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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所謂天道

  黑暗鋪天蓋地,就像剛剛踩過的爛泥一樣將程紫玉團團圍住。

  沒有一絲光亮,她不知是死了,還是在去往地府的路上。

  這就是黃泉路嗎?

  老天啊老天,給她的結局果然是天打雷劈!

  她造孽太多,滿手鮮血,她倒是不介意!

  可為何不見朱常安?

  程紫玉有些驚慌失措,她左顧右盼,在黑暗中大喊起來。

  可她的聲音傳不出去。

  也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朱四不在,不在!

  她到最后一刻還死死摟住的朱四,不在!

  他難道得救了?

  莫不是那道雷只擊中了她?

  李純將朱四救了起來?

  所以只有她死了,對不對?

  她失敗了?

  可朱常安腳下那累累白骨堆起來,都足以將他埋了,他有什么資格活下去!他該墜下十八層地獄,承受煉獄輪回之苦!

  憑什么!

  一瞬間,程紫玉胸口那股恨意再次開始彌漫。

  她沒能將他殺了!那后果將是什么?

  李純能控制得住他?李純雖是皇帝心腹,但到底是臣子,敢殺他?

  朱常安一旦回到岸上,無異于豺狼歸了山!

  先不論他岸邊有幾百人,整個荊溪都早已在他的控制下,他一定會反撲!那么…李純岌岌可危!

  他,一定會將李純滅口!

  李純,正如其名,是皇權的守護者!是皇帝壓制兒子們的平衡點!是真正的純臣!

  這個奪嫡大戰中所有皇子都要爭取的最大砝碼一死,大周便亂了!

  大皇子占了個長,二皇子是嫡,四皇子也就是朱四,占了個狠,除了七皇子一直搖擺不定,還有一個貌似不爭,卻什么好處都少不了的五皇子。

  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暗處的洶涌頓時將浮上明面!

  亂了!

  那才是真正的亂子!

  這一瞬,程紫玉的心被絞了個粉碎。

  自己做了什么?

  又是她造的孽?

  是她選擇的李純,是她謀劃的暗殺,是她策劃的報仇!

  這筆賬,依舊要算在她的頭上!

  她眼前幾乎出現了兵荒馬亂,幾王相爭,血流成河,餓殍滿地的場景。

  將有更多人會因此流離失所,一無所有…

  她做了什么!

  不要!她不要死了!

  她要找到朱四,要將他拽下來!

  程紫玉開始在黑暗里哭著喊著跑起來…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撕不開,也鉆不出!

  她的眼越來越模糊。

  過往場景一一浮現。

  她不可救藥看上了他,不惜忤逆了老爺子!

  她長袖善舞,在太后和一眾后妃跟前八面玲瓏,只為幫他得到更多的助力!

  她為他設計了一場暗殺,嫁禍了二皇子,甚至不要命地前去與二皇子的生母——皇后做交易!

  她幫著母族式微的他早早封了安王,開府的同時還利用皇帝的心軟,得了可置府僚的默許。

  那一日,他站在安王府匾額前,鄭重指天誓地,會迎娶她成為安王妃。

  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他的求娶。她不甘心,利用太后的偏寵,又與皇后私下達成了交易,順利坐上了那寶座。

  她的婆母昭妃恨她身份低下配不上朱四,不但幾次暗害她,還反復攛掇他廢妃。

  可她想要憑實力扭轉昭妃的心意。

  她愈加全力助他上青云,對他幾乎言聽計從,卻不知,慢慢將自己掏空的她也漸漸滿足不了他的欲望和要求了!

  當她為了證明自我價值,開始研制霹靂炮的陶殼時,太后突然薨了。

  她的靠山沒了。

  可笑,一夜之間,大街小巷便傳言說她堂堂安王妃瘋了!

  安王府的上上下下,或默認,或暗示,或“有口無心”地指向了她的瘋!

  她院中走水了,種種跡象和證據都指明,她是“縱火犯”!

  她瘋病發作,將隨侍十二年的家奴的腿腳“打斷”!而后,她又有了“殘殺”心腹丫鬟的嫌疑!

  她還“撞傷”了安王府一懷孕的姬妾,導致其小產,殘害了皇室血脈,讓過世的太后也跟著蒙了羞…

  昭妃上躥下跳,在皇帝面前接連施了苦肉計,皇帝心煩,便默許了他們的行徑…

  于是,她眾望所歸地被“瘋了”!

  她安王妃的頭銜沒了。

  她因著“瘋”,被正大光明地軟禁…

  那時她才漸漸示意到,她已經錯得太遠了,連贖罪都很難了!

  可他,不但沒有想法子救她出去,連看她一眼都不曾!

