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駿有些驚魂未定。
他沒想到會認錯了人,他也不知怎么就掉進水里了,而他最沒想到的,是皇帝太后怎么也在附近…
他感覺他是被人推下水的,那么是有人要毒害他嗎?那人是誰?嫉妒他的同僚?打壓他的上司?惹上的仇家?這姑娘又是什么來路?自己沖過去是打算英雄救美的,可她落水難道不是意外?是他們都被算計了?…
一時間,接二連三的念頭在他腦中閃過。
他看見那姑娘還未醒來,皇帝眼中閃著厭惡,圍觀眾人目露鄙夷,太后更是面色不爽快。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懷疑他“私會”那女子!
他堂堂正處于上升期的翰林,可不能叫名聲就這么毀了!
薛駿這才有機會細細打量那女子,弱質纖纖,長得尚可,但周身沒有半分高雅氣度,充其量就是小家碧玉。這樣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會去私會?
薛駿眼里閃過的厭惡掩都掩不住。
他忍不住想到,會不會是這女子看上了自己,所以算計了自己?這才是自己也跟著滑進了水中的原因?…畢竟自己也算是個青年才俊,前途不可估量。這種小地方的姑娘,哪個不想攀個高枝?話本里也都是這么演的不是嗎?
這樣一想,薛駿的恨意更是明顯了幾分。不行,他必須撇清了!
不論如何,他總要為自己先行辯駁的。
他跪到了皇帝跟前。
“皇上明鑒,叫皇上看了笑話,是臣無用!臣并不識此女,只是臣散步賞景至此,水榭霧重,并不知水榭另有他人。在臣發現水榭中有女子身影時,便已急急欲退。然而卻聽聞了救命聲,發現這姑娘落了水。
性命攸關之際,臣自然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便想試著拉住這姑娘。可人沒拉住,情急下,臣自己卻是落了水。臣并不會游水,如此一來,反倒鬧了笑話。一切都是意外,請皇上明鑒…”
奮不顧身的英雄救美,怎么也比壽宴上的男女私會好聽多了,皇帝的面色松了不少。
“朕自會查證,你若無罪,自然無虞!”
薛駿瞧向身邊正被救治,往外吐水,隨時可能清醒過來的程青玉,卻是無意瞧見了她裙下露出的一小截羅襪。
雖質地不錯,可卻被洗得有些發黃了,那寒酸氣更令得他后背一涼。
不行,僅僅如此也不行。
他與這女子牽扯上,萬一眾口鑠金的逼他娶了這來歷不明的女子怎么辦?他是要做大事的,這樣的女子拖累了他事小,可若因此而失了主子的心,他或將成為廢子,或要丟了性命。
不可!不可!
他還等著平步青云呢!
薛駿心下一定,頓時一臉憤慨。
“皇上,臣斗膽,要求徹查此女來歷!好好的小姐,怎會孤身一人在這水榭之中?那水榭欄桿足有半人高,這位小姐怎會摔落水中?她早不摔晚不摔,為何臣剛至水榭,她便落了水?臣雖救人心切,可到底也有了防備,又怎會莫名其妙陪著她落水?”
薛駿到底是翰林,說話條理清晰,簡單幾問鏗鏘有力,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頓時嘩然。
皇帝本想趕緊息事寧人收場,可這么一來,若強行收場,未免叫人非議…
“反了!”太后可沒有皇帝的顧忌。今日是她壽辰,她一心想要豎威,此刻自然要求嚴查。
太后冷笑了起來。“薛翰林,你提出的質疑極是,你若受了委屈,哀家自當給你做主!”
“薛翰林究竟要說什么?”皇帝沉聲。
“臣覺得,是這位小姐將臣拉入了水中。”薛駿沒注意到皇帝的冷峻,得到了太后的承諾后,他頓時腰板直了起來…
五皇子得命正在詢問事發狀況。而程紫玉則在欣賞著皇帝越來越緊繃的表情,又見皇帝的視線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她嘴角頓時揚了又揚。
她知道,皇帝在尋找朱常安。
皇帝已經惱了。
他給了朱常安一個機會,然而一切還未開始,僅僅處于準備階段,顯然朱常安的不足便已經開始暴露了。瞧瞧,這就是朱常安選的人!這就是朱常安帶進來的人!才多大一會兒功夫,便已經開始惹出雞飛狗跳的破事來了!
