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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4章一時激起百層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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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

  杜陵。

  刑颙似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回到了臨時的落腳之處,就覺得在青龍寺之中聽到的那些東西,似乎一直都在他的腦海里面翻騰著。

  那些東西,像是一把錐子,扎得心中生疼,又像是一把撬棍,撬開了一些封閉著的門。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呵呵,哈哈…真是…

  刑颙搖晃著頭,頗有一點神經質的笑著。

  這是孔子的說法。

  孔老夫子說得很輕松。

  似乎格物后就能致知,致知后就能誠意,而后一步步的,最終治國平天下。

  刑颙之前也一直是相信這個的。

  可是他在這個過程當中,遇到了很多的問題。

  非常多的問題,并且這些問題刑颙還解釋不了,或者說,用孔老夫子的話去解釋不了。因為孔老夫子的治國平天下等等之間的關系,根本就不是什么相互有什么必要關聯的關系。

  因為孔老夫子隨口說的話,看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沒有邏輯。

  有貪官,有腐吏,有得了雞毛就當令箭的小人,有太多太多根本就不算是有什么品德的人,卻在擔任著管理地方,治理國家的職務。

  同樣的,也有一些是飽學的大儒,誠實的君子,學問上,或者說品德上,沒有任何的問題,卻未必能夠治理好國家,甚至連一般的縣城,都是搞得亂七八糟…

  更重要的是,大漢這么三四百年來,這么多的天子,有幾個是坐上治理天下寶座之前,就有齊家修身等等一系列的修煉的?

  所以,究竟是哪里錯了?

  刑颙開始懷疑,可是他又不敢懷疑。因為懷疑孔子的那些經文,就像是懷疑了他自己的人生。因此孔子不能錯,錯得只能是旁人,甚至是自己。

  越思考,便是越惶恐。

  越是惶恐,便越淤積于腦海之中。

  然后今天,就像是堵塞的抽水馬桶,嘩啦一聲。

  通透了。

  仁義,利害…

  刑颙興奮的在小院之內轉著圈子,他睡不著。

  在今天之前,大部分學子,努力學習,學成的標準是什么?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有幾個做到?

  官吏的位置永遠都是那么幾個,多少人能當上?為了當官,最終連自己學了什么,本心是什么都忘了,拼命往上爬,死命往下踩,只求自己頭上的官帽子不掉,什么惡心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而現在,多出了另外一條路。

  大多數人都能去做,而且能做得到的一條路。

  不管是在什么階段,不管是不是當上了官吏,都可以做,也必須去做的路。

  利于天下則為之,不利天下則改之。

  和仁德,忠孝等等無關。

  和讀了多少書,守孝多少年也無關。

  是啊,仁義和利害,根本就沒有什么關系啊!刑颙哈哈哈的笑著,然后忍不住流下淚來,仁義就是仁義,利害就是利害,為什么非要混雜在一起?分開了,不就都清楚了么?我讀錯了啊,錯了啊!

  今后也不用再一講什么事情,就被打斷,被追問,你仁德了么?你忠孝了么?你德么,你孝么?

  一件事情就是一件事情。

  不必時時事事都要掛著忠孝仁義的殼子!

  哈哈哈哈…

  刑颙大笑著,覺得渾身輕松。

  然后隔壁院子里面有人叫罵出聲,瓜皮!孝殺捏?!碎慫還不碎角,敢啥捏!

  呃…刑颙被打斷了,顯然有些不爽,可是一想到隔壁好像是個屠夫,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樣子,便是也不敢造次,默默的,將手一背,度回屋子內去。

  看,睡覺是利,不睡覺是害,就這么簡單。

  和忠孝仁義有必要聯系在一起么?

  難不成和隔壁屠夫扯一堆忠孝仁義,大家就可以不用睡覺了?

  睡覺!

  心念通達!

  刑颙覺得心念通達的去睡覺了,但是也有一些人難以平復。

  比如鄭玄。

  廳堂之中,略微有些昏暗的燭火搖晃著。

  鄭玄坐在廳堂之中,看著一旁的國淵在恭恭敬敬的服侍,便不由得想起了他當年找馬融學習的時候,也是像國淵一樣,盡心盡責。

  馬融么,他也傳授周禮,但他根本就沒有遵循什么所謂的禮,這家伙前授生徒,后列女樂是出了名的,所以鄭玄找馬融學習的時候,心中難免也冒出了一些念頭,可是那個時候鄭玄他強迫自己不去想。

  現在其實鄭玄也是早早的明白了,只是不敢說而已。

  學問好,不代表品德好。

  這是顯而易見的。

  反過來,也成立,所以學問和品德,根本就是兩回事,相互之間絲毫沒有任何的聯系。

  所以馬融學問好,和馬融玩女人沖突么?

  可是鄭玄那個時候,為什么會覺得學問好的人,品德私行什么的就要好呢?

