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斐潛大部分的領地都是在內陸,但是斐潛并沒有因此就放松了艦船技術的研究。
艦船技術的科技分支,也不是單獨的光禿禿一根樹杈,其實有很多方面和其他技術是相互關聯在一起的,比如,冶金和建筑。
冶金就不提了,建筑學怎么可能和艦船技術聯系到一起?
確實有。
冶金加建筑,再加上艦船技術的一個合體的展現架構,就是船塢。
不管是新建造船只,還是船只的修理整備,都需要船塢。
一場水面上的戰爭下來,必然有船只的損壞。若是基本結構完好無損,就只是船只的甲板上被開了太多的孔洞,有些地方被燒壞了,不能繼續航行,浪頭一顛簸,水就直往里面灌。
這樣的船只是丟棄還是修復?
答案是能修,會盡量修。
只要基本結構完整,龍骨等重要部件未壞,那就會修。
若是只需要建造船只,很多時候便選擇天然的港口,直接搭建簡易的木架什么的這一類的天然船塢,可是天然的船塢往往地形受限,想要一邊新建一邊修復,就不得不面臨著需要臨時修建,或是加建出船塢。
而在蔡和眼前的,就是這樣一個用水泥建造出來的半干船塢…
干船塢,是沒有水的,所謂半干,當然是一半有水,另外一半沒有水。
其實按照后世的建造修理艦船的需求,自然是干船塢會更好。只不過這個年代的水密材料并不過關,還是會滲透些水進來,所有有些地方還是有點水,不礙事也就不太管了。
馬鈞也有提出一個想法,直接在黃河幾字之處開出一個開挖一處簡易船塢,挖出一條又長又寬又深的水渠,然后在水渠之內的面上砌筑石壁,以膠漿抹縫,待水渠建好之后將水引入,船只就可以沿著水渠到達修理處,然后再將水排空,船只就可以在這條沒有水的船塢內修理,修好后再將水放入,船就可以駛走了。
這樣的船塢自然也可以用來建造新船。
這個方案被否決了,因為估算下來投資過大,主要是在沒有藍翔協助之下,土石方的量實在是一個只能用人力堆的問題,而關中三輔地區什么地方的發展是不需要人力的?
后來,便是在黃承彥的一同研討之下,改成了當下采用的,另外的一個替代方案。
簡易滑道。
簡易滑道就是用木質的滑道和大量的潤滑脂來代替船只從水面到船臺之間的上墩和下水。這玩意的優點是設備簡單,操作方便,并且對于岸邊巖石土壤硬度什么的也沒有太多的要求,只不過不能承載太重的船只,若是以后斐潛真的那一天拿出了鐵甲艦,恐怕就是拉扯不動了。
在面對著木質樓船的時候,這種類似于半干船塢的簡易滑道,還是相當不錯的,只要將原來的地面整平,適當加上碎石、道砟,滾壓平整,灌注水泥即可。而且因為結構簡單,拆裝都很方便。如果需要遷址,也可以拆除大部分的設備,換到新的地方。
斐潛帶著蔡和,就是來看這個船塢,看一看舊船的改裝和新船的下水。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蔡和不是一個很優秀的將領,若是讓他上陣殺敵,未必能有多少的戰果,但是他對于船只的理解,要比很多其他將領都強一些。
各有所長么,這不奇怪。
除了怪胎斐潛,他似乎什么都懂一點。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大漢當下,很多人都對于斐潛非常敬佩。這些人怎么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斐潛能做到這一點,這要讀多少的書,掌握多少的知識才能做到啊!
