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妃倒是沒想到自己的示好會被拒絕,唯有努力壓下火氣。
“萬變不離其宗,你這孩子,這…”
可文蘭卻直接打了個哈欠,再次打斷昭妃。
逐客令下得很明顯了,昭妃卻似毫無眼力見兒,半點沒有要起身的意思,文蘭見狀自是對她此行的目的一清二楚。
“怎么累成這樣了?一會兒母妃給你燉參雞湯來補身子。”
“參雞湯喝了十幾年,早就喝不下了,文蘭倒是覺得娘娘您前日賞我喝的血燕不錯。”文蘭笑得天真,昭妃的心也跟著抽了起來。
王玥從王家回來后,給她孝敬來了一斤南洋血燕。前日她迫不及待將其中一片零碎的添頭燉了,哪知還未來得及開吃,跟來追問程紫玉與朱常安關系的文蘭便到了。
當時昭妃為了安撫她,心疼地分出了大半碗端給了她…
其實血燕也不是真的多稀罕,昭妃身處妃位,每月都會分到三兩燕窩的。可這種東西貴且不經吃,又不是必吃不可,到底一斤能賣兩三百兩銀子,所以昭妃從來不吃。她寧可攢下送出宮換銀子,也舍不得浪費在口腹上。
此刻文蘭明目張膽開口要那燕窩,她的心一下便揪了起來。
“成啊,不就是燕窩嗎?一會兒母妃燉好了給你送來。”私下,昭妃都以“母妃”二字自稱,以往總能哄得文蘭笑得嬌羞。
“娘娘,您平常燕窩喝的少,上次您的燕窩燉的火候有些不對,簡直暴殄天物了。不如您把您那一斤燕窩都拿來我這兒,我家綠喬廚藝不凡,以后您想喝,我便讓她燉了給你送去,也是文蘭的一片孝心是不是?”
“呵呵!”昭妃面在笑,心在滴血。
這個小賤人,她倒是開得出這個口,明目張膽要吞了自己的燕窩啊?還好意思拿孝心說事!
“文蘭說的是,母妃那管事嬤嬤笨手笨腳,昨日煮壞了兩回燕窩。所以母妃那這會兒可沒有一斤了,約摸就剩下了半斤。難得文蘭一片孝心,一會兒給你送來,母妃也不差那一口燕窩,你既喜歡,就留著慢慢吃。”
昭妃咬了咬牙,尋了借口擠出了半斤來。這樣也好,這丫頭收了自己東西,一會兒自己開口時,她總不能拒絕了吧?
文蘭暗暗嗤了一聲,起身謝了,隨后又打了一個哈欠。
“逛街高興吧?可買什么新奇玩意兒了?”
“不是要采買壽禮嗎?娘娘忘了?可累死我了。”
“可買著了?”昭妃眼一亮,這大事,她差點忘了問。
“哪有那么容易?”文蘭嘆了一聲。
“怎么?沒瞧見合適的?”
“倒不是!瞧到合適的了!”文蘭端起茶抿了一口。
“快說說。”
“福麟齋,一尊玉觀音,我一眼就瞧中了!”
“玉觀音啊?”昭妃頓生失望。中規中矩,太后手頭應該就有,想要出彩就不易了。“不稀奇。”
“不是,娘娘您不知道。要說玉觀音,我也見過不少。可那樣的,還是頭一回瞧見。您知道的,玉觀音是不少,質地好的也不是沒有,可雕工和氣韻卻是最難得的。那座觀音不管哪個角度看過去,那觀音就像看著你笑,哎喲,我也不會表達。就你們周語里怎么說的,佛光普照?就是那種感覺。
還有,那玉我可瞧了,上好的羊脂玉,綠翡底座,通體油光水滑,沒有半點瑕疵。連那蓮花座上的水滴都是寶石鑲嵌的,還有,觀音手中的楊柳是瑪瑙石質地。整個一座觀音,華貴的不得了!是那家店的鎮定之寶!哎喲,反正說是說不清的,只有眼見才知那妙處!”
昭妃看著文蘭雙目熠熠發光,心下頓時也跟著激動了起來。這丫頭剛剛還懶洋洋的,能讓她一聊就興奮的,那絕對是好東西。這丫頭別的不在行,在這些寶物上那是絕對有發言權的。
“既然那么好,你怎么沒買下來?”
