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像耀眼的珠寶一樣,掛在天空,散發著似乎可以令人陶醉,卻沒有什么實際效用的光華。秋日的陽光,一天比一天無能,就像是即便是再怎樣的鼓吹鉆石恒久遠,依舊是無法掩蓋其原本就是一塊碳的本質。
小冰河時期的秋冬,冷起來總是特別的快。所以當荊北的蒯良等人進駐江陵的時候,多少豁免了一些在炎熱環境之下猖獗的病菌,甚至讓蒯良等人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是江陵已經沒有了風險,但是么…
當蒯良看見江陵城的時候,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今的江陵城,就像是流民身上穿的麻布衣袍,不僅是臟,還破…
被焚毀和破壞的城門樓,歪歪斜斜的立在城墻之上,原本被燒得漆黑的木樁,在雨打風吹之下,露出了一點灰褐來,沾染了血跡的城門銘牌,斑斑點點的仿佛是在哭泣一般,讓蒯良不由得長長喟嘆,久久無言。
進得城中,更是凄慘。
原本青石板的道路,如今破碎的破碎,缺失的缺失。在道理兩側,溝渠之旁,原本應該是活水汩汩而過,笑語聲聲而漫,如今不僅是雕花的石板被折斷得七零八落,就連溝渠之中也堰塞了尸首,腐朽的臭味充斥四周。
尚存的店面院落,基本上都是門戶大開,依稀還能看見一些尸首,蠅蛆根本不懼人來,盈盈繞繞嚶嚶作響,就算是不進得院中門去,也是能聞到那種尸臭尿臭屎臭等等混在一起的特殊味道,就像是有實質一般沾染在身上,清洗都清洗不掉的那種。
蒯良帶著人,往城東方向的平和坊而去,到了坊前,看到第一眼,便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蒯氏原本就在平和坊內,而現在,這里只剩下了一片廢墟。
蒯良急急跳下了車來,卻不小心在地面上踩到了一塊石頭,扭到了腳踝,哀哀叫著踉蹌了一下,要不是身邊的護衛扶著,怕是下車就是要一個狗啃食。
原本的蒯氏門楣,早就不知去向,朱紅色的大門也缺失了一扇,另外一扇則是四分五裂的躺倒在地上…
蒯良記得原本當門是一個屏風照壁,照壁之上不僅是雕刻著花紋,還鑲嵌著一些寶石,但是現在么,不僅是寶石蹤跡全無,就連照壁也塌了一半,露出其后的庭院來。
破碎的瓦片石塊,傾倒的屋檐房柱,似乎在這個瞬間,蒯良只覺得自己世界似乎有什么聲音兵乓作響,宛如被砸碎的琉璃般四散飛濺,額頭之處的血筋噗噗跳動…
家主,家主…
呼喚的聲音似乎是很遙遠,半響之后蒯良才反應過來,轉過頭看著身邊的護衛。
家主…節哀啊…護衛多少有些擔心的看著蒯良。
蒯良眼中忽然涌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然后再也站不住,搖搖晃晃往一旁就倒。護衛連忙上前攙扶,然后扶著蒯良在一旁還算是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蒯良朦朧之中,望著眼前的瘡痍,記憶之中那些美好的場景和眼前的破敗碰撞在了一處,更是讓蒯良悲切不已。
這涼亭,這回廊,原本是懸掛著六色的絲絹,雕刻著七彩的圖案,但是現在什么都沒有剩下,只有一片的灰燼和殘骸。
江東賊!蒯良嘶吼著,某與江東,誓不戴天!
很心塞很心痛很藍瘦很香菇,親眼目睹家園被毀的慘狀,心神震動之下,自顧自的沉浸于悲痛的蒯良,有些疏忽自然也就難免了…
沒錯,他忘了當下他不僅是蒯氏子弟,也是南下江陵隊伍的統領。
可是過于觸景傷情的蒯良,忘記了這個事情,他或是悲傷,或是憤怒,自顧自的沉浸在自我情緒之中,然而其他跟隨而來的兵卒和民夫就不得不在沒有了首領指揮的情況下各自為政,自行在破敗的江陵城中尋找可以棲身之所。
有人類存在的地方,自然而然的其他東西會少一些,但是像是江陵城這樣,基本上屬于荒廢了一段相當長的城市,白天么倒還好,一到了夜間,有些東西就跑出來了…
不是僵尸,而是老鼠。
老鼠可以說是生存能力極強的哺乳動物,它們什么都能吃,什么地方都能住,甚至是人類無法居住的高輻射區域,老鼠照樣可以生存,再加上其繁殖能力特別強,小鼠兩到三個月就可以進入繁殖期,俗話有一公一母,一年二百五…
失去了人類秩序的江陵城,轉眼之間便是成了老鼠的天堂。
夜晚,就是鼠類狂歡之時。
除了食用腐爛之物所積攢的毒素之外,老鼠還可以攜帶多種的寄生蟲和病毒,而這些東西又會在不知不覺當中傳染給不注意衛生的那些人類,比如臨時在江陵城中棲身的蒯良等人。
在蒯良總于是從悲傷之中恢復過來,開始準備重建江陵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他所面臨的問題,不僅僅是毀壞的城池,倒塌的廢墟,還有在民眾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散播而開的疾病!
