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王屋山。
夏侯淵也很想要證實他的武勇,要將他原本失去的武勇找回來。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在進了山不久,就被高原反應一腳踹倒在了地上,跌了個狗啃屎。
其實臨汾盆地運城盆地等地域,只能算是華夏的第一級的臺階,高原反應一般來說并不是太強烈,但是奈何夏侯淵不僅是高強度負重,還要在短時間內劇烈運動…
可畢竟王屋山不是昆侖山,所以等夏侯淵等人緩過一口氣來,高原反應的癥狀也就漸漸消失了。
對于夏侯淵等人來說,當然不明白這是什么緣故,只能歸結于神靈。
山中有山神,有成精的野獸。
這不僅是在一個地方有類似的傳說,而是在各個地方都有。
山神或是有名,或是無名,就叫山神,但是都有搬山的神通,如果不想要某些人走出大山,那么那些人就永遠都走不出去。
于是夏侯淵就認為是他們的行為驚擾了山神…
之前夏侯淵在山間聽到的聲響,不就是山神被打攪了睡眠,所發出來的不滿的嘟囔?
因為打攪了山神,所以被懲罰了,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么?
夏侯淵當即就令全軍停下,然后斬殺了三匹馬,作為祭祀山神的供品,并且虔誠的祭拜了一番。
果然,祭祀之后,病痛全消!
站在山峰之上,夏侯淵恭敬的再三祭拜,然后緩緩退下。
雖然耽擱了幾天的時間,但是夏侯淵覺得很值得。
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如今完全平復了。
得到了山神的賜福,免除了無邊的病痛,這難道還不能證明自己此行未來可期么?
我等有山神庇護!夏侯淵大聲呼喝道,此戰必勝!
曹軍兵卒也是一同大喊,原先崩壞的士氣奇跡般的又回來了。此時此刻,他們心中都感覺到了神靈的祝福,原本纏繞在他們身上的病痛,似乎都已經消失了…
因此,他們越發的堅信,自己能夠成功,能夠獲得無上的榮耀,就像是朝著風車策馬狂奔的騎士,一往無前的直奔東垣而去!
偷襲,之所以會被奉為經典,主要的原因就是稀少。
想要成為經典就必須占據很多的先天條件,而運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主要因素。
以小博大的時候才會用奇襲,自己兵力不占優的時候才會用奇襲,自己軍隊處在劣勢的時候才會用奇襲,否則,沒有一個真正的將帥會把勝利指望托付給老天爺。
夏侯淵這一次,多多少少就將自己交給老天爺了。
沖出了王屋山之后,夏侯淵就覺得自己真的得到了天神和山神的庇護…
臨近王屋山的土地都不算是什么良田,所以也沒有大的村寨,而這些零星的村寨里面的百姓則是驚恐的看著夏侯淵等人。
面對著這些村寨之中,那些驚恐的眼神,夏侯淵沉默著,然后揮了揮手臂。
曹軍兵卒像是看見了血肉的豺狼一樣,呼嘯著就朝著村寨沖了過去。
這種事情,甚至不需要夏侯淵特意去說明些什么。
曹軍也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情了。
敵我的概念,在山東酸棗聯盟之后,就顯得非常混沌了。昨天或許是盟友,今日就是敵人,而今天是敵人的,或許明天又能成為盟友。
當韓馥倒下之后,就有越來越多的人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這是夏侯淵出山之后遇到的第一個村寨。
曹軍兵卒都已經疲憊不堪了,所以曹軍兵卒必然要在這個村寨之中好好的休息一下。
這些河東人,也同樣是大漢人。
一樣的皮膚,一樣的黑頭發黑眼珠,一樣的言語。
可是現在卻成為了不一樣的人。
敵人。
人為什么要互相砍殺,因為人人都想做那個唯一的人上人。
可以不互相砍殺嗎?
不可以。
村寨里面的人不會給夏侯淵糧食的,也不會替夏侯淵保密。所以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上來說,夏侯淵都會殺死這個村寨之中的所有人,不論男女老幼。
而且夏侯淵還要派人去探查一下周邊的情況,他才會發動對于河東的襲擊,為曹操獲得最終的勝利,掃清一切障礙。
而發動最后的攻擊之前,夏侯淵必須保持一定的隱蔽性,而這個隱蔽性的代價,就是這個村寨里面的所有人的性命。
或許還有下一個村寨的所有人的生命,直至夏侯淵的部隊被發現,或是他主動出現的時候為止。
不知道是人改變了戰爭方式,還是戰爭方式改變了人,也不知道是人本身的獸性難以根除,還是人就根本不想要根除獸性。
有的人贊美戰爭,有的人謳歌戰爭,有的人期待戰爭,但是這些人都肯定沒有經歷過戰爭。當這些人成為了戰爭之中被濫殺的無辜者的時候,不知道這些人還能不能繼續的贊美謳歌期待戰爭?