昭妃也心動了,安兒的壽禮,就該是這樣華貴的!有玉有翡有寶石,不比先前訂的什么陶不強多了?
“太貴了!”
“胡鬧!”
昭妃面色頓時黑了。她可真想一口呸過去。這小賤人!
“文蘭你可別忘了,昨晚是你打碎了安兒的壽禮,當眾表示你來負責的。那是對太后的孝心,豈是銀子能衡量的?若是有合適的,自然是不管多少銀子都要拿下來的!”
文蘭呵呵笑了起來。
“那觀音啊,掌柜的開價六千兩,我好說歹說,人家也要五千兩。即便如此,那掌柜還不情不愿呢!我今早告訴您了吧?我身上沒多少銀子了,我這趟南下也沒料到會出這么個事。我這會兒身上湊來湊去,也就勉強三千兩銀子。這可差了一大截呢?您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不您借我些啊?”
文蘭挑著眼角看向了昭妃。哼,老妖怪,事到如今還想來騙銀子?那她就不客氣地先開口借銀子了。
她昨晚一夜沒睡,就想著給這對母子添個堵。今日一大早,她的幾個心腹就走了一圈揚州城最大的首飾古董店,給她尋到了五六件最適合做壽禮的。
她仔細問了,覺得這玉觀音從價格和華貴度上,都是最適合她用來下套的。今日午后一出門,她第一站便慫恿了公主們去逛珍寶齋,公主們自然欣然應允。
這玉觀音的確好,她當時一眼就相中并確認了。
她本來還想拖兩日,哪知他們還敢上門算計她,那她就不客氣了。除非這老妖婆不想要壽禮了,否則這對母子絕對逃不出她挖的坑。
“五千兩?這么貴啊!”昭妃選擇性忽略了最后一句。
“貴是不貴,是整石玉料雕的,那種成色質感的完整玉料本身就不止三千兩了。許久不見這類精品,若不是我手頭緊,今日二話不說就拿下了!哎,可惜了。也怪我以為南巡不花什么錢,只隨身帶了幾千兩,若不然,這套壽禮送出去,太后有什么氣都該消了。”
昭妃眼里光更甚了。
“真有這么好?太后一見,就能樂得消了氣?”
“好不好,您得了空親眼去瞧一趟就是了。”
“那…既然銀子不夠,那壽禮,文蘭你預備如何呢?”
“還能如何,盡著我手里這三千兩置辦了。明日再出去逛逛,大壽還有幾日,總能有合眼緣的吧?”
昭妃不吭聲了,端起茶盅一口口啜了起來。
原本兒子訂的壽禮用了千兩,又有一千兩的加急費,再加上那一盒子寶石,事實總價都超過了三千兩了。
這會兒文蘭身上總共只三千兩,那她所謂賠償的壽禮只怕最多也就能出二千多兩銀去準備。要是這么一想,怎么就覺得自己那么虧呢?
昭妃忍不住一嘆氣。
若不是昨晚因為時間緊,怕壽禮會出岔子,她和兒子急著將鍋甩去文蘭頭上,昨晚他們母子壓根就不會讓文蘭直接賠償壽禮,而該不依不饒,讓文蘭賠償個三千兩,他們自己去置辦的。
現下,既然找到了好東西,還是能讓太后一見傾心的寶貝,五千兩又如何?文蘭她犯了錯,就該承擔!她該付出的,至少要大于自己所付出的三千兩吧?那么五千兩銀子的壽禮可不是正合適?她哪來的臉皮嫌貴?
“文蘭啊,母妃覺得,若那玉觀音真有你說的這么好,哪怕是借銀子,也要拿下來的。先不論昨晚之事,這都是你與安兒的心意是不是?太后高興滿足了,以后都是你與安兒的福氣!你們總不會虧的!”
“哈,您說的輕松,兩千兩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我在這大周才認識幾個人?能跟誰借去?真要借,也只能上皇后那兒!”
“那可不行!”
昭妃心頭已經罵了起來。嫌她不夠丟人嗎?皇后巴不得兒子倒霉,知道尋到了出彩壽禮,還不知會如何做手腳呢。
“那我就想不出有何人能借了。”文蘭笑著看向昭妃。“依我看,就買套耐看的頭面就好了。”
“胡鬧!太后什么樣的頭面沒有?太后的大壽,咱們可不能丟人!銀子用完了還能掙,可情分卻不是。”
文蘭更想笑了,情分?