他如何不惱,如何不失望,他此刻能怪責的,也只有朱常安了。
薛駿的質疑條條有力,皇帝至少信了大半。就從此刻看來,很明顯這個程青玉是有問題的。
要不然一個瘦弱小姑娘怎么可能將一個成年男子拽入水中?皇帝忍不住開始懷疑,或許這里邊就有朱常安的手腳。
會不會這家伙弄來了程家二房還有別的花樣?
疑心一起,皇帝的氣息有些壓不住,眸子也瞇了起來。拿了雞毛當令箭,這是連他也算計上了。真真還是不堪重用啊…
程紫玉瞧見,皇帝背在后邊的雙手握得緊緊的。呵,她倒不信,已經被皇帝惦記上的朱常安這次謀劃還能成!…
朱常哲問了一圈后,走到了薛駿跟前。
“那么本皇子來總結下,就是說薛翰林與這位姑娘并不是在此私會,相反,是薛翰林見義勇為,舍命救人,卻被地上這個素不相識的女子給算計了。是這樣嗎?”
“五皇子明斷,正是!”
“你撒謊!”五皇子義正辭嚴,一字一頓。“本皇子已經問過了一遭,你落水前,便口口聲聲喊著‘程小姐,我來救你’和‘程小姐,把手伸出來’,是不是?你還敢說你不識這姑娘,你可知這是欺君?”
薛駿猛一抬頭。他怎知的?
“我…我沒有!”他抖若篩糠,卻分明底氣不足。
“不用否認!聽到的人可不少!難不成還是本皇子誣賴你不成?”朱常哲一個示意,便有兩隊侍衛小跑上來。
“他們都聽到了,他們都是證人。一隊是聞訊趕來的巡守,一隊是此地的駐守。”
侍衛們齊刷刷表示他們都聽到薛翰林的對地上姑娘的兩句呼叫。
朱常哲擔責,頓時哼聲霸氣斥責。
“好個鬼話連篇的薛翰林!枉費父皇對你的一片栽培之心。此刻本皇子先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我且問你,水榭霧重,人又已落水,你根本不可能看出水中何人,所以,你是與這位小姐早就有約,是不是!你若說不是,那么便是你有其余目的!是不是!”
五皇子步步緊逼,薛翰林腦門熱汗齊滾。
“不對,不對!”他想到了。“我沖去救人時壓根在場就沒有人,你們怎么可能聽到我說了什么?你們誣陷我!”
“呵呵,薛大人,敢做就要敢當!今日什么日子,潘家園子防衛森嚴,水霧榭占地十多畝地,怎么可能沒人?你幾個說吧,本皇子便不枉做小人了。”朱常哲示意侍衛長。
“啟稟皇上,臣等負責水霧榭巡守。水霧榭地形特殊,吾等巡守自不能待在水榭壞了景致,示以臣等都巡守在熱泉外圍地。
這位姑娘孤身到此后,臣等也覺得奇怪,但恐驚擾貴賓便并未現身。一刻鐘后見薛大人到了此地,臣幾個本以為薛大人瞧見水榭中有女子便會顧及男女大防而退開,哪知薛大人走近之后,反而加快了腳步沖水榭趕去。
臣等尚未來得及提醒,這姑娘便落水了,薛大人口口聲聲喚她‘程小姐’,讓她別急,隨后薛大人便跟著落了水…至于水榭中究竟發生了何事,兩位是如何落水的,臣等并不知曉。”
所有侍衛齊聲應和,他們并未撒謊,這確實就是他們看見和聽到的。
“薛駿!”朱常哲又喝到。
“你可知,你的性命便是這幾位侍衛所救,他們若晚到一步,你沒命了。你不感恩就罷了,還要誣陷他們冤枉你不成?”
“臣幾人都是職責所在,不敢談感恩。臣幾個也不敢妄加揣測,有一說一,只將眼見耳聞相稟。臣幾個愿對天起誓,所言句句屬實!”
“沒冤枉你吧?你還有何辯駁之辭?”