  子尼…

  鄭玄開口說道。

  師尊。國淵往前驅了一步,垂手而立。

  鄭玄看著自己的手,在昏黃的燭火之下顯得越發的干枯和蒼老。他靜靜將手放在了膝蓋上,然后平緩的說道:今天,青龍寺之內,你都聽了,有什么想法?

  國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說。

  燭火搖曳著,燃燒著自己,似乎依舊不緊不慢,不急不躁。

  可是蠟燭真的就是這么心態平和的話,為什么又會流淚呢?

  是為了蠟燭自己燃燒所悲傷,還是為了驅逐不了黑暗而哀痛?

  國淵沉默了半響,然后低頭而拜,師尊,今日利害之說,若是廣而宣之,必然道德敗壞,只懂得追逐利益,而使得忠孝無存!

  國淵雙膝著地,用左手壓在右手背上,然后按在身前的地板上,身體緩慢前傾用前額觸及左手背,行了一個最規范,最鄭重的大禮,師尊…

  鄭玄雖然現在什么都還沒有做,而且極有可能鄭玄也沒有辦法去做到什么,因為這是涉及了更高層面的東西,是政治上的方向,是一個全新的未來。

  但是也只有鄭玄才能去做。

  在大漢,知識是無價的,也是沾染了無數鮮血的。

  每一次學潮學派的確定,低下都是無盡的尸骸。

  所以國淵這一拜,不僅是在拜鄭玄,也是在拜他和鄭玄之前所堅持的那些東西。

  鄭玄著國淵行禮,微微喟嘆了一聲。

  廳堂之內,燭火的光影搖曳著,就像是有無數的光明和黑暗的戰場在展開,在搏殺,在相互吞噬湮滅。

  一片死寂般的安靜,時間不知快慢的流逝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鄭玄有些渾濁的目光漸漸變得重新透亮清明起來,老人緩緩舉起了手掌,靜靜看著,面容平靜,眼眸里也看不到什么其他的神色,子尼,你看…

  國淵抬起頭來,不明其意。

  你的手…鄭玄示意國淵也舉起手來,然后將自己的手和國淵的手并在了一處,看到沒…我老了啊…

  師尊!國淵往前挪動了一下,握住了鄭玄的手,師尊…

  驃騎所圖,不在大漢,乃在華夏四方。鄭玄緩緩的說道,這一件事,大漢四百年間,沒有人做到。前秦也沒有人做到,春秋戰國更是沒有人做到…而我老了,大概是看不到那一天…

  當年我到了右扶風,我以為隴西之西,便是大漢之西了,鄭玄像是在感慨著什么,而現在,西域,安息,大秦,甚至是泰西之西…還有北域大漠,交趾之南,這些事情,春秋之時的孔夫子,他能想得到么?他知曉大漢當下,有一個驃騎將軍么?他知道這個華夏四方,東西南北,究竟邊界于何處么?

  孔子只是,也只有登了泰山啊…

  小天下,這天下,其實,并不小啊…

  鄭玄反手握住了國淵,若是旁人陳說利害,而不談仁義…可這是驃騎…

  師尊!國淵有些激動起來,似乎要表示一下威武不能屈什么的。

  但是鄭玄沒想要讓國淵說出來,我且問你,仁義忠孝又是什么?

  仁義忠孝…

  國淵忽然有些恍忽起來,因為他知道鄭玄不是簡單的在問這幾個字的含義,按照經文書上照本宣科,誰不清楚啊?

  可是經文上面所說的,就是真的忠孝仁義么?

  孔子是魯國大司寇,可是孔子他是宋國人。那么孔子應該是忠誠于宋國,還是應該忠誠于魯國?忠于宋國么,孔子沒給宋國做什么事情,忠于魯國么,魯國內亂的時候孔子也沒有挺身而出,力挽狂瀾,救國救君,而是跑路了。

  孔子父親死時,孔子才三歲,然后被迫背井離鄉,甚至長大之后能夠為了能夠回家祭拜其父,還特意娶了一個宋女為妻。那么孔子有守過喪孝么?又是喪孝了多久?

  孔子向齊景公昂然宣稱,說是要有規矩,這規矩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所謂君為臣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結果在齊國有人要搞死孔子,孔子找齊景公,齊景公說他管不了,然后孔子二話不說就跑路了。那么孔子是守規矩,還是沒守規矩?

  齊景公還說要給孔子封一塊地呢,怎么也算是仁義盡至,青睞有加了罷?可是孔子卻因為自身安危便是棄齊景公而去,這算是仁義,還是不仁義?

  一切皆為虛幻…什么都沒有…

  鄭玄緩緩的說道。

  忠孝仁義…其實什么都沒有…

  聽到這句斷語,國淵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他抬起頭望向鄭玄,認真的詢問道:忠孝仁義,不是源于心么,踐于行么?怎么能是虛幻,如何能說沒有?

  所謂忠孝仁義,便是意念。意念為忠,便是忠,或忠于魯,或忠于齊,忠于魯時未必利于齊,忠于齊時未必不害于魯,故而,這忠,非實也,乃虛也。忠如此,孝如是,皆為如此。

  鄭玄嘆息說道,孔夫子亦知趨利避害,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更何況蕓蕓眾生?故而若是君子之所不立,便假名令庶民而立之?若是如此,這等忠孝仁義,又是何必?

