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印象中是有這樣一個人,但卻從未見過。
這女官分明是蘇皇后宮中人,一番說辭里卻仿佛還聽命于童安。且自己與童安從未有交集,他為何要讓人照看自己?
程曦看著女官不說話,生怕這是個套。
女官沒想到程曦居然這般警惕,忙婉轉道:
“童公公與承恩侯世子交好…”
程曦繃著的臉微微一松。
但她從未聽容潛提及過與童安的關系,此時哪怕聽女官這般說也并不敢輕信。
而且童安究竟是因為容潛而與蘇皇后走近,還是因為蘇皇后才與容潛交好,就不好說了。
程曦微微頷首笑道:
“勞童公公與姑姑費心。”
女官看出了程曦的顧慮,并不以為意,道:
“程小姐不必客氣,您喚奴婢綠珠便是。”她解釋道,“奴婢如今在皇后娘娘跟前當差,日后您若入宮來,多半便是由奴婢伺候。”
程曦聽了不由問道:
“娘娘身邊原先那位姑姑呢?”
“持湘姐姐如今為娘娘操持后宮整頓事務,娘娘跟前伺候的活兒便有些分身乏術,故而奴婢才得了這機會。”
程曦一噎,一聲“啊”差點漏出來——錦心前世做大宮女時就叫持湘。
她看了綠珠一眼,試探著問道:
“綠珠姑姑,您從前也是在皇后娘娘宮中當值的嗎?恕我眼拙,一時竟沒認出來。”
“奴婢本是司衣,如今是皇后娘娘宮中司闈。”綠珠笑道。
程曦眼中詫異之色一閃而過。
司衣官掌宮中衣物首飾,司闈官掌宮闈管䈁,都是正六品女官,職權卻大不相同。如今只有蘇皇后、陳德妃與萬賢妃三宮有司闈官。
綠珠從司衣變成蘇皇后宮中司闈,必有童安的原因。
“這般說來,持湘姑姑可是成了尚宮?”程曦面上一派高興。
綠珠點頭。
程曦便露出好奇之色,笑著問道:
“我今日聽了好幾回整肅后宮之言,皇后娘娘可是覺著…”
她話沒說透,綠珠明白程曦想問什么。
“這是皇上的意思,娘娘不過幫著清肅下那些不正之風。”綠珠將明面上的事說出來,“您也知道,這宮里的老人待久了,有時自然便生出些惰怠之心,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些局司監衙門里頭自成歪風。”
這聽上去倒也沒什么。
程曦想到綠珠從司衣變成司闈,暗忖內廷二十四衙門中只怕有許多人被這頓整肅給挪了位置罷?
卻不知昭和帝何以忽然起了這心思?
為什么她總隱隱覺得這番整肅好似童安與蘇皇后得了好處?
程曦心中疑惑重重,暗忖回頭該問問容潛。
她也不再多問多言,與綠珠撿些無關緊要的話聊到了宮門處,秦肖趕著馬車早已候在那兒多時。
程曦回府后將蘇皇后所言轉達王氏,王氏也覺得蘇皇后此舉有些莫名。
“…只說了這些?沒有別的?”
程曦搖頭,笑道:
“興許是為了表示態度罷。這樣也好,皇后娘娘既將話說明了,日后我嫁過去行事便可少些顧慮。”
省得那魏氏與張氏真把自己當長輩來想著法子磋磨她。
王氏點點頭,隨即覺得不對,不由板著臉斥道:
“…矜持些。”
程曦吐了吐舌頭嘻嘻笑,惹得王氏也繃不住臉,笑罵道:
“世子是個恭肅嚴謹的人,你日后可不許在他面前露出這般皮相!”
程曦沒想到容晏行這般能裝。
她笑著連連保證,沒等王氏多說幾句便一溜煙逃回了自己屋子。
卻與捧著一摞賬本正要出門的錦心撞了個滿懷。
“…小姐?”
錦心忙蹲下身撿賬簿,卻與同時蹲下身的程曦又碰了個頭。
兩人均撫著腦袋揉了揉,將屋子里的念心看得哈哈笑。
“若是青岫姐姐在,你們怕不又得挨一頓罵!”
程曦揉著腦袋“呸”了聲,轉頭問錦心:
“這是什么呀?”
錦心將地上賬簿一本本撿起來,道:
“小庫房造冊的賬,奴婢本打算拿去與四奶奶過目,既您回來了,倒不如一同去?”
程曦一愣。
“給四嫂過目?”
錦心點點頭,道:
“夫人讓四奶奶為您擬陪嫁單子,那些個家什、壓箱銀、田宅地契等,需待世子爺那里下聘后才好商議,但這些小物件卻可先理一理。”
把要放進陪嫁單子里的選出來,其余便做私產體己另造一冊帶過去。
程曦對這些并不關心,她只好奇李落這個只會拿筆畫畫題詞的人,如今提筆要造冊算賬,卻不知是個什么模樣。
她興致勃勃跟著錦心去了李落處。
李落正坐在她平日作畫的桌案后頭,面前堆滿了冊子賬目,手中還拿著一本。
袁媽媽在一旁指著她手中冊子耐心解釋著。
李落的眉頭都皺起來了。
“四嫂。”程曦笑嘻嘻地走過去,探過腦袋看了看,“看什么呢?”
李落抬頭見是程曦,便放下手中冊子,笑道:
“是大廚房洗三禮的帳,袁媽媽正教我識別其中虛實。”
程曦了然。
廚房記賬向來都是參了些水的,幾個管事與負責采買的婆子多少要撈些好處,這些套路當家主母都知道。
只要不太過分,大家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而袁媽媽就是在教李落如何識別哪些是差不多的花銷,哪些卻是超了規矩的。
從前李落家中簡單,算上拂冬也不過四口人,所有開銷一目了然連記賬都多余,哪像如今闔府上下幾十口人。
程曦只覺得她滿臉都是頭痛二字。
李落看到錦心手中抱著的一摞冊子,想起今日要對程曦那幾間小庫房的賬。
她不由撫了撫額頭苦笑道:
“瞧我,將此事給忘了。”
袁媽媽見狀便收了賬冊笑道:
“四奶奶您忙罷,剩下的賬奴婢去對即可。”
王氏讓李落經手程曦陪嫁,便是要幾個兒媳婦都清楚賬目,不想讓她們心中落下猜測。
這份用意大家都明白。
程曦待袁媽媽走后,便讓錦心將賬冊拿來,看著李落笑道:
“我瞧你累得很,可要歇歇明日再對?”
李落搖搖頭,道:
“早些將單子擬好,我還要謄一份寄送去二嫂處。”
王氏交代了也要讓程昀夫婦知曉。
程曦便也隨她去了。
然而當二人翻開那些賬簿才發現,她們想得太過簡單——這許多東西哪里是一時半會能理清楚的?
程曦看著錦心瞠目:
“怎得有這許多?”
錦心很是無奈。
“小姐,您上回去庫房已是五年前離京時。”
這五年能多出多少東西來?
程曦聞言默默閉上嘴。
她與李落二人自下午理到傍晚,直到程時自外頭回來,她們倆才堪堪理完一半而已。
程時看到李落那一臉疲倦的樣子,黑下臉就要轟人,讓李落忙給攔了。
“…小九在我這兒用了晚飯罷?”
程曦哪有膽子礙程時的眼,說了句“明日再來”便拉著錦心溜了。
臨出門前卻忽然被程時喊住。
“…我離京前,約了與晏行喝一回酒。”
程曦堪堪踩住腳,回過頭望著程時有些茫然。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