朱常哲哼笑。
“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侍衛們都在附近,你們能這么及時被救起?這么個偏僻之地,若真無守衛,你們豈不是叫天天不應?正應了老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薛翰林糊涂啊!”
朱常哲暗自發笑,悄悄看了眼太后身后的女子。
她的心思如此縝密,一開始她找丫鬟來求助時,他雖一口應下,可還是有些疑慮。畢竟防務上他有部分負責,若是出事,他也要擔責的。
可她的計劃很嚴密,他思忖了一番,最后發現這么大一出設計,竟是可以圓過去的。甚至,她連他都考慮到了,既保證了他的利益,還確保了不給他添麻煩。此外,她還送了他幾份欣喜的人情…
這樣的合作他求之不得,自然要賣力!朱常哲心里更是堅定了要與那女子繼續深度合作的心思。
而這會兒的薛駿聽得直迷糊,趴在地上晃著腦袋。他越聽越害怕,他分明是遭人算計了。
“不對!你們冤枉我,哪有什么程小姐?這女子鬼知道是什么人!”
而朱常哲早已懶得搭理薛駿。
那廂程青玉嗆的幾口水都已吐出,幾針施下去,已經醒來。
朱常哲蹲身程青玉身前,溫和問到:
“程小姐醒了?你看看,可認識這個人?他與你一起落了水,剛剛被侍衛救起,可他說,他不認識你。是你在故意算計他,并拉他下水。可有此事?”
程青玉聞言,一個激靈,顫了兩顫,便基本清醒。
她順著朱常哲示意看去,跪在皇帝腳邊喊冤的男子,唇紅齒白,文弱書生模樣,一身濕漉漉,他的人她不識,可那聲音分明是喚著她“程小姐”,跳下水來“救”她的那個人…
怎么回事!
不是大皇子!
她等的人是大皇子啊!
可她怎么說?
不能說!
大皇子若知曉她在算計他,只怕會先弄死她!
是這個人!
這個人算計了她!害她前功盡棄!害她此刻功虧一簣!
程青玉心頭怒火中燒。
她有志向,要做大事啊!此刻算什么?她的名節毀在這個人手里了?可這人害了她還說不認識她?
不對!
程青玉想起來,落水后,這個人將所有體重都壓在了她的身上,將她死死悶在了水里,只怕他要毀的不是她的名節,而是她的人?
“好在你被救治及時,已經無恙了。”朱常哲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所想,“若再晚一步,只怕性命不保。”
程青玉的面色再次一變,頓時意識到了處境。
“五皇子救我!”
蹲身眼前的朱常哲眉目清朗,比那大皇子看著溫和,比地上痞子更是強了萬倍。不如…
程青玉頓時淚如雨下,楚楚可憐似只無辜白兔,她小心翼翼拉住了朱常哲的袖子,“民女冤枉。五皇子光明磊落,萬民稱頌,求您救我!”
說話間,她的手抓得更緊了些。
朱常哲眉頭一蹙,強忍住了一巴掌扇出去的沖動。
“有沒有冤枉,找皇上說去!”
他一把扯開了袖子,眼里怒意翻滾。他的袖子她也敢抓,他還沒娶妻呢!可別來糟蹋了他的名聲。
他忍不住拿了汗巾擦了擦袖子,隨后瞧了眼手中那不想要的汗巾,錯了錯牙,將汗巾扔去了侍衛懷里。
他抬頭的瞬間,竟是向程紫玉的方向看去。
對方眉眼淡淡,正沖他微微扯笑。
等等,朱常哲有些納悶。他被賤人抓了袖子,為何第一反應想去看她的反應?
不過,看她是對的,都怪她將他扯進這雞毛蒜皮里。可她還能對自己負責不成?哼!她還笑?很好笑嗎?只是…為何見她高興,他也愉悅了起來?
朱常哲有些失神。別的女子都怕他,為何她不怕?他不喜歡笑,可最近笑得有些多了。不對!哪里不對!朱常哲突然想起來,最近他的幾次笑,都是沖著她…
這個念頭一出,倒把他嚇了一大跳!
他趕緊收了收神…
程青玉倒是聽話,已經在宮女攙扶下跪去了皇帝腳邊。她好不容易脫了囹圄,她不甘心!此刻危機她若不能自證,她便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