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李建國把兒子推醒:“起來吃早飯,一會就要走了。”
這次去榕城不是坐長途汽車,而是供銷社單位的車子,早出發早到達。
要出遠門的感覺讓李一鳴無比興奮,趕緊翻身起床,洗臉刷牙,早飯是蔥花湯面,里頭有四個雞蛋,吃完又是一身汗。
門窗關好下樓。
李建國提著單位發的工作包,漆黑的人造革面上大大的上和海兩個白色字和拼音,里頭裝著兒子的書稿,那些已經封好的信封。
李一鳴背著書包,書包里裝著課本紙筆,還有另一份書稿。
父子倆一人挎個軍用水壺,壺里灌著解暑的草茶,噔噔噔地下了樓。
來到大院里,夏天天亮得早,人也起得早,院子里已經有了生氣。
看到李一鳴,院口那條大黃狗迎了上來,尾巴歡快地搖動著。
大黃搖著尾巴繞著他轉著圈,昨天晚上,李一鳴把啃得干凈的肉骨頭全都放到院子一角給它吃,估計夠它把玩半個月的。
李一鳴站住,俯身摸著它的頭:“大黃,記住哦,你不是土狗,你是中華田園犬啊!”
大黃狗瞇著眼仰著頭,用鼻子輕輕頂著他的手掌,水汪汪的眼睛又黑又亮。
李一鳴站起來,看看遠方的天空,今天會是個好天氣,因為朝霞很美麗地鋪展在天邊,下完雨大家就不會那么熱了。
“我帶著自行車去,”李建國對李一鳴說,“回頭咱們騎著車去也比較方便。”
李一鳴點點頭,先走出院門,在路邊等著車子。
前面轟轟響,一輛解放開過來,李一鳴認得這是供銷社的司機程叔叔,名字叫什么就不知道了,是愛國還是建軍?反正是這兩個中的一個。
“愛國!”
李建國笑著打了個招呼,司機和采購員都是這年頭比較吃香的職業,經常跑外面,路子野,認得人也多,收入也相對高不少。
李一鳴認真記下,現在開始他可不是以前那種可以躲起來讀書的孩子,連人名字都不記得那叫情商低。
“程叔叔!”李一鳴也笑著問候,“您吃過早飯了么?”
李建國很滿意:“要不要前面吃點?”
供銷社前面還真有一家面店,做的就是清湯面。
程愛國搖頭:“吃過了,你們呢?”
李建國遞上支煙:“剛才墊了點面。”
“那咱們就早點走,到了再吃點。”
“幾點能到?”
“九點十點吧!看路況。上周路被沖斷了好幾處,才挖開一小半。”
程愛國搭著窗子點火,車子發出轟轟的聲響:“你程叔技術可是川藏線練出來的,不過要是山上有石頭砸路上就不好說了。要不就算是發動機壞了咱也能修修跑百十里!”
還真不是吹牛,這年頭的駕駛員可不是后來的那種,沒有到處的加油站,沒有修車鋪,駕駛員必須得會修車。
“等下我自行車放車后面。”李建國推著自己的自行車出來,提放到后斗里,再拿著條繩子給綁上,不然一路非得給折騰壞了不可。
帶著李一鳴坐上駕駛室。
李一鳴擠得難受:“爸,我想坐后面吧!”
雖然現在還有點涼,但比擠在副駕駛座強多了,程愛國和李建國倆都是大塊頭。
“行吧。”
李一鳴推門下車。
“一鳴,你在后面看著點,別讓人扒車子!有人你就大聲叫!”程愛國對著后面吼了一聲。
這年頭路上扒車子偷貨的不少,司機都往往會帶個押車的,有時候過一些村子的時候還要加快車速,不然后面裝的貨都給你清光。
等著李一鳴抓著欄桿上了后面,找了個箱子坐下,左右都靠著麻袋。
車后斗里面裝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這年頭就是這樣,車不放空,去要帶點東西,回來也要帶,駕駛員往往就是第一批倒爺,這都是時代造就的,而他們往往也是第一批富起來的群體。
這次供銷社里要送去榕城的東西不少,都是當地收上來的土產,中間還有一些私人要帶去的東西。
車子開出不遠,就是物資局的家屬樓。
老舊的樓房,刷著標語的院墻,銹蝕的鐵門開著,門邊種著兩棵樟樹,樹蔭罩過整個大門。
李一鳴看到一個瘦瘦的女孩從那院子里出來,藍色碎花布的裙子,白色的襯衫很是顯眼,是葉冰。
怎么這么早,李一鳴站起來招了招手叫道:“葉冰!”
葉冰抬起頭,看到站在解放貨車上的男孩朝自己笑著招手。
“一鳴!”
她也叫了一聲,然后跟著車小跑起來。
李一鳴叫道:“程叔叔車子停一下。”
車子緩緩停下,但也開出了幾十米。
葉冰小步跑上來,跑得很急。
李建國探出身子叫道:“葉冰,不要跑。”
“建國叔。”葉冰打了個招呼。
“一鳴,你...現在就走了么?”她站在車邊,仰著頭,帶著喘氣問道。
“我跟我爸去省城,要早點出發。”李一鳴扶著欄桿說道,“你怎么這么早出門?”
“這個要送給你!”葉冰拿著一個東西要遞給李一鳴,但差了一點,是一個長條的紙盒。
她踮起腳,李一鳴扶著欄桿,伸長手臂接了過來。
上面的字給李一鳴熟悉的感覺,是海上牌口琴。
“你什么時候回來?”葉冰仰著頭關心地問道。
“......”李一鳴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回答,終于只是搖頭,“我不知道....”
看著葉冰有些失望的臉,李一鳴突然笑了笑:“我會回來的!”
他舉起手,捏著拳頭:“帶著那本童話書回來送給你!”
“那祝你一路順風!”葉冰退后了兩步,舉手揮別,纖細的手臂像是帶著藍花的白色枝條,在晨風中微動著,臉上擔心換成了一抹開心的笑容。
“一鳴,再見!”
“再見!”
駕駛室里,程愛國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笑著對著李建國說了聲:“你家一鳴還挺招人喜歡的。那是誰家的閨女?”
李建國笑了一下,看著窗外:“小孩子嘛,不懂什么的。”
車子繼續前進,李一鳴扶著欄桿,拿著禮物的手在半空中也使勁地揮著。
直到很遠很遠,他一次次回首,都還看到葉冰站在路邊往這個方向看。
車行漸遠,繞過路口,終于,看不見了…...
朝陽映照下的街景,搖曳在風中的樹叢,已經成為青春的背景。那些是不會隨著時間逝去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