曹軍兵卒像是野獸一樣的沖進了這個小小的村寨,然后慘叫聲和哭嚎聲頓時響起。
我沒得選。夏侯淵拄著戰刀,似乎在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這個村寨里面的百姓說,我們沒得選。征服,就是殺戮。如果殺戮都不能讓他們臣服,那就需要繼續殺戮,自古至今,沒有例外。
所以,我是對的!夏侯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他們動作快一些!別光顧著殺人!重要是收集糧草!此外斥候前出游弋四周!休要走脫了一人!
司馬懿擺出要大張旗鼓搜羅罪證,就是為了逼迫平日里面隱藏的家伙都跳出來。
否則一個個追查下去,多少是需要一些時日。
有聞司的人,河東不是沒有,但真要說像是后世街道辦事處一樣,星羅棋布的架設,那也不現實。
大部分的重要縣城,以及少數鄉村節點有聞司是覆蓋了,但是那些更小的村寨,以及屬于私人的莊園,就很難滲透,即便是真派人過去,也一時之間沒有什么用處。
整個村寨隸屬于某個私人大戶的,幾乎就是屬于私人領地,隨便一個陌生人都像是煤堆里面的螢火蟲那么顯眼。
即便是不是私人領地莊園,散落的村寨里面的人十幾戶,或是幾十戶,也幾乎是誰都認識誰。
任何一個陌生的面孔,都會引起村寨里面的人的警覺。
在生產力低下的年代,村莊里面就是一個簡單的農業互保社團,因為誰也不能確定自己家庭什么時候遭遇意外,如果和其他村戶的關系不好,那么就等同于斷絕了自己的后路,萬一碰上什么風吹草動,以自身家庭單薄的抵抗能力,根本無法生存。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村寨內聚向心力是很強的,就像是野牛群在遇到了猛獸侵襲的時候,不用特別指令都會由強壯的公牛在外圈,將老幼保護在內圈之中的行為一樣,是一種生存的本能。
而這種本能,使得有聞司就難以滲透,甚至連巡檢都有些沒辦法,畢竟華夏有句老話,家丑不可外揚,很多農家的矛盾都私下解決,不找巡檢,也不會對簿公堂。
這些陳舊的習慣,舊有的行政架構,到了如今就成為了司馬懿的難題。
奇怪。
司馬懿看著地圖,皺著眉頭。
只是吃了一只雞的司馬懿,明顯胃口大開,并不滿足。
這幾天,司馬懿就像是在蜘蛛網上忙碌的捕食者,將觸碰到了蛛網的飛蛾蟲豸,或是當場殺死,或是捆綁起來,拖拽到老巢之中后續慢慢吃…
荀諶不可能動,黃成自然也不能亂動,所以在外面拋頭露面的人,只能是司馬懿。
拉仇恨,挑事情,唯恐河東不亂。
當然這也是司馬懿的本意,不多動一動,怎么可能會撈多一些的功勛?
不先立威,何以彰德?
司馬懿似乎很是忙碌的在東奔西走,目的就是為了讓河東之內的人看到,河東之中僅存的一支機動的兵力,就只有這些了…
兄長,司馬孚還多少有些沉浸在剿滅對手的快感里,下一個是哪家?
殺豚犬爾,何樂之有?司馬懿目光從地圖上抬起,掃了司馬孚一眼,為獵之樂,當數虎豹…
這…司馬孚眼珠子轉動兩下,這不是北屈已經…
北屈之處,只得一雞而已…
司馬懿甩了一下袖子,若是手中還有個扇子什么的,那氣度,自然就是最佳了。
司馬孚最初也是笑,不過笑了一會兒,看著司馬懿的面色,司馬孚的笑容也慢慢的收了起來。
兄長,可是有何不妥?司馬孚問道。
司馬懿沉吟著,還記得軹關夏侯么?
司馬懿是想要捕獵,但是沒想要讓自己成為獵物。
王屋山不算是大,但也不能說小。王屋山有很多山峰,自然也有很多山谷山道。司馬懿根本無法確定夏侯淵會從什么地方鉆出來,但是正常來說,只要鉆出來了,必然就會被發現…
問題是司馬懿現在沒有收到警報。
算一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為什么會沒有警報呢?
司馬懿有些頭疼。
要不…找荀長史,請調一些斥候?司馬孚建議道。
司馬懿沉吟了一下,不妥。再等等…
他必須裝作不知道有獵物進場了,如果大張旗鼓的去搜尋,或許可以找到夏侯,可要是起了反效果,嚇走了夏侯呢?
可究竟為什么夏侯沒出現?