最后為了解釋這一點,便是只能是歸到了蔡氏藏書上,然后就有了傳言,說是蔡氏藏書當中可能有春秋之時的墨家寶書,甚至可能還有上古所遺留下來的不傳之秘…
蔡和看見眼前的場景的時候,下巴就一直是下垂狀態,怎么都不太合得上去。
大漢當下的自然資源,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多的,所以這里的船塢所需的木材還是可以保證的,加上了水泥這個大兇器,雖然說沒有后世那種E或是F的兇殘型號,但是至少也是接近C了,算是相當可以了。
同時,冶金的發展也使得斐潛可以毫不吝惜的動用一部分的鋼材,而不必全數去選取那種珍貴的鐵木,節省了一部分的樹木資源。吊臂滑輪的運用也使得人力拖拽的時候可以相對省力,通過鋼管之內灌注混凝土,以軸承加上動物油脂潤滑,使得絞盤可以承受較大的力矩,對付木質船只,雖說談不上多么輕而易舉,但是至少不算是太吃力。
主要是木質船,自重不大,若不是擔心鐵太容易銹蝕,只用鑄鐵也成。
蔡和左看看,右摸摸,對于斐潛在船塢之內表現出來的壕氣,幾近于要五體投地。因為他看出了其中有些木材可是足足可以作為宮殿大梁去使用的高等木材,而且還是陰干處理過的!
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了在這根木材被砍伐下來,不,確切的說是在砍伐這樣的樹木之前,或許斐潛就在布局這眼前的一切了!
這使得蔡和越發的謙卑。
并且蔡和在船塢當中的樓船上面看見了極度不尋常的布置…
他非常好奇,并且也意識到了那個特殊的空位,恐怕是一個大殺器,但是他不敢問。
那個空位,是留給火炮的。
進攻一個城池,如今火藥當量不足的火炮,其實作用還不如火油投石車來得恐嚇和威脅大,除非城池上面的守軍愿意讓斐潛將火炮抵進城門,進行直接射擊轟擊破城門。
即便是直接轟擊城門,也有擁塞石條和沙土的手段進行對抗。
所以能讓火炮發出百分百,甚至是百分之兩百的威力的,其實就是在水上。
在這個基本上都是屬于木質艦船的年代,火炮的出現就幾乎等同于降維打擊。只需要一發就可以直接讓對面樓船回港吃桶,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大型樓船的兩側,留有炮口。
蔡和看著,吞著口水。
跑位的側板,是采用活頁的模式,可以推開,平常的時候就是放下來。
火炮的位置是固定在船艙內,以便于降低船只的重心。
在斐潛眼中,那些顯得有些粗劣,笨重,甚至是危險和不精準的火炮,但是在這個年代,確實是跨越了時空的產物。
前裝滑膛改進版。
斐潛笑呵呵的帶著蔡和轉一圈,也不細說,反正讓蔡和看看,展現一下實力就成。
穿越者想要將自己的知識轉化成為生產力,其實并不是那么容易。
一個簡單的船塢,似乎和后世相比較起來,簡陋無比。
但是實際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就像是樓船上面的各種物品,現階段當然是以漆為主要防腐防蝕手段,這也是穿越者基本都知道的常識,但要用生漆還是熟漆呢?
有人說要用生漆好,有人表示要用熟漆才妙,但是斐潛知道,這兩個都不好。
應該是防銹漆。
可惜現在沒有…
斐潛所有的船只都能在淡水區域之內航行,而一旦駛入海水區域,船只的壽命將會大大降低,很多在淡水區域內能使用超過十年以上的船只,到了海水之中最多不超過五年就會腐蝕了,其原因就是斐潛搞不出來后世那種用來船底上的專門防銹防腐蝕的漆。
同樣的,還有火炮,斐潛也知道膛線很重要,可問題是材料學進展不夠,即便是材料學進展了,還要加工技術也同樣提升上去才可以…
幸好,漢代的煉鋼方式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高爐什么的都已經是有了雛形,斐潛只不過加上了耐火磚的研發和轉爐的方案,就使得斐潛當下鋼鐵產量和質量,都已經站在了這個時代的巔峰。
