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回來時,程紫玉手里還拿了本書,坐那兒就睡著了。
連日勞累,她休息不夠,早就疲憊不堪。想著明日還要來回奔波,李純也沒再擾她,給她放平睡好后,便只靜靜另拿了錦被睡在了一邊。
一夜無夢。
第二日兩人早早便入宮了。
李純還在休沐中,所以直接去了御書房等皇帝下朝。
而程紫玉則去給太后請安了。
太后拉著程紫玉好一番打趣,旁敲側擊再次關懷了他們房中事。知曉兩人一切都好,更是喜上眉梢。
如往常,她又一次找來了御醫給程紫玉把平安脈。所求么,自然是盡快為受孕做準備。
來的是沈御醫。
三言兩語間,兩人順口就聊到了昨日魏虹。
程紫玉淡淡表示,作為主家,她的確有關注魏虹病情,但后來似乎沒聽聞玨王府有何風吹草動,那么大概魏虹并無大礙。
太后對魏虹是有印象的,瞧見御醫面色少有的不平和,兩人言語也透著古怪,便也忍不住好奇追問起來…
程紫玉并沒多說,只三言兩語概括了昨日事。
她猜測不錯。
雖是寥寥幾語,太后也立馬生出要以此作為敲打貴妃的借口之意。
尤其是,在太后接受眾妃嬪的請安時,發現“魏虹”二字已經成了宮內外沸沸揚揚的存在,竟然已經傳到了宮中…
事實朱常玨第一時間已經去阻止流言擴散了,卻架不住從李純到太子勢力,再到朱常哲等人,都迫不及待等著看玨王府好戲。
宮中,自然沒能幸免。
尤其民間,更是傳了個繪聲繪色。
道聽途說再加工后,故事便有些離譜了。
差不多已經成了:
朱常玨誘騙了江南官家女入京,玩完之后不肯負責,仗著勢大,既不肯給名分,還威脅恐嚇姑娘。既對姑娘動手,還不忘作踐姑娘,
不但竇王妃不給臉,就連奴才車夫都是直接對姑娘動手…昨日的街道,有不少人都瞧見姑娘滿手鮮血邊哭邊求,邊扔出了血帕子求救…百姓未能成功營救,還被車夫當街恐嚇…
于是玨王府的傳言又多了一條:恃強凌弱,有恃無恐…
再有后來從王家去玨王府的七八輛馬車,更是篤定了這事…有說王家是去討公道的,有說王家是去接人的,總之是去給魏小姐出頭了。
只可惜,出頭未成。
馬車群最后灰溜溜無功而返的場景也是不少人瞧見的。于是道聽途說間,玨王府又多了疑似“罪名”:是仗勢欺人不肯放人?還是扣押了魏小姐?…
流言的散播一開始只是直指竇氏,但很快便演變成了對玨王府和玨王的指責。朱常玨往日行事作風便是幾個皇子中最囂張的,這個時候,許多成年舊賬都被添油加醋翻了出來。
一夜之間,關于玨王府和玨王的故事叫人津津樂道…
事實上,就連那車馬群的主意也是程紫玉出的。
魏虹聽信了她的鼓動,認為這只是以退為進,假裝出走逼迫朱常玨來哄人,但事實程紫玉要的,還更是馬車群浩浩蕩蕩往返進出玨王府,以此來引起所有人的關注。王家只有兩輛馬車,為此魏虹還自掏腰包租了另外的五輛馬車…
太后原本還想尋事,倒是沒料這事還真就丟了皇室的顏面,于是順水推舟當著眾妃嬪沖貴妃狠狠一頓呵斥。
貴妃顏面無光,心頭難免生出怨言。當然不是對兒子,而是覺得竇氏惹了是非。
太后當即便召了竇王妃和魏虹入宮。
竇王妃少不了被一頓數落。
魏虹跟著南巡隊伍入京,從太后到皇帝都知道,但既然魏知縣當時也未有任何表態,眾人也都睜一眼閉一眼,只以為是朱常玨收了個尋常侍妾。入京后,一般場合魏虹也沒怎么出現,這樣的小事眾人早就忘了。
眼下,卻正好給了太后機會發作。
若是側妃貴妾,自然要報備宗室走一系列程序。若只是個侍妾,那么便是奴婢,只需府里自行安排,將戶籍重新登記造冊…