斐潛治下,有發展好的區域,自然也有發展緩慢的地區。
身為官府,考慮的事項往往需要很多,但是身為鄉紳大戶,考慮的往往只有自己家族。
因此由鄉紳階層組建而出的縣鄉級別的官府,往往都是先天上就殘缺的。這些鄉紳階級搭建起來的官府,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讓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而是琢磨著怎樣才能保證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不是想著讓地方如何發展,而是想著要怎樣才讓自己的家族不斷壯大…
這種本末倒置的思維模式,使得河東一帶的官府模式,長期以來,都是處于一個非常滯后的狀態。
說這些官吏貪腐,也談不上有多少價值,因為這些地區的經濟很差,既沒有商業流通,也沒有工房產業,所以真貪了也不過是些低價值的農產品,從整體上來說是貪腐的錢財是遠遠低于其他高發展的地區的。
可有意思的是,這些地區的官吏,渾然不以為意,還頗為自得,表示自己治下安平穩固。確實,沒有什么好的政績的表現的,也就剩下安平穩固四字可以做一些文章了,就比如說這安平二字,就可以寫一本書什么的…
可是沒想到夏侯淵的到來,則是給這些自詡治下安平穩固的官吏臉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
夏侯淵的部隊,畢竟不會像是后世精銳特種部隊一樣,可以有條不紊的施展各種戰術,即便是夏侯淵下達了不走漏消息,屠滅村寨的指令,也不免會有些漏網之魚。
僥幸逃出來的百姓,將信息上報給了當地的官府…
最初的時候,信息的傳遞是有偏差的。
有賊人?
胥吏問道。
沒錯,這種事情,第一時間接觸到的,往往只是胥吏。
胥吏一般都不在體制之內。
九品芝麻官依舊還算是官,胥吏連九品都沒有。
當然,漢代當下還沒有九品這個概念,可是胥吏依舊是胥吏,絕大多數的胥吏都會一生卡在吏這個臺階上,看著頭上的官換了一任又一任,自己就是上不去!
可偏偏這些胥吏,卻是地方官府管理地方的關鍵紐帶。
征收賦稅,維持治安,上傳下達,普通百姓一般是見不到縣太爺的,接觸到的只能是這些胥吏。
胥吏的權柄都不算大,離開管轄的區域就是一個屁,可偏偏這個屁一樣大的胥吏,卻能和縣太爺形成了寄生和共生的混合物,把持了華夏封建王朝的千年地方政權。
賊人?你沒有看錯罷?胥吏皺著眉,這季節,天寒地凍的,怎么忽然有了賊人?
胥吏不愿意相信事實。
即便是心中知道這是事實,也是依舊不愿意相信,因為相信了就會變得很麻煩。
大多數的胥吏,都是沒有晉升空間的。這些胥吏,是手套,是尿壺,是掃把,是一個會活動的工具,而誰會給工具多少的尊重?用完了就丟一邊,就是向來的傳統。
因此對于胥吏來說,盡職盡責不是一個好選擇。
盡職盡責,就意味著他需要和很多人抗爭。
下面的百姓不滿意,因為盡職盡責的胥吏收走了賦稅口算,不能拖延,不能變通,所以百姓會罵這樣的胥吏,不通人情,殘酷殘暴。
上面的官也不滿意,因為盡職盡責的胥吏會帶來更多的事情要處理,不能逍遙,不能裝作不知道,所以官就會恨這樣的胥吏,不識進退,盡找麻煩。
于是在胥吏這個階層的人,盡職盡責的人就會很快被干掉。
隨后胥吏就明白了,他們保持清廉,很不劃算,因為就算是再清廉也得不到任何榮譽,同時勤勤懇懇,也同樣不劃算,因為沒有任何的升遷的空間,再怎樣的努力也是無效。
所以只有偷奸耍滑才最劃算。
人可以有詩和夢想,但是咸魚和稀粥才是可以填肚子的東西。
于是胥吏自然就變得越來越是奸猾。
這究竟是誰的錯?
面對賊人信息的時候,胥吏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立刻上報,另外一個就是延時上報,或者不上報。而很顯然,選擇延時上報,或者不上報才是符合眼前利益的。
村人的描述不清不楚,也不可能會清楚。
指望一個連數數都不會,超過十就蒙圈的村夫能夠清晰的表述出曹軍和賊兵的區別?
所以胥吏上報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不清不楚?
那么如果想要清楚,就意味著他需要去調查去了解,那么手頭上的事情又是讓誰替他去做?如果只是些賊匪,劫掠一番之后自然就逃離了,他現在去又有什么作用,給那些百姓收尸么?收尸的錢,官府會報銷么?不收尸,他去那邊又干什么?等著挨罵挨揍?百姓受了苦難,總是要找個出氣的…
沒錯,是賊人!村夫自然希望胥吏現在就能帶著大隊人馬去救人。
不可能!你在說謊!胥吏大怒,甩手,橫眉,怒目,朗朗乾坤之下,豈能有賊寇乎?驃騎仁德無雙,怎么能有為惡之人?你這是在給驃騎抹黑,羞辱大漢!來人啊!將這個居心叵測之人關起來!
在一旁的大誰何沖上來,按倒捂嘴捆綁一條龍,甚是熟練。
看著人將村夫拖下去了,在一旁看戲的另外一名胥吏走了過來。
我說,這…萬一要真是…
真是什么?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那行,我也不知道…
你最好不知道…
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這自然最好…
聲音漸小。
兩人走遠。
啊,又是一個太平的日子。
幸福且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