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被拖走,朱常淇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父皇,兒子,兒子是被謀害的。”
“過去這么半天,你還是這么個說辭?”皇帝努力壓抑心火,他知道,這或將是他這輩子與這個兒子說的最后一番話了。
“是與不是,還重要嗎?”
“父皇,那尼姑早不來,晚不來,為何朝鮮王剛一來,她就找上門了?她定是受人指使。兒子覺得,說不定她從一開始就是餌。或者,她從來就是誰派來的?兒子明明給她藥喝了,可她還是有孕了。這也不可能!父皇,這些都是疑點,您得徹查。兒子是被謀害的,您救救兒子吧!”
朱常淇一臉希冀,死死拽住了皇帝衣角。
皇帝其實在給朱常淇一個說服和解釋的機會。他心里比誰都希望這事還能挽回。
可顯然,兒子讓他失望了。兒子并說不出個所以然。
什么?說不定?或者?誰派來的?疑點?
畜生!沒出息的畜生!
皇帝一腳踢開了他。
朱常淇竟是那般虛弱,皇帝這只用了六七成力的一腳竟讓他足足滾過去了丈余。皇帝幾乎氣炸。
這個逆子,本該年輕力壯的年紀,身子卻虛弱到這個地步,竟然半點不察嗎?顯然這是往日里便縱欲過度,時感疲憊才不知不覺病入膏肓都不知…
“蠢貨!沒想到,朕居然生了你這么個蠢貨!口口聲聲被謀害,卻連誰是主謀都說不出。你的臉都被打成篩子了,卻還是一點漏洞都找不到!句句辯駁都似是而非,毫無立場!被尼姑指著鼻子時你找不出疑點,此刻板上釘釘了你要朕為你徹查?怎么查?你告訴朕!查?再查下去指不定還要扒出多少丑事來!朕的臉都跟著你掉沒了,你蠢透了你!”
皇帝瞪著那靠床發顫的兒子,愈加惱火,抓起桌上黑漆漆的藥碗又砸向了朱常淇腦門。
朱常淇沒敢避開,任由黑糊糊的藥汁混著腦袋開花帶下的血水融在了一塊往下滴…
“你到現在才想到尼姑可能有問題?有問題又如何?人早就被朝鮮王帶走了!”皇帝咆哮。
“你以為她為何被帶走?朝鮮王真是為了保她?是為了利用尼姑來拿捏咱們!蠢貨!你若在尼姑上門的第一時間就找人弄死了她,你如果聰明些,使些手段證明尼姑所言都是謊話,你若是腿腳麻利點,哪里還來這些破事!”
皇帝扶額,頭疼不已。
他一片苦心留了時間給兒子善后,可這逆子壓根連善后的能力都沒有。是他要求高了,這逆子若麻利,壓根就不會有這事!
“尼姑是餌?你被謀算?你有證據嗎?郊外的搶劫是不是你謀劃?尼姑是不是被你強暴?尼姑是不是被你控制去了山上?你答沒答應把尼姑將來收進門?信物是不是你給的?那屋舍是不是你買的?山上的婆子是不是你安排的?
你敢搶人卻沒能力善后?你敢扣人卻還叫人神不知鬼不覺開了后門?你敢睡尼姑卻還連自己奴才搶了食都不知?你還有半點用?
你最厲害的,也就是帶著那幫公子哥一起吃肉吧?這一點,朕也甘拜下風!你高風亮節啊!畜生!這下好了,東窗事發,你可知這爛攤子將會多大?
眾目睽睽,宮門外人山人海,今晚一夜發酵后,這事明日將成什么樣子?朕明日或許將面對什么局面?
朕為你在朝鮮王跟前費了多少口舌?萬一對方不滿意賠償獅子大開口怎辦?那些與你廝混的公子哥,若是沒染病還好,萬一出了事,朕要背負多少罪名和罵名?還有,還有,你睡的是尼姑,正經尼姑!你知道若擺不平,多少佛徒會不平?會聲討?
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明日有多少人,多少御史會跑上門來參你?你做得起,但你擔得起嗎?”
皇帝越說越氣,又抄了一只花瓶砸了出去。
“你擔不起!你死不足惜,但你最可惡的是所有事都要留給朕來給你擦屁股!整個皇室,整個大周因為你蒙羞,都要被人恥笑啊!”