  故,忠孝仁義,皆為禮也。鄭玄抬著頭,目光越過了國淵,看向了沉沉的夜色,而這「禮」者,便是先有不「禮」之,后明其「禮」,未必遵其「禮」也。如今,不過是說開了而已,又不是就此絕了忠孝仁義,該有的,還是有的…

  深夜,有人酣睡,也有人睡不著。

  睡不著就起來喝茶。

  反正是睡不著。

  紅泥爐的火力不大,燒水的速度也自然不快。

  汩汩的水聲,在深夜里面特別的響,就像是白天那些言論還在耳邊不停的震蕩,敲擊著耳膜,也在腦中碰撞。

  司馬徽和司馬懿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因為靜謐的夜不忍心打破,還是因為澹澹的茶香讓人平靜,亦或只是兩個人都在思考,都還沒能找到什么頭緒。

  司馬徽自稱是隱士,但是他并非真正看破紅塵,而是假裝看破紅塵而已。真正的隱士基本上都在那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藏著,或者在偏僻殘破的老屋內等死,根本不會在一般人面前露面,更不會說去見皇叔了。

  這并不能說明司馬徽就是什么虛偽之輩,道德小人,而是大多數的漢代學子,乃至于魏晉時期的士族子弟,都有這樣的一個心思,越隱名頭越大,那么為什么不隱呢?越是棄官便越是高升,那么為什么不棄官呢?

  有一條終南捷徑可以走,為什么還要辛辛苦苦的去爬山呢?

  直至有一天,有皇帝被這些動不動就隱,說兩句就要棄的惹怒了,下詔凡是隱和棄的,一生皆不得再次錄用…

  然后魏晉之后,漸漸的,就沒有隱士了,或者說,隱士就沒有成為社會的一種風俗,一種潮流。

  潛規則就是潛規則。

  隱士越隱官越大,孝喪越久越是孝,以及像是什么賺錢不寒磣等等,都是潛規則,都是給自己臉皮上貼的金,給自己心施加的安慰劑。

  水開了…

  水聲沸騰。

  沖泡出來的茶,沒有煮的茶味道那么重,但是也少了幾分苦澀,多了一些清香。

  叔侄二人各自捧著茶碗,喝著,咕嚕,咕嚕。

  這是說開了啊…水鏡先生習慣性的好好了幾聲,好好,說開了也好…

  潛規則一旦被說破了,自然就不能繼續成為潛規則了。而絕大多數的潛規則,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司馬懿放下了茶碗,略微有些遲疑,叔父大人,驃騎…是不是…

  司馬徽微微抬了抬長長的眉毛,你想要說什么?

  嗯…司馬懿抬起頭,叔父大人,這話,雖然是龐氏子所言,但是…這是說「利害天下」…可沒有說利于天子啊…況且這利害是利害,忠義是忠義,兩相分說,不再復為一談…是不是意味著…

  水鏡先生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莫須有。

  兩人又是沉默下來,過了片刻之后,司馬徽才借著說道:其實說開了,也是好事。

  司馬懿點了點頭,是好事,先說了,總比到時候再說要好一些…畢竟現在,關中已經是和山東大不相同了…

  司馬徽嗯了一聲,然后端起茶碗來,沒錯,就像是這茶…驃騎之茶…若非驃騎,又有誰會想著這樣來飲茶?精華,糟粕,呵呵,好好…

  確實如此。不僅是這茶…司馬懿說道,還有好些事物,主公近乎于一人之力,推動著天下而動…兵器,農事,香料,還有…這正經正解,華夏四方…

  這華夏四方…仲達你可知曉幾分?其中幾分為真,幾分是假?水鏡先生問道。

  司馬懿沉聲說道:除了泰西之學,可多之士之外,余者,皆為真。前些時日,陰山李曼成亦戰丁零潰兵一部,斬獲不少,近期會押送俘虜至長安。北域都護府先破了鮮卑,再驅了丁零,如今漠北大部,皆是驃騎所屬…交趾么,懿雖說知曉不多,然劉玄德確實是拿擊敗了士氏,進兵日南,據稱正在修筑從建寧至交趾通道,以便轉運各項南北物資…

  這些事情,作為驃騎之下中高層的司馬懿,當然都是清楚。

  故而,這泰西之「孔孟」,也多半是真的了?水鏡先生說道,炎黃,五帝,諸子,百家,先秦,大漢…嗯…嘶…

  水鏡先生忽然吸了一口涼氣,眼珠子咕嚕嚕轉動起來。

  然后司馬懿剛開始不明白,但是隨后也嚇了一跳,和司馬徽兩個人相互瞪著眼。

  莫非…X2

  兩個人都從對方的臉色上,看到了自己的猜測。

  燈火搖曳著,光影晃動著,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黑暗當中滋生出來,然后慢慢的潛入了周邊的物體之中,悄然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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