同樣,耐火磚的技術發展,也使得煤炭煉焦的技術得到了更進一步的提升。
最早在平陽的時候,斐潛煉鐵鍛鋼,是用木炭。
后來采用了呂梁山當中的煤炭,但是也因此被煤炭當中的雜質困擾了許久,最后才采用了類似于制作木炭的方法去煉焦炭,還一度用過土法煉焦。
土法煉焦雖然能一次提供大量的焦炭,但是合格率太低,而且無法收集相關的煉焦副產品,比如各種油料…
耐火磚的發展,使得可以采用新式的爐式煉焦,除了少數部件需要鐵皮之外,基本材料就是磚和耐火磚。整個煉焦過程大概在十天左右,焦煤的合格率也提升不少,當然和后世那種還是有很大差距,只不過已經是非常不易了,再往上可能就需要化工學科進行深度參與了。
新式的煉焦爐還能利用煉焦產生的煤氣循環加熱爐體,同時可以回收一部分的煤焦油。這些用水冷卻回收之后的焦油,就會被收集到陶罐里密封起來,成為火油,或是其他的燃料,替代動物油脂的潤滑劑,亦或是成為某些基礎的化學原料。
鐵炮的壽命,因為天然容易生銹的原因,導致比較低,保養起來也比較麻煩,但是對于斐潛來說,卻成為了比較好的選擇。
畢竟銅幣在當下還是錢…
蔡和戰戰兢兢,差點被斐潛的壕氣亮瞎狗眼,頓時就將自身原本的期待值一降再降,幾乎都要抱著斐潛的大腿哭泣祈求了…
若是現將蔡和暫時丟在長安不管,轉過頭開始撥動地圖,去查看斐潛這些樓船的未來對手,江東方面的時候,就會發現其實孫大帝當下很悲哀。
孫大帝的悲哀,在于發現江東沒有他執政的時候,江東的局勢竟然明顯變得更好了…
這就相當的尷尬。
孫權其實想要對于江東進行一系列的改革的。
如果說大漢的士族豪右在很多地方已經影響到了朝堂的話,那么在江東這些士族豪右,地方鄉紳,已經不僅僅是影響,甚至是左右決定了江東的各種策略。
孫權企圖除掉這些江東大族,然后再將郡縣切割分制,廣開言路,施展法治,按照國家的律法來處理地方上的事務,而不是被鄉野的宗族所把控。這一系列的舉動,其實并沒有什么錯,如果真的讓孫權做成了,江東也會隨之富裕和強大起來。
可是孫權太急,一下子就動到了土地和軍權。
孫權整頓田政,派遣寒門子弟和文員小吏去各個地方清查土地數量,并且開始限制私兵數量,這樣的舉措顯然是有利于江東大局的,卻會嚴重的侵害到了地方士族的利益。
于是,不可避免的矛盾就爆發了。
江東內部頓時就紛亂起來,處處都是叛軍,各地都有南越作亂。這些江東士族,擁有土地,人口,財富,私兵,這些東西匯集在一起的時候,形成非常巨大的力量,足以顛覆孫氏的基業。
在加上孫氏家族之中,原本有裂痕…
其實不管孫權怎么做,打贏了劉表,亦或是曹操,都沒有用,因為江東這些人并不會因為某些戰績就屈服,就像是歷史上的楚國一樣,也曾經擁有龐大的土地,一度稱王稱霸,可是在國內的大貴族的阻擾之下,楚國的變法者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被謀殺的謀殺,被流放的流放,基本上都是悲劇收場。
如果說吳老夫人沒有死,孫權覺得自己還有依靠,說不得江東就會掀起一場巨大的爭端…
孫權知道周瑜雖然平時里面念念叨叨,甚至鄙視自己的愚笨和短視,但是只要自己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險,還是會魚醬獻身的。
至于張昭張纮等人,就是墻頭草,所以孫權他只要得到了他母親的支持,那么他母親所代表的的吳氏外戚,自然也就會基本上站在他的一邊,這樣一來只要真的出現孫家基業危險的時候,就是吳老夫人和周瑜會聯合起來大開殺戒的時候…
因此,孫權不怕。
有媽的孩子都膽大。
因為他知道還有人愛他。
死了娘之后,孫權就怕了。
有父母的時候,兄弟是兄弟,還能有一個統一的來處,等沒有了父母,兄弟未必就是兄弟了,因為只剩下了各自不同的去處。兄弟之間都可能是如此,更何況是還沒有多少親情的其他吳氏外戚呢?