皇帝氣得胸口翻涌,指著朱常淇,咬了咬牙,終是擺起了手。說不下去了,再說自己先被氣死。
“于公公,找人擬旨吧!七皇子行為不端,有損國體,取消先前婚約,奪了王位,收回寶印和府邸,送去養病,隔離養病!”
“父皇!不要啊!”朱常淇連滾帶爬哭嚎起來。“求父皇憐憫。父皇救命!父皇,您莫要收回淇兒王位啊,求您!求您顧念父子之情。”
皇帝沒有回頭也不曾停下腳步,大步往外走。
于公公攔住了朱常淇:“七皇子還不明白嗎?皇帝正是顧念父子情才拿走了您的一切!皇上收回您的王位才是救了您的命啊!您…好自為之。先治病為上。”
皇帝很煩!
行至門外,還一腳踹倒了兩只花盆。
于公公大氣都不敢喘。
他知道,皇帝只有先做下嚴懲之態,才能讓朝鮮方消氣,讓御史們看到他的態度,最大程度挽回聲譽。
“讓御醫院院正帶著今日看診的三位御醫來一趟吧。”皇帝一嘆…
于是,御醫院很快就公布了朱常淇等人的病情:
七皇子所染并未尼姑口中所言的隱疾臟病。而是嚴重的傳染性肝病。
病情來勢洶洶,以致其面色蠟黃,體虛多汗。七皇子心有顧忌,所以沒敢當眾暴露。而尼姑不明所以,危言聳聽,所言不實。
現下,七皇子與尼姑均已被隔離,御醫院將全力為他們看診。此外,尼姑腹中有孕也不實,是由于病痛引發恐慌后吃錯了藥而導致的假孕。此刻滑脈已經全消…
而后,宮中又傳出消息:
七皇子對尼姑的扣押,純屬無稽之談。七皇子當日救下尼姑后,尼姑表示要報恩。剛好七皇子為了打獵,在山區買了一處房產,尼姑表示愿意幫忙念上九九八十一日經祈福驅邪。
一來二去,尼姑對七皇子生出了好感,有了還俗之心。七皇子念及姑子孤苦無依,便留了信物。
不過兩人前后腳得病,尼姑恐慌,又被山上婆子嚼了舌根,信了有孕,這才匆忙上門來控訴。否則,若尼姑真被七皇子控制,又如何輕而易舉從后門逃脫?七皇子又怎會只用了幾個婆子去控制尼姑?
至于尼姑牽扯出的一眾貴公子,更屬謠言。那幾位是聽聞七皇子買了新居上門討酒喝時,見過了尼姑一面。今日尼姑為了逼迫七皇子承認她,便信口開了河…
這樣的“辟謠”言論出來,是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的。出了丑事,總要找了遮羞布擋一下的。
官方這么說,百姓自然也就這么“信”了。
不久后,關于朱常淇的那道圣旨也下達了。說是七皇子今日惹出大亂,差點引發兩國糾紛,實在羞愧至極,主動退婚并交出了王位,并主動獻出了所有產業,打算變賣后用于行善。麗妃全力支持兒子善舉,自愿降妃為常在,將多年積攢和俸銀悉數奉出…
這筆銀子將大部分用于修廟塑佛及修路造橋,將于工部具體斟酌后下撥…
皇室做了表態,平息之意明顯。
宮里的熱鬧看不了,不少人都將視線盯去了朝鮮驛館。
不過還沒等到驛館那里有動靜,不少人的視線便被其他人和事吸引了。
先是平昌侯家小爺回府后便挨了侯爺一頓板子,幾個心腹被拿下分開邊打邊拷問,很快把小主子這些年做的胡鬧事都給抖了一遍。哪知還一下牽出了外室和私生子的事。那家剛剛從暈厥中醒來的少奶奶聽聞后實在受不了接連刺激,覺得沒臉見人,索性三尺白綾上吊了。
人被救下了,卻也鬧開了。
少奶奶娘家人正好來探病,頓時里里外外大鬧了起來,要求個說法。
一時間平昌侯家雞飛狗跳,鬧了個門前眾人皆知。也是趕巧,眾目睽睽下,正好碰上了京城治男科最好的孫大夫從侯府出來…
哪知孫大夫還沒跨出門檻,另外徐家吳家定安伯等幾家的家丁已經等在了門口,各要拉著孫大夫先為自家爺看診…侯府門前又是一出鬧劇。
