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一刻鐘后便收到了朱常安院子里的消息。
她笑了笑,都在她的預料中,金玉的苦難真正開始了,朱常安后院的雞飛狗跳也不會停。
而她更關心的,是朱常安昨晚究竟去皇帝那兒說了什么。
李純不負眾望,柳兒很快收到了消息。
“他真能撬開于公公的口?”程紫玉本沒抱多少希望。
因為她前世便知于公公口風很緊,她曾經也試過,但不論金錢或其他利誘,于公公都盡了他皇帝跟前人的本分。不該說的,不管多少銀子,他都一字不漏。
“于公公和主子是皇上最信任的,往日里他二人不是一里一外,便是一左一右守在皇上身邊,相處多了便有些相憐相惜的默契。”
柳兒壓低了聲音:“夏薇姐姐說,主子和于公公是有私交的。”
程紫玉眸子亮了亮。
前世的于公公誰的陣營都沒站,在她死之前,他都和李純一樣,似乎只有皇帝才是他的主子。
可誰都知曉,于公公作為內侍總管,權利極大。別的都不論,他還掌管著尚寶監。換而言之,皇帝的玉璽、寶符,將軍印信都在他的手上掌著。
而李純…手上除了皇帝的親兵,皇帝身體垮下并疑心病大發時,更將御林軍交到了李純手上。
程紫玉嘴角抽搐,怪道他底氣十足。
某日若皇帝不行了,他只要有那個心思,與于公公來個里應外合,別說選皇帝,甚至扶持傀儡皇帝,哪怕是爭天下也是不在話下…
她忍不住一嘆。
前世,在李純將她攔在御花園時,她若真的和李純賭上一把,又或者朱常安真將她拱手相讓,或許她不用死,程家也不會倒,李純更不會受害,一切都會不一樣…
柳兒還在說著,程紫玉趕緊將思緒抽離了回來。
“于公公說,皇上是看在四皇子最近的表現才見他的。昨晚四皇子一到便說,他有個想法。他有辦法讓皇室的收入翻番。皇上瞧了他一眼,見他信誓旦旦,明顯起了興趣,讓他繼續,可他卻暗示這事要私下說。于是于公公便被支出去守門了。”
“大概正是因此,于公公才心氣不爽,今早主子一探,于公公便憋不住,又是唾罵又是恨恨地全都吐了出來…”
“等等!朱常安說,給皇室創收?不是朝廷?”
柳兒連連點頭。
“是皇室,奴婢記清楚了。”
“嗯,你繼續。”
“然后,他們就在里邊說話了,外邊聽不見,于公公也不知。”
“金玉呢?她也見皇帝了?”
“對,金玉是得了傳喚才進去的。關門時,于公公聽見皇上問她擅長什么。之后,于公公再不知了。后來,四皇子和金玉出來時都挺興奮的。皇上的表情也不錯。于公公進去伺候皇上時,皇上還在嘀咕說:他想折騰,便給他一次機會去搗鼓,也不抱多少驚喜,但愿別丟人現眼就成…”
“不會就只這樣吧?”
“姑娘英明。后來,皇上還宣了負責內帑的蔡公公,讓他拿了一封銀子去給四皇子。具體數額,于公公并不知。隨后皇上便歇下了。”
“能打聽到這么多,已是不易了。”
程紫玉開始細細思考起來。
內帑,即皇帝的私庫,也就是皇帝的私房銀子。皇帝拿了他自己的銀子給朱常安?正應了朱常安所說的:“給皇室創收”?…
皇帝開銷巨大,每個皇帝都有自己的小金庫。皇帝會在外邊悄悄放利掙錢,也會讓心腹投資做私產;有些皇帝甚至會將銀子投在鹽運上,用巨大的收入來維持龐大的支出。
朱常安竟然能說動皇帝拿銀子出來?
他有本事幫著皇帝打理某一項投資?
皇帝動心的,要么是一本萬利,要么是收益巨大且穩固,要么便是不用操心的!
他究竟向皇帝出了什么餿主意又做了什么保證?
其中還牽扯進了金玉,皇帝又問金玉擅長什么,那是不是…
不會吧?
金玉能擅長什么?金玉長在程家,除了陶,她還精通什么!朱常安,他難道想打陶的主意?