而蒯良從荊州北部,襄陽之處帶來的那些祛除瘟疫,預防疾病的湯藥全然無效!
中藥原本就是最為講究一人一方的,即便是同一個病癥,表現形式都一樣,開出來的方子也有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真正在中醫上有些造詣的,尤其是急癥,講究的就是藥到癥消,若是吃了三五個帖之后不見好,然后醫生還說再吃吃看的,呵呵…
所以,針對這荊北襄陽之處的病癥,曹軍等人偷學來的方子,又怎么可能能對付得了在江陵的新變化?
一開始的時候,蒯良還下意識的隱瞞不報,因為這一次帶領兵卒到江陵來,是他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機會,現在才到江陵沒多久,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況,豈不是證明其無能?若是上報,他怎么能夠繼續在江陵擔當這個重建者的角色?隨便想一想都清楚,如果說真的江陵城成功修復,蒯氏家族又將從其中撈取了多少的好處?!
然而隱瞞不報么,要有解決問題的能力,而這個能力并不知道自己憑空想象,覺得自己可以能行,就會變得可以能行的。
越是拖延,結果越是麻煩。
最后自然是遮掩不下去了,可問題是當蒯良將這些情況派人告知到了江陵之處的時候,位于襄陽的這些曹軍醫師同樣也毫無辦法,他們原先就沒有多少對付瘟疫的能力,這一次還是仗著有驃騎的百醫館的醫師在前,才勉強照著葫蘆畫瓢,那有能力去解決江陵的新疫情?
無奈之下,夏侯惇派遣了曹真,厚著臉皮找到了廖化,而廖化則是雙手一攤,他只是負責接引流民,至于其他事情么…
請去找驃騎將軍。
然后曹真屁顛顛的跑到筑陽的時候才知道,驃騎將軍已經不在筑陽了…
長安。
三輔。
囤積居奇曾經被許多人奉為發財致富的法寶。
的確如此,在數千年的經濟史中,有許多人就是通過這種手段實現了發財的夢想,例如華夏商人鼻祖陶朱公就精通此道,另外還有一個眾人熟悉的守財奴葛朗臺,也是在戰爭時期通過囤積居奇手段步入富翁行列。
許多如此暴富例子也是常見,這是由于許多產品價格在時間上,地域上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性,造成了許多利潤空間,也肥了許多有關系、有腦袋的投機者。
在大漢當下,糧食無疑就是硬通貨。而老百姓的對于饑餓的恐懼,更容易使得糧食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囤積居奇的重要物資。
吃了這一口,明天就沒有了!
今天就剩這些了,明天價格還會更高!
諸如此類的煽動言論之下,從左馮翊開始的大規模糧價波動,終于是開始了向四處蔓延,這種恐慌使得一般的老百姓開始搶購市面上所能見到的糧食現貨,同時也進一步促進了恐慌的蔓延,使得即便是反應最為遲鈍的糧食銷售商,也掛出了沽空的牌子。
換句話說,其實市面上還有很多的糧草,但是所有糧食銷售商都在觀望,而這種觀望也同樣反過來推動了糧食價格的進一步飆升,而每一步的飆升都會使得這些糧商再一次的緊緊捂住自家的糧食口袋,市面上便是越發的一石難求。
對于大戶人家來說,一般家中都有修建儲存糧食的地窖,同時也會選擇在糧食價格極低的時候進行采買,然后妥善窖藏。再加上這些人家多數也有自己的田地,因此糧食價格越高,也就代表著他們的財富在升值,因此越是家大業大的,遇到這樣的局面也越是不慌,甚至還有些加入其中共舞的。
受到迫害最深的,便是一般的中產和無產,因為這些人并沒有辦法儲備大量的糧食,只能選擇小批量的購買,而這就使得這些人無法抓住糧食價格最低的階段,同時這些人也沒有足夠的錢財來支付大量采購,所以在這樣的糧食價格飆升之下,這些人便是立刻被割得血肉模糊。
許多人每天天色尚未 …部分內容隱藏,請退出瀏覽器閱讀模式…
鉛筆小說 明,便是急急爬起來,到城中糧鋪排隊,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能夠在糧鋪開門的時候,能過買到一些口糧,否則即便是糧鋪之中還有糧食可以賣,也是一天一個價…
而且幾乎所有糧鋪掌故伙計都在說,他們的糧鋪沒貨了,但是如果客官誠心想要,他們也可以去其他的地方調貨,就是看這些個心有多么誠了,最好像是黃金白銀的那么心誠,越大塊越心誠,然后他們便可以轉眼之間從屁股下面掏出糧袋表示好不容易調來了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但凡是有季節性的東西,都有成為囤積居奇的商品特制,并不僅僅限于是糧食,還有很多東西都是如此,但凡是掀起了囤積的浪潮,所有在其中的人都會想要賺一筆。就像是這一次,甚至跟那些糧商沒有什么關聯的其他商戶,見到了糧食利潤如此高漲,有些貪婪之輩也想要分潤一杯羹。
這樣的情形變化自然使得在關中長安的驃騎府中的官吏人注意到了,然后迅速的匯總了情況,放到了荀攸的桌案之上。
荀攸思索良久,便將這一份報告納在寫袖子當中,出了自家的辦公室,來尋龐統。
黑胖子最近很忙。
畢竟要按照斐潛的意思,要清理官吏當中的腐敗分子,并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畢竟在大漢,還沒有達到后世封建王朝之中那種完全腐敗透頂的程度,至少大多數的民眾還是厭惡銅臭的,就連買了三公的老頭子,回到家中都少不了被自家兒子嫌棄,所以敢于光明正大的收取賄賂的是少數。大多數的官吏都會采用一些比較隱蔽的方式,而要找出這些賄賂的途徑,就要花費相當大的精力。
所以龐統這一段時間確實也沒有顧得上市場這一邊,等到了荀攸帶來了糧食高漲的消息之后,才沒有看幾眼,眉頭就皺了起來,怒聲說道:真是好膽!