今日傳出了暗病之說后,那些素好風月的公子哥人人自危,唯恐得了病而不知,幾番下來,京城那幾位擅男科的大夫成了搶手貨。好幾次,都有家丁侍衛為了搶大夫而大打出手…
此外,一夜之間,青樓勾欄無人問津,往日里千金難求一見的花魁都只能圍坐一圈嗑起了瓜子。
老鴇們拉客拉上了街頭,好幾次又是為了偶有的嫖客叫罵扭打…
大戲不斷,京城百姓茶余飯后談資更是不絕…
晚膳時分,程府宅子迎來了客人。
是朱常哲。
公務。
第一批的陶制指向物被送去了康安伯的水師試用。他此行是帶來了反饋,拿出建議和意見,與程紫玉李純探討改進之道。
指向物這事皇帝交給了他三人。所以他這趟來的光明正大。
程紫玉不可能孤身前往李純住處,而李純有事沒事便往程府來,朱常哲也就不請自來了。
程紫玉為了避嫌和避開朱常哲,只打了個照面行了個禮便離開了,留了朱常哲與李純兩人在前院吃飯喝酒說話。
不過,夜色剛沉下,她這兒便來了客。
黑色的斗篷下,是個嬌小身子。
來人是文蘭。
這大晚上突至,程紫玉一時沒轉過彎,有些不明所以。
“恭喜你心想事成!你身子不好,我便以茶代酒了。”程紫玉見文蘭雖看著虛弱,可氣色卻不錯。讓朱常淇身敗名裂,她做到了。
死不了,活不長,還要忍受病痛和一無所有的痛,朱常淇的日子可不是比死還不如。
文蘭豪爽,接過茶水一口干了。
見程紫玉正用晚飯,她一點不客氣地讓丫頭多添了一雙筷子,自己舀了碗湯,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餓死我了。裝了好幾日,一直都沒好好吃過一頓飯。”文蘭邊吃邊贊。“江南口味,真是不錯。”
“李純請的廚子。”
“哼,你跟我說這個做什么?存心潑我冷水呢。”
“你該不是專程來蹭飯的吧?”
“你覺得呢?”
“我以為你是來找我分享勝利喜悅的。”程紫玉沖她笑,讓人上了點溫熱的黃酒給文蘭暖胃。
文蘭嘴里塞了口菜,上來捏了捏她臉。
“真招人疼,難怪把你家李純勾的天天掉了魂。”
程紫玉剛拍開她手,文蘭便神情突然嚴肅。
“我找你有正事。”
大晚上的正事?要么很嚴重,要么是拖不得。
“那趕緊說。”程紫玉見她這一身黑色裝扮,顯然是掩人耳目出門。
“兩件事。第一,紫玉,你還記得,當日我說,將來若有機會,要請你幫個忙?”
“嗯。”這是對她幫自己除了朱常淇的感謝。
“好,機會來了。我知道五皇子在你這兒,你幫我安排下,我要見他。很簡單吧?”
程紫玉嘶了一聲,暗自思量她的用意。
今日剛除了朱常淇,她也該消停一陣才是。什么事讓她這么著急要找五皇子?五皇子又能給她什么利益?還是說她先前的那處謀劃還沒結束?
“我與他沒有交情,貿然找他,他一定會避嫌不見我。但你與他有合作,所以我先前便打算找你幫我約他,既然他今日上門了,便也省事。如何?”
程紫玉雖一頭霧水,卻還是應下了,讓入畫去前院跟朱常哲說一聲。
“先說好了,他見不見你,我不保證。你們有什么謀劃,也別拉上我。”
“瞧你那小氣樣。放心,都是小事。沒有謀劃。告訴你也無妨,我打算請他收容了我。”
“收容?什么叫收容?”
“他不是已經有了個側妃了?那再多一個也無所謂。我看好他,愿意幫他。我雖失了身子,但有皇上壓著,外界可不知。他嫌棄我也不要緊,做假夫妻也不要緊,只要互利互惠。他是聰明人,我要的也不多,他會答應的。”
“什么?”程紫玉差點要掏耳朵。“你不是說,想跟你爹回朝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