可就憑金玉那半吊子的水平?這會兒的金玉才十四,許多技藝她還只學了個半桶水,她沒那底氣!她連泥的配方都還未掌全,更別說燒造的水平了。
若是真的,只能說…胃口不小!
可皇帝不是傻子,既然真的給了銀子,說明皇帝也想一試。是他們拋出的利益太誘人,還是他們的口才實在出色?…
程紫玉一直耿耿于懷一件事:前世最后時刻,當她回到荊溪時,整個荊溪陶市場幾乎灰飛煙滅,陶價已崩,災民遍地,滿目瘡痍。往日富庶都化為灰燼,這一方之地可能被打壓,可那個市場去了哪里?
她當時就懷疑,荊溪陶的市場被挪走了。
有需求自然有市場有生產,偌大一個產業絕對不可能憑空消失,所以,只有一個可能,被換了地方!
若她的猜測正確,那么前世那種狀況下,最有可能干這事的,是朱常安!而他最大的幫手,自然少不了金玉。
或許除了打壓自己,這更是他一定要找到金玉,并將金玉留在身邊的原因之一?昨晚為了金玉,他一擲千金,甚至不顧名聲,不管昭妃,只怕他早就有了更深遠的打算!
自己多了前世的磨礪,他身上也同樣多了那四年的歷練,從今往后,才是真正的戰斗!
程紫玉總覺得,朱常安還有自己沒想到的后手在。或許正是因著自己最近對他逼得緊,迫得他提早出手了。
但愿自己只是杞人憂天…
吉時一到,為期整整七日的太后千秋大壽慶賀禮便拉開了帷幕。
由于昨日在棲霞寺已經禮過了佛,今日過程便簡便了不少。
太后身著繁重禮服求天拜地,上香乞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隨后高高上座,接受眾人跪拜朝賀。
隨后皇帝上徽號禮,給太后加了“敬壽”的徽號。
皇帝又親下圣旨,祝福太后千秋萬歲。蠲免拖欠的賦稅,普天同慶,天下大赦。皇帝慈孝,又以太后名義頒下幾道利國利民慈善孝舉,并在大周境內廣修廟佛為太后祈福。
京城過來的“九九壽禮”已列成了冊子,以八百里加急速抵達了皇帝手中。為表慶賀,廣州運來了翡翠亭,湖北敬獻了水晶樓,如此珍寶足足八十一件。此外各屬國和外國也均是貴禮不斷,禮官一一報來就用了兩刻多鐘。
之后眾人便鑾駕排開,浩浩蕩蕩開始巡游,接受來自萬民的祝福。
一時間,禮花滿天,贊譽連綿。
賀壽戲曲此起彼伏,滿眼望去都是祥和喜慶的色彩。大路小徑張燈結彩,大小戲臺鱗次櫛比。分地張燈,剪彩為花,南腔北調,舞衫歌扇。太后乘坐金輦,皇帝乘馬前導,御駕經過,百姓跪迎。
鮮花滿天,錢幣遍灑,歡呼連連,無人不道萬福,無人不謝皇恩。
幾條主街走完,已近午時。
皇帝宣布大宴開始。
潘家跟前的流水宴一字排開,一直排了兩條街。整個金陵城更是開了九處派喜點,流水派發如意菜,紅燒肉,長壽面,壽桃包和紅雞蛋…
潘家內部更是大開筵席。
主宴地早就準備妥當,今日卻是第一次露出真面目。
據稱,打通了幾大宅的潘家拆了整整六個院子,推平了竹林梅林桃林各一大片,才拾掇出的主宴場。
宴席地建在室外是太后的意思。她在宮中被拘了幾十年,早已不耐那憋悶。
現下一見宴席地被生機盎然的美景包裹,亭臺樓閣近在眼前,隨處皆是鳥語花香,幾座大涼亭各自能擺十幾桌,卻錯落有致建在景里,不見俗套,處處雅致,太后自是滿意得不得了。
當下,太后便贊了負責宴席的朱常安和朱常哲,并一人賞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對玉瓶下去。潘家的家主更是得了太后的賞金以及大量賞賜。
今日,顯然,只要討得了巧,那是個個都有賞的。
按著規矩,這樣的宴席是要連開九日的,太后節儉,還不愿擾民,主動要求縮至七日。
所以在接下來的七日中,按規矩子孫都要環繞太后膝下陪伴盡孝。
入座主亭,太后主桌主位坐定,帝后皇孫妃嬪環繞,自是喜氣洋洋。程紫玉得了個太后給的恩寵,在主亭也得了個位置。可雖坐得偏遠,但在一群皇親國戚里占個座,還是叫她略感不安。
李純也坐在主亭,他的位置偏向過道,來往眾人都要經過他身前,顯然他還有一層防務之責。
主亭里落座的都算是貴人,座位是不會輕易動的。這意味著,若無意外,接下來幾日她都沒法自在了,這令程紫玉微微抽了一口氣。
她倒是寧可坐得遠遠,落個清閑。也不知祖父是坐在了何處,母親和紅玉她們來了不曾?他們是坐在外圍園子里,還是也在這片場地上?