偏偏朱常玨從一開始便是用“側妃”之名來誘騙了魏虹,為了讓魏虹和她爹為他所用,便一直懸而不決,所以導致魏虹此刻的戶籍還在荊溪,身份上便不清不楚了起來…
這原本不是大事,在權貴之中也很普遍,但眼下偏偏窗戶紙被人捅破了。再加上昨日關于魏虹和玨王府的各種流言,這事反而越發棘手起來。
太后狠狠一頓訓斥。
認定是竇氏的失職。說她不大度,不周到,不賢惠,不慎重,不周全。
說若竇氏早些將人身份辦好,昨日的事便都不算事,便都成了家事,誰也不好多言。說來說去,是她這個主母沒當好。
竇氏一肚子委屈,卻只能跪地俯首忍氣吞聲,周身發顫。她倒不是氣太后,太后說的都是實話,她只是委屈…
而貴妃被太后斥責在先,這會兒丟了顏面在后,也是憋了大火。
怕太后又會將這事牽扯到兒子頭上,貴妃便當著太后之面,沖著竇氏也是鋪天蓋地一陣教訓。
竇氏有理無處訴,她才真是氣得發抖。
這么一件破事,不讓魏虹進門是朱常玨的意思,到頭來不但鍋是她背,她還招惹了一連串不好聽的名聲,怎么看,都憋屈難忍。
她惹上是非,壞了名聲也就罷了。可她竇氏是大族,那些亂七八糟的帽子休想亂扣。
她心下冷哼,生出了些報復心思。
她索性徐徐拜下,表示自己沒有半點不甘不愿。她是極其愿意迎魏小姐入府的,只要太后娘娘點頭,她保管三天內,就風風光光將魏小姐迎入府中…
對竇氏來說,她并不覺得蘇家對朱常玨的登頂有多少幫助,但蘇二的威脅卻比魏虹要大多了。既如此,她又何必為朱常玨強撐?他若要遷怒,她便全都推到他那個好娘和好祖母身上…
太后滿意于竇氏的識相,貴妃幾次想張口,可瞧見腰板筆直的太后,還是只能將話吞了回去…
而程紫玉瞧著虎視眈眈盯著竇氏的張貴妃,再看了看眼神堅定的竇氏,心道昨日信手而來的謀算效果竟是出奇的好。如此一來,魏虹不滿朱常玨竇氏,朱常玨與竇氏互生不滿,貴妃與竇氏又相互埋怨,這玨王府家宅也不會安寧多久了…
她心情不錯,找了個空子,請了太后允許,便去探望王玥了。
可程紫玉不提王玥還好,一提王玥,太后對竇王妃和貴妃更是不滿了。
魏王兩家關系如何太后知曉,可王玥在宮中這么長時間過去,她卻一次都沒接到魏虹那里請求探視的帖子。魏虹有錯,可也未必明白程序。作為主母和婆母,竇氏和貴妃推卸不了責任。畢竟她們不幫忙遞拜帖,魏虹也進不了宮。
眼下流言散播,卻不僅僅是丟了皇室顏面。太后氣惱的,更因王玥乃自己一力保下,可這些人也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了眼中…
這更成了太后發作的一個切入點…
就這樣,竇氏和貴妃均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尤其是貴妃,她其實連魏虹長什么樣都想不起來,可卻因著這么個鄉巴佬小賤人而幾次三番丟了顏面被斥責,連帶著兒子聲名都受損,這口氣這把火,是怎么都吞不下去…
那邊太后讓芳嬤嬤將魏虹帶去偏殿檢查了一番身上傷,她也想知道,昨日那些流言真假。
哪知發現,魏虹身上除了昨日宴席上傳聞的那些傷口,還有不少其他…紅印,青紫和勒痕。
而那些脖子往下的串串紅梅,叫芳嬤嬤一眼便明白從何而來。
“昨晚王爺是你伺候的?”
“是。”魏虹可憐巴巴垂著頭。“前晚也是。”
“玨王很寵你?”
魏虹扯了個笑,一臉無奈低了低頭。
“這勒痕…”芳嬤嬤眉頭微蹙。該不是被王妃還是什么惡奴欺凌了吧?