但是旋即龐統也就將報告放了下來,眼珠轉了轉,看向了荀攸,說道:此事…公達可有良策?
驃騎出關中,便生此事…荀攸大有深意的看了龐統一眼,然后沉聲說道,定是有人欲行不軌…此事雖說只是涉及糧草,然牽連者眾…若是不能妥善處置,必生亂也…
法不責眾?龐統冷笑道。
荀攸微微嘆口氣,點了點頭,況且,驃騎之律,并無禁售糧草鹽鐵之令,并且市場買賣之事,驃騎有言在先,萬不得已,不可以令代商…
更何況…荀攸說道,如今荊州流民漸多,糧價得漲,原本也是意料之中,只不過如此之高,便是有人借機漁利罷了…若是以此責眾,恐傷經濟是也…
龐統點了點頭,公達所慮甚是。
說到底,對于糧食的恐慌,以及其他生活物資的搶購囤積行為,實際上是代表了民眾對于生活的恐懼,折射出來的是一種不安全感,也就是對于未來生活的不確定。
尤其是這幾年大漢各地的相互交戰,使得民眾的這種不安全感被極大加深了,稍微有一些風吹草動便是宛如驚弓之鳥一般…
荀攸的意思便是如此,推高糧價的,并非全數都是那些囤積居奇之輩,處于驚恐當中的民眾,其實也是糧價翻著翻往上漲的助燃劑,若是沒有這些民眾托底,這些囤積糧草的商人們也不敢輕易跟進。
那么在這樣的情況下,就不是簡單的抓幾個,亦或是抓十幾個商人,亦或是大戶所能解決的,因為即便是殺了這些商人,難道說下次就不會有人鋌而走險么?若是真的如此,那么歷朝歷代之中為何囤積居奇者屢見不鮮?
荀攸其實還有一些話沒有說,因為普通民眾對于消息總是滯后且遲鈍的,甚至要等到確實被利刃砍到身上的時候才會叫痛才會有感覺,而走在普通民眾前面,先一步得到了信息,搶到了更多的資源的人僅僅是普通的商家么?
抓了在低下執行的這些普通商戶,那么在商戶上面的這些獲利者怎么辦?
更多的時候,這些普通的商戶就像是刀槍,當刀槍沾染了人血之后,不去追查是誰握著刀槍,只是將染血的刀槍砸爛銷毀了,便是可以算是了事了?
如今長安之中,貨物種類漸多…荀攸緩緩的說道,便是當年雒陽市坊之中,也未必能相媲美,然市則多矣,民則未必…
簡單來說,就像是超市當中有很多貨物,但是居民家中么,卻未必有貨。
對于當下的長安三輔的大漢民眾而言,也算提前生活在了一個相較幸福的時代,在長安的集市之上可以看到來自于各個地方的貨物,種類繁多,數量也不小,但是對于每一個單獨的家庭來說,一來是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持,二來也未必有足夠的空間可提供存儲,所以很多家庭依舊是習慣等需要的時候才進行采購。
再這樣的模式下,莊園經濟就占據了優勢。
莊園主,也就是大地主,自然擁有更多的余錢和空閑的空間,和市場進行博弈。
在封建時代,因為生產力的關系,不管是在生產技藝上還是在商品流通上,都有一些局限性,因此一般來說物資都帶有比較強的區域性,比如說長安三輔的果蔬,一般也就在長安三輔上市售賣,有比較強的季節性。
其余地方的產品,比如像是青徐的咸魚,醋布什么的,則是運輸而來,價格基本上來說都是處于一個比較恒定的范圍。
故而,若是清剿商戶不難,難在只能治標,無法治本。荀攸沉聲說道,再者,如今驃騎士農工商并舉…若糧草大利,有囤之者,便以殺之…若是坐席價高,又有囤席者,亦殺之乎?
嗯…龐統捏著