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賀永已經卸完了火藥,示意程紫玉到太湖邊一觀。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才一刻鐘的功夫,別院所臨的太湖水域,聞訊而來的大小漁船貨船直接給再次堵了碼頭和從荊溪匯入太湖的各條河道。
非但如此。
商會說得上話的幾大家族,都已經調了他們最大的船只出來護著程紫玉家別院后方的這片水域。一眼看去,別院后方,她那條船后邊幾乎給圍成了個扇形。
這是在保護她呢!
程紫玉幾分欣喜幾分憂。
喜的是,有相幫,事半功倍。
憂的是,這些相幫的,怕會有危險。
她倒是有了主意。
“今日所有幫忙的船只便算是我程家買下的。今日事一過,程家必定雙倍奉還。程紫玉謝過各位鄉親父老。眼下我只有一求,便是請諸位趁著追兵無船可用,速速離開。”
程紫玉一番勸后,眾人總算被她的人用幾條漁船給送離了。
呃…除了賀永。
此刻的他正抱胸:“我就有一點不明。”
“你說。”
“火藥對你似乎很重要,但你今日若沒見到我,你又得去哪兒弄火藥?”
程紫玉低低笑:“搶!”
“搶?”
“為了不連累你們,我本打算派人去搶火藥庫的。”她一到荊溪便向官兵打聽過了,知道火藥正歸賀家管。“倒是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了。”
賀永嘴角直抽抽。
程紫玉再次謝過。知道他不打算離開,便請他索性幫忙將她那艘船上的陶瓶卸下來。
賀永看著那套瓶直搖頭。“這瓶身太脆,做得也粗糙,一點不值錢。你要這個做什么?”
“會用上的!”
程紫玉指揮了衛兵去將眾人貢獻來的船只先拿鐵索給連了,又拿長木板給船與船之間都搭了起來。
很快,這一大片水域便被幾十條中大船只連成了一片陸地。
幾家大商戶給的都是高船,拿來觀察和偷襲最好不過。甲衛那里已經開始布局,并安排一組人手登上了高船船頂做觀察。
水路暫時安全,所以大部分的人手還是在陸地上。
官兵們退了一大部分到荊溪城中,剩下的都在周邊設置路障并戒嚴去了。
所以之后的對抗,主要靠的還得是甲衛。
商會那里總共貢獻了千人護衛來幫忙。
程紫玉不愿讓他們冒風險,便安排了一些弓箭的補給和防衛任務給他們。
她不知道朱常玨會帶來多少人,會走水路還是陸路,但眼下這種狀況下,無疑是遠程攻擊的武器才更有效。
所以,她本打算找甲衛的人手去剛剛雙方打斗過的地方多搜集些弓箭過來。但夜色不好,容易被偷襲。
她便組織了現有人手,去對朱常玨被堵在太湖碼頭上的那幾條船進行了一番洗劫。
朱常玨的人手出動了大半,都不在船上。所以被堵住不能動的那幾船上只有不多的巡守。他們怎么也想不到程紫玉這般“卑鄙”。
不但洗劫了他們幾艘大船,抓了他們巡守之人,還將幾艘船都給鑿漏了。
這一趟出擊讓她很滿意。
那幾條船裝備很好,物資充足。從弓箭到弓弩一應俱全。就連幾架小型的投火球石塊的投射機也被甲衛的人給拆了來。
對此,程紫玉還算滿意。
這些東西夠頂一會兒了。
將兵器都派發下去試手后,看著眾船圍成的扇形倒是叫程紫玉腦中接二連三冒出了些想法。
她只可惜,太湖水域實在寬闊,她沒法效仿水匪們直接拉上幾根鐵索,就可以簡單粗暴阻止船行而來。
但有了這個扇形的延伸,一下就讓整個別院多了一層保護。對于爭取時間來說的他們,太有用了。
趁著追兵暫時沒法來太湖,程紫玉讓人找來了不少竹筏,首尾相連,在那船只組成的大扇形的最外圍又拉了一大圈。
她找人拿竹篙探了探,竹筏處基本已到了湖水深處…
她走了一圈,選定了荊溪第一大船商王家貢獻的那艘船作為面敵時的主指揮船。
無他,結實。
王家有自家船隊,負責了荊溪很大一部分往外的出貨。他家的船皆為定制,結實耐用抗風浪抗打擊。
船速不快卻平穩安全,船身外圍有特制厚銅片包裹,哪怕撞上石塊都無大礙。她不知道朱常玨會不會帶來火器,但這船能抗火球火箭的這一優勢便足夠讓她欣喜了。
甲衛長回來了。
說他們在別院外圍又以圈套和伏擊傷亡了幾百追兵,眼下追兵實在不支,已經退下去了。
程紫玉點了點頭。
在預料之中。
對方傷亡過重,的確需要休整。但更大的緣故,應該是在等補給。若是這般,想來朱常玨應該是快來了。
“屬下下令停止追擊了。主母覺得如何?”