“既如此,那兩千兩您拿出來?”
“母妃雖處妃位,可年俸也就二百八十兩,除去開銷所剩就不多了。母妃家世不夠,身上可沒那么多存銀。”
“那您說怎么辦?那您去借?您若能借來銀子,咱們便買下來!”
“咱們買?文蘭,這事,可是你…”
“我!”文蘭作勢哼了一聲。“我買!我借!算你去幫我借!我寫字據,出利息,成不?你若弄來銀子,便當是我借的!兩千兩我借一個月,回京給你兩千五百兩!”
昭妃仔細打量著文蘭。
文蘭站起了身,正氣呼呼地哼著。這樣子,分明有幾分惱羞成怒,倒是被自己逼上梁山的感覺…昭妃見狀,心下頓時安了不少。
“好了,你這孩子,這不是在商量嗎?那么激動做什么。別急,等得了空,母妃去瞧瞧,若真是好東西,咱們一起想辦法。時候不早,母妃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昭妃那瘟神果然再沒提銀子的事,急急忙忙便離開了。
“公主,您真要…”
“怕我吃虧?放心!銀子事小,但那口氣卻是不得不掙回來的!”文蘭親手剝了只橘,取了一瓣放到口中。早秋橘的酸澀頓時在口中迸發,文蘭耐不住,還是吐了出來。
“朱常安就像這橘,賣相看著不錯,可咬一口便叫人沒法忍受。既吃不下,自然不能勉強。可這是我花錢買來的,也不能糟蹋了。”
她蹙眉將手中整只橘囊扔去了花盆。
“吃不掉就扔,可皮還是有用的!綠喬,拿這橘子皮給我泡杯茶來!”
文蘭心情好極了。今日這個套,九成九能成。
借錢的事,是昭妃自個兒提出來的。之后她也都是被昭妃逼迫著表的態,老妖婆絕對不會起疑。
她就是太了解這老妖婆了,知道兩千兩對昭妃來說是天大的數目,昭妃一定會慎重!
所以,自己“一時氣惱”,“意氣用事”,又是保證立字據,又是應下了利息,那個無利不往的老賤人,后顧之憂全無的狀況下,怎么也得要想法子為那五百兩的意外之財全力而為了…
昭妃沒有籌到兒子要的那一千兩,可她卻興奮不已。
她當即便拉著朱常安出了府去了那什么福麟齋。
當那尊觀音擺出來時,別說昭妃,就連朱常安都覺得這寶物定能給他們長面子。
揚州城到底是江南大樞紐,竟有如此好東西。朱常安瞧著那尊佛,幾乎都能想象得出信佛的太后到時候的歡喜之態。
他最近運氣很不好,接連出了那么多事,或者買佛是最好的選擇。而且…朱常安從前壓根不信佛不信道,但最近幾個月,在他身上發生的種種,叫他對神道生出了特殊的崇敬…
詢價時,掌柜倒是與文蘭所言并無二致,一口咬定最少要五千兩。
兩人對視了一眼,其實心下都覺得這尊玉觀音作為壽禮再合適不過。
心里有了這一判定后,兩人又逛了好幾家鋪子,卻再沒找到讓人眼前一亮的寶物來。
好是好,可銀子去哪兒弄?兩千兩,不少了!
母子倆傷透了腦筋,回了石家,兩人便嘀嘀咕咕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倒是程紫玉在晚宴前,收到了李純通過柳兒帶來的消息,說是朱常安身邊的倪姓幕僚在倆侍衛的護送下騎馬往南去了…
“騎馬?”倪老年紀不小,棄馬車改騎馬,顯然是很急,朱常安急著做什么?
當日的晚宴,氣氛就頗有些古怪了。
公主和后妃們都會時不時看向朱常安所在方向,這些不帶善意的目光一密集后,朱常安再遲鈍也感應到了。
他心下也疑惑,是因為早上之事?皇帝都未罰他,按理這些婦人不該如此表現啊。那么是茶樓那事傳出去了?
可石公子那里已經應下了,保證今日事一定不會外泄,這幫人又怎會知曉?
哪里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