孫家骨子里面的狠和忍,讓孫權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也是讓他看起來最慫,但是也最為聰明的決定,他交出了政權,一分為二,軍權給了周瑜,政務給了張昭。
然后江東瞬間就穩定下來了…
有周瑜和一幫子叔叔輩的老將坐鎮,提溜著大棒子亂晃,江東誰都不敢妄動。
另外一邊的張昭則是負責分胡蘿卜,將原本孫權制定的那些讓江東士族感覺不舒服的內容拿出來一條條的商議,大部分都推翻了,留下了少部分,當然更多的還是在面子上面的工程…
比如說私兵。
現在就明文規定不允許有私兵。
但是沒有規定不允許有家丁。
我的家丁,就喜歡給他們披戰甲配刀槍,我樂意,有問題么?
規定一個莊園之內不允許有超過五百人的武裝,那么就是每個莊園四百九十九人…
張昭笑呵呵,大家也都笑呵呵。
排排坐,吃果果。
在這樣安逸祥和的氛圍之中,江東的經濟發展讓人吃驚。那些之前被召集而來的作亂的人,再次回到了田畝之中,農業恢復了,手工業也恢復了,經濟流通起來,江東的財政赤字也得到了很大的緩解,只要不出意外,江東今年肯定是一個豐收年。
事情有時候就是這么奇葩,孫權拼命想要搞江東,江東反倒是亂紛紛,而現在孫權放手不搞了,江東反倒是農桑發展,經濟繁盛起來。
也不知道是因為江東士族是不是想要通過這種現狀說明一些什么,反正當下江東的勢頭簡直是好得不得了…
在這樣的大好形勢下,魚醬拜訪了孫權。
孫權在山腰上,為吳老夫人守孝。
山腳下和周邊山頂之上,都有孫家的兵卒,但是他們除非特殊情況,否則是不會上到這個山來,因為這整個的山,都是吳老夫人的墳,而在吳老夫人的墓碑之側,就是孫權的臨時住所,一個簡陋的小院。
簡單的木屋,泥土不算太平整的小院,周圍有一圈簡單且粗糙的籬笆作為圍墻。
院落內有些種植的蔬菜。
孫權如同老農一般,身穿麻衣,沾染泥土。
周瑜先是在吳老夫人的墓碑之前拜祭,然后才到了孫權的院內,坐在了木屋之前的前堂木地板上,主公此處倒也是頗為清凈…
孫權微微點頭。他的目光里面沒有仇恨,沒有焦躁,沒有怨恨,但是并不麻木,就像是平靜的山潭,幽深。
孫權他現在少動,少笑,少哭,每日除了晨昏定時去吳老夫人墓前之外,其余的時間似乎都在發呆。
看著天晴,看著天陰,看著云卷云舒,看著雨停云消。
看著雨水從枝頭上滑落,看著樹葉隨著寒風凋零。
從他登上了江東之主的位置之后,他就從來沒有停下腳步,而現在遠離了喧囂之后,他才真正去看著周邊的一切。
周瑜看著孫權,終于在孫權身上看不到了毛躁,而是開始像是一柄收在了劍鞘里面的劍,沒有光華外露,但是暗藏鋒銳。
周瑜坐在孫權一側,慢慢的敘說著江東當下的情況。
周瑜不是在炫耀,而僅僅是敘述。
孫權默默的聽著,臉上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周瑜說完了,起身,然后表示他下個月再過來。沒有詢問孫權有什么意見,也沒有表示想要聽孫權的什么想法。
孫權也起身,送周瑜。
在小院籬笆之外,周瑜略微停頓了一下,向孫權拜別。
孫權點了點頭,然后在周瑜轉身將走的時候說了一句:見都督兩鬢略生白發,還請都督保重身軀,切莫太過勞累…
周瑜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離開了。
孫權站在山腰,目送周瑜遠去。他并不清楚,江東的這種無為而治的模式,恰巧是符合了些許的分權而治的雛形,故而表現出暫時的繁榮。
可是當下江東這樣的政治模式,并不成熟。
孫權只是明白,在表面的暫時繁榮之下,依舊潛藏著洶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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