  他鼓動她的家奴盜取了她的私鑒和與程家往來的信箋,趁著她被軟禁,拿了她的名義去暗中控制了程家。

  再有陳金玉的相助,他們一明一暗,神不知鬼不覺拿一桶污水將程家澆了個面目全非,罪名隨之罄竹難書。

  會審過后,證據確鑿,皇帝震怒。

  最后,程家男子或被殺或流放,女子悉數充奴。病重的老爺子當場吐血身亡。

  程家滿門覆滅!

  而陳金玉作為拿著滿手證據,被害被殘被盜的苦主,順利竊走了程家所有…

  也正是這個時候,皇帝允了朱四求娶白小姐的懇請。當日昭妃得意洋洋踏進了她的屋子,連扇了她十幾個巴掌,罵她區區九流之末的賤婦,妄圖攀龍附鳳,實乃不自量力,死不足惜…

  從那之后,上至他的一眾姬妾,下到府中所有下人,均不再將她放在眼里。

  她的脂膏里被下了毒,她的手廢了。

  她的凈面水被下了藥,她的眼干了。

  她的房里被扔進了蛇鼠,她的衣裳無一完好。

  她的飯菜埋了老鼠屎,她的水里被吐了唾沫。

  可她知道,若沒有他的應允,那些賤人們又膽敢?

  所以,他是在逼她!

  因為陳金玉學到了她程家技藝的九成,卻差了一成精髓。陳金玉取了那只殼,卻沒法孵出蛋來。

  他就是要讓她嘗嘗階下囚的滋味,他要逼著驕傲的她為了掙脫著任人凌辱的境遇,乖乖將所有秘密奉上…

  而當她的貼身婢子千里迢迢而來,死在她的腳邊,將荊溪遭了大劫告之,她胸中一把復仇之火徹底點燃…

  原來,遭劫的不止是程家,遠不止!

  就連程家用過的匠人,從挑工,泥工,窯工,畫匠,雕工,雇工…也都一律丟了飯碗!足足近兩千人啊!近兩千戶人家啊!

  她甚至南下的過程中還懷揣了一絲僥幸。

  可她錯了!

  有過之卻無不及!

  昔日擁堵的碼頭只寥寥幾船。

  往日熱鬧的吆喝被低低的乞討聲取代。

  熙熙攘攘的街頭只剩下了賣存貨的貨郎。

  連昔日規模地位僅次于程家的賀家門前也已是破敗一片…

  整個荊溪已毀!

  先不提為何至此,也不論消失的這個市場又被“誕生”于何地,可總歸是朱常安做的手腳…

  可此刻,若是朱常安沒死…

  被毀掉的又何止荊溪?

  流離失所,命如草芥的,又何止是幾千幾萬人?

  程紫玉瘋了一般地跑啊找啊,可她就是沒法在這黑暗中找到一絲絲的光明!

  她終是絕望了!

  面對黑暗,她忍不住哭著坐地,捫胸咒罵。

  “劈了我,放了他,這就是所謂天道?惡人得生,鬼魅得存?是非不分,善惡顛倒,就是天道?那人道又是何物?人欲為何要拿無辜性命做墊腳石?

  我甘愿承受炮烙凌遲,帶著罪孽經受地獄之火,以換善惡有報!我有錯嗎?我全力以赴,如此努力,你都不肯成全嗎?”

  程紫玉的胸口脹滿的都是怒火,她環視四周黑暗,忿忿地怒罵嘶吼。

  “天道不公,我不服不信不甘愿!若有下輩子,我一定逆天改命!”

  怒火似乎沖出了她的身體,漸漸撕開黑暗。

  她的怒罵驅散了壓抑沉悶,劈開頭頂氣壓。

  淚水砸落而下,滴滴化開霧色。

  只眨眼的剎那,黑暗便已被白光取代,炙得她睜不開眼…

  一陣天旋地轉!

  這一次,光亮柔和了許多。

  她緩緩睜眼…

  入目的是淡紫色煙云紗幔帳,而她身下躺著的,則是紫檀木嵌白玉螺鈿架子床。

  她微微一嘆。

  這究竟是死了沒死?沒死透嗎?

  怎的還會做夢?

  夢里,這又回了十四歲呢?

  這架子床是十四歲那年她爹親自找人去給她打造。可她統共只睡了一年,便入了京。

  可不是?她做夢都想回到當年啊!

  一滴熱淚滾下,在她臉上劃出了濕濕的一條線。

  指尖觸上,濕漉漉,滑膩膩。

  竟有知覺。

  她拿牙齒在手指狠狠咬去,頓有痛感襲來。指甲泛青,指腹通紅,還伴有兩顆深深的牙印。

  她眼睛早已干涸,為何會落淚?

  她雙手早已被廢,怎會有痛感?

  這夢怎會如此真實?

  若真是夢,那她便索性不要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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