“嗯。那就先不追了。咱們既然占了一地,便主要防守吧。咱們的人也累了,讓他們先輪值著休息吧。”
“是!荊溪衙門已經連發了十幾道求助信,分別向周圍城鎮的官府求助,兩江巡撫和康安伯那里也都去了信,官府的增兵應該也快了。”
“好。你們有經驗,怎么來防守你們想吧。你和甲衛的兄弟們看看有沒有辦法制造些遠程打擊的用具。從對方船上拆下來幾架投射機,你找人看看能不能用。還有,這整個別院你們哪里想用便用,無需有顧忌!也不用來請示我。只要能達成目的,哪怕是毀了也在所不惜。一切大局為重。”
甲衛長將視線放在了臨湖的三層小樓上。
一眼看去,這樓應該是方圓幾里最高的建筑物,不管是用來眼觀四路,還是用做箭塔,都是最好的選擇。
那小樓便是前世太后最喜歡的一處,推門便是煙波浩渺的湖,煙雨舟行,美不勝收。
去年程紫玉特意重裝了,所以此刻這小樓比前世還要更精致。甲衛長自然知道這個別院是太后的名頭,所以…
“可以!不但可用,拆了都不要緊,你做主吧。需要材料工具就找管事,需要木料竹子便隨意砍。”
“太麻煩了。”賀永又出現了。“你家這別院沒人住,哪有什么可隨取的?需要什么找我吧!我家就在隔壁。你既肯拆,便將咱們兩家中間的高墻悄悄打通。我家什么都有,那才是要什么就能隨取。”
程紫玉打算婉拒,剛要開口,那邊賀永又道:“你不是說了,我家很有可能也會遭殃嗎?既然如此,還不如就給你家物盡其用了。就當你欠我個人情吧。”
程紫玉笑著謝過了。
很快,她還真就覺出了好處。
賀家別院一直有人住著,吃喝一應俱全。
兩家中間才剛開好了通道,便有幾大桶熱乎乎的面疙瘩湯給送到了程家別院。
“這玩意兒做起來容易,管夠。”賀永笑來。
而程紫玉剛點過了人數。
先前為了確保哲王和太后安全離開,甲衛里的死士基本全給了他們。
程紫玉只留給自己兩百死士,剩下的全是精兵,總人數有兩千多。加上商會給湊的千人,整個別院總計人數差不多有三千五。
“真的管夠?”
“真的。我送火藥來時,還各帶了一百斤米面過來。”
程紫玉滿心感恩,再次謝過了賀永,并讓人去賀家搬來了一半米面,命自家廚房也趕緊開火,趁著這會兒修整,給大伙兒都吃上點熱食。
兩邊廚房火力全開,給源源不斷保障了吃食。
這個人情,欠大了呢!
剛還收到消息,辛衛已接到訊息,整個辛衛都已經趕往了太湖北岸接應。如此,太后和哲王身邊人手充足,將會調取辛衛半衛人手下來接應。
這倒是個好消息…
確認陸路水路都沒有追兵,程紫玉坐了小船,蕩進了蘆葦,找到了那塊太湖石和那個水道。
開門的那一瞬,她便喜極而泣。
總算,都在。
都好好的。
半刻鐘后,她又坐船退了出來。
她沒讓她的家人們出來。
太危險。
這次,怎么也得保住他們。
“若最后發現危險,您就躲進這里邊去。”甲衛長鄭重到:“屬下看過了,里邊寬敞,糧食也足夠。危機到來時,屬下便帶人直接封了那水道,再做出您逃跑的痕跡引開追兵,他們想不到更找不到您的。”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會放棄你們任何人。”程紫玉自認,她接受不了別人為她拼盡全力,付出性命,而她卻做那縮頭烏龜的行徑。
“衛長。若到了最后一刻,若我的性命可以換你們逃離,我一定在所不惜。屆時,請你們護我家人一道。”她鞠了一躬。
李純安全,家人安全,大勢依舊,她便很滿足了。她的今生本就是賺來的,多活的這一年多,她收獲頗豐,她已經很感謝老天了。
程紫玉拿了三封信遞到甲衛長手上。
“江南戰亂結束后,請您一封給我祖父,一封給李純,一封給哲王。”這信是昨晚在程家所寫。原本沒打算寫給朱常哲,但想著他這次得了程家太多庇護,這個人情,不討白不討。她就是求他能在將來多多庇護程家…
“此番荊溪被我連累,所造成的財物和人員損失,屆時請您幫我致歉致謝,告訴他們,我只有銀子來彌補。
您去找我的丫頭入畫,我的財產分布她都知道,你讓她把我積攢的銀子都用來做彌補。多余的銀子繼續用來建陶市。請她幫我照看程家。差不多就這些。”
甲衛長看出了她的決然。雖不知道她會怎么做,但就沖她先前幫太后引開追兵的魄力,想來她應該還會借著朱常玨對她志在必得而再做一次分引。
“可屬下答應過李將軍…”
“李將軍和太后,孰輕孰重?”
“太后讓我全權做主了。您答應過的,會唯命是從。你若抗旨,可是會連累甲衛的兄弟們的。”
“最后若要輸,我會想辦法幫你們創造逃走的機會。你身負重擔,絕對不能讓我失望。”
“是。”
“別愁眉苦臉,還沒到那一步呢!盡人事聽天命吧!”
程紫玉面湖而站。
今生從太湖開始,再從太湖完結,她沒有遺憾了。
“報!湖面觀察到,遠處有船臨近。”
“多少船?”
“大概十余只,但都不是大船。”
程紫玉與甲衛長全都站上了王家船三層望臺。
拿了千里眼細細望去。
大概百余丈外,還真有些船只正在靠近。
可惜晚上冷,湖面水汽凝成了霧,看得迷迷糊糊。
程紫玉只是奇怪,那船…最多一條容納百人,十余條也就是千多人。對方應該已經了解了己方實力。此刻出手,就屏憑這么幾條船?
“也許,只是過路的船只或是來荊溪靠岸的貨船也不一定。”甲衛長道。
“不!”程紫玉掌心有些出汗。“過路船借水道走,應該往東偏。停靠碼頭的話,船頭應該再往南邊偏一些。”
因為別院在太湖西岸。所以不屬于以上兩種。
“沒道理這么直直向別院方向過來。”這片水域,附近大都是一些富貴人家的別院,對方能在薄霧里掌控住她家別院的方向,怎么也不會是巧合,只能是有目的。
不過,在視線不好的狀況下,能把方位調這么準確…是不是意味對方對這一片,對自家別院所在是熟悉的?
程紫玉忍不住放輕了呼吸,將視線在那幾條船上一點點看著。
那船隊又近了不少。
可船頭的方向卻始終沒有往別處調。
甲衛長一個口哨吹下去,甲衛眾人立馬按著先前分配,各自站位,扇形船隊的最外沿已經站滿了衛兵。各船高處的弓箭手也全部到位。
程紫玉還是看不清楚。
但她似乎已經能判斷出來人是誰了。
對方最前邊那船的船頭,有男子背手而立。
那種熟悉感撲面而來。一舉一動都深入骨髓。
朱常安!
不是他,還有誰!
她先前還在想,這種時候也不知那貨在哪兒。
她還在遺憾,萬一要死了,就沒機會看到他的下場了。
很好,很好。
她的所有仇敵,看來都要齊聚在太湖了。
朱常哲已經離開,這幫家伙尚不知他們的計劃其實已經失敗。那么老天這般安排,可不就是給她一個了斷的機會?
那么就這兒吧。
從這兒開始,也從這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