“是王爺…鬧的。”魏虹紅了紅臉。
芳嬤嬤輕嘶一聲。
再看魏虹身上這五顏六色,暗道玨王真是重口味。再看女子可憐跟兔子一樣,也是不由感嘆其是個可憐的,身上連塊好肉都沒有…
太后聽了芳嬤嬤的回稟,面色再次一沉,狠狠剮了貴妃和竇氏幾眼。
“胡鬧!天天陪睡著,寵著樂著胡鬧著,還不趕緊辦了?南巡時候,荊溪住了好幾天,魏知縣好歹忙前忙后,人好好一個閨女,瞧瞧都成什么樣了。眼下風言風語是什么事?皇室可不能丟了面子,叫人家看了笑話。這事還是趕緊趁早辦成家事,也好絕了那些悠悠眾口!”
竇氏等的就是這一句。反正難受難熬的不是自己,自己和何必兩面不是人。她趕緊應了聲是…
而另一邊,皇帝的意思和太后是一樣的。
皇帝聽了李純回稟,倒沒想到有人打上了蘇家的主意。他不高興了。即便他不能如愿,也不能讓事件脫離自己的掌控。
所以,在他聽聞太后已經過問此事后,直接遣了于公公來傳達自己意思:讓朱常玨趕緊將魏虹收進府。
“是侍妾…還是…?”竇氏小心問。
“侍妾。身份不夠,只能是侍妾了。但京中議論紛紛,總要給個交代,那便風光辦個幾十桌吧。”太后發了話。“雖為侍妾,但待遇要等同于側妃。”這是皇帝的意思,卻也正合了太后之意。
魏虹大喜,趕緊謝恩。
雖不是側妃,但到底進門了。憑她的身份,這已經是大榮寵了。畢竟整府她最得寵。將來高升也是早晚。按這趨勢,待王爺上位,她得個寵妃之位也是不難。當然她更高興的,是如此這般,蘇家便沒暫時沒指望了。蘇二想要進門,怎么也得緩上一陣。她要趁這段時間趕緊受孕,鞏固地位。
“這次你受了委屈。哀家便應承了你,他日你若能有運道懷上孩子,哀家親自給你做主,把你身份再抬一抬。”
那邊貴妃大驚。太后卻看都沒看她一眼。
太后直接命了竇氏。
“這事宜早不宜遲。你需幾天時間準備?”
“最多三天。”
“那就三天后辦喜事。今日便將喜宴帖子分發下去。你趕緊回去準備吧。”
“母后,太倉促了。而且這事,總要問一問玨兒的意思吧?”貴妃還想勸。帖子一發,就定下了。兒子看上了蘇家女,貴妃是知道的。
“長輩賜不敢辭。貴妃僭越了。”
太后輕飄飄的“僭越”二字便將貴妃給打發了。
僭越的代價立竿見影,太后又對魏虹補充了一句:“南巡一路,在荊溪那幾日最平順,哀家最高興,你爹功不可沒。哀家也要對他一表謝意。”
太后所言不假。
揚州那幾日最累,鎮江遇上了刺殺,金陵壽宴雖高興,卻出了薛駿和蕭家的破事;后來的嘉興雖好,卻偏鬧上了海盜事宜,整的人心惶惶。還是在荊溪的幾天,簡單的快樂,做做陶,賞賞景,泡泡泉,太湖垂釣吃三白,倒是高興。
“你表姐既然在宮里養胎,哀家惦念你思鄉之情,特準你每隔五日可以進宮請安一次。”
魏虹再次大喜。
她簡直不敢想象,自己這是什么狗屎運。王玥為求太后庇護做了多少努力她是知道的,可眼下的太后卻親自主動開了口?
這個意思,是不是愿意關照自己?是不是要給自己撐腰,不讓自己被欺負?以后,太后是不是也會給自己做主?
貴妃臉色再次一黑。竇氏看在眼里,冷嗤在心頭,趕緊告退去準備喜事…
太后滿意了。
便只當她…殺雞儆猴吧。后宮,在新君定下前,在她還有精力應付時,只能她獨大…
此刻的程紫玉已到了王玥那兒。
她有陣子沒來了。
這次來,她還帶了不少補品和軟料做的孩子衣物。
王玥謝了幾聲,隨后起身坐去了妝臺前。
她面色依舊不好,看著就虛弱,擦了粉也蓋不住滿臉憔悴。肚子大了不少,可在大肚的對比下,更顯得她整個人弱不禁風了。
“最近這段時日,除了芳嬤嬤,你是唯一敢來看我的。”
她淡淡一笑,無肉的顴骨更顯突出。
“好在太后憐惜,準我在宮中坐月子,算是了卻我一樁大事了。”
“你怎么看著又瘦了?御醫沒辦法嗎?”
“嗯。這胎太傷,一切都只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