按著慣例,一般要到宴席的后半程才能自由活動,這會兒她只能再忍一忍了。
正式開宴前,按著規矩,皇帝獻禮。
皇帝按儀制獻銀萬兩,大小珍珠串各三百件,大小珊瑚珠串各三百件,上用鍛紗六十三,官用鍛紗三十七…
隨后皇帝宣布開宴。
宮女們魚貫而上,珍饈美食擺上桌來。
帝后帶領眾人再次拜請太后用膳,太后淺嘗了三道菜后,宴席才正式開始。
霓裳曲開,羽衣舞始。
皇后打頭陣開始獻禮,皇后獻上的一尊赤金打造的無量壽佛。隨后是大皇子,代表太子的太子妃,眾皇子,挨個開始獻禮…
程家這樣的商戶在午宴明顯是輪不上的。估摸著最快也要到晚宴才能排上位置獻禮了。
大皇子獻上的是古董玉凈瓶,太子的禮是前朝名家的真品祝壽圖和一卷孤品手抄佛經。兩位皇子所贈均是來歷不凡,各自都至少價值五萬兩,且是很大一番心思得來。
太后夸了兩人,太子妃得了皇后示意,親自站到了太后身邊幫著布菜。
到了朱常安,和文蘭一樣,程紫玉也是給予了極大的關注。她們都想看看,朱常安的壽禮幾次三番波折后,最終折騰出了何物…
由于身份同不屬于皇家,卻偏偏各有各的“貴重”,于是今日文蘭與程紫玉的座位竟是相挨而坐。
面對朱常安,文蘭輕聲一嗤,程紫玉微一勾唇,倒算是有幾分默契。
程紫玉舉杯敬了文蘭一杯,文蘭仰頭喝下,兩人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我剛剛去跟昭妃討債,她說,散宴后就把銀票給我送來。”文蘭笑了一聲。“她哪來的銀子呢?”
應該是先挪了皇帝的那筆銀子了,程紫玉跟笑。
“那我一會兒也去討債看看。”
朱常安若能還了文蘭的銀子之余,還一口氣拿出買金玉欠下剩余的兩千兩,那至少說明皇帝給了大數目的銀子由他“折騰”。皇帝給的數目一定與他計劃的可行性是成正比的!
而程紫玉很想看看朱常安的底氣有多少…
正在獻禮的朱常安面色并不好看。
他撫著傷口,在左右攙扶下慢慢跪地,最后只是獻出了一件中規中矩的白玉觀音。
這顯然是王玥準備的。
朱常安有些尷尬,皇帝太后知曉他的處境,不咸不淡地叫了起。
程紫玉也覺得這禮過于平常了。
各位皇子都在想著出奇制勝,至少要體現心思吧?可這白玉觀音,太后至少已有不下數十尊了。記得前世太后壽宴那幾日,各種觀音更是收了二十多尊,朱常安不可能沒印象了。
想來這是王玥不愿大肆投入,而朱常安也無其他選擇的結果了。
就連文蘭也刺了一聲:“丟人”…
已輪到朱常哲上場。
一個錦盒已被抬到了太后跟前。打開后,里邊是一只碩大的玉質壽桃。
“不錯!”太后頷首。
“這壽桃在佛祖跟前受了九九八十一日的香火,還請皇祖母接受福澤。”
“好!”太后凈手上前將桃一捧,卻見那桃撲地裂開了。太后的面色從驚到喜,最后笑開了花。
一溜兒的粉紅色嬰兒拳頭大小的玉質小壽桃正從那大桃里滾出來,無比喜氣,無比可愛,無比討人歡喜…
程紫玉嘖嘖稱奇,文蘭卻沖她輕聲一咳。
順著文蘭的示意看去,是王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