管在人數或是裝備上,都處于絕對碾壓的位置。
勝率再次回來了!
就在朱常玨蠢蠢欲動之際,程紫玉喊了停。
“等一下!朱常玨,你我談個條件吧!”
朱常玨一挑眉。
“知道怕了?可這會兒才知,是不是晚了?不好意思,你的條件朕沒興趣。你哪怕跪下來求來降,朕也沒興趣了。”
“朱常玨,你想多了。我是要找你談合作!”程紫玉將身子微微前傾,毫不露怯。“因為我到剛剛才意識到,你我雙方與其冒險在這兒亂拼,其實合作才是更明智的。”
朱常玨一聲冷嗤。
“程紫玉,你不但記性不好,腦子也不好用了?朕勸降時你不識相,你殺了朕那么多人,眼看不敵便要降?天下有這等好事?你還是等著受死吧!”他雖有些訝異程紫玉的話,但他實在不明白她已到了這般田地,對著自己居然不是求,不是降,而是喊著合作?
“你心里清楚,殺了我,你也未必能贏。但若有我幫你,我可以保你得償所愿!”
“不需要。”他看了眼甲板上那被縛的“程紫玉”和“朱常哲”。“我有那兩個聽話的,要你做什么?”
話是這么說,可他心里卻開始隱隱期待了起來。程紫玉敢說這話,要么是有幺蛾子,要么便是有真底牌!
“你需要!”程紫玉淡笑著前行一步。“我手上有你要的東西!我也能促成你最想要的東西!”
“哦?比如?”朱常玨眸子沉了沉,如炬目光緊緊盯著程紫玉。他最想要的是皇位,她能給?
這么一想,思緒便一發不可收拾。
程紫玉從頭到尾都不慌不忙,難道她一直都還藏了一手?朱常玨忍不住想入非非!
“比如,我知道朱常哲具體的藏身處。只要你放過我的人,我便帶你去找他!”
“朕憑什么相信你?”
“憑這個!”程紫玉斗篷一揚,手里便多了一件明黃之物。
朱常玨眼前一亮,下意識已經站起,并舉起了千里眼。
程紫玉則當著他面,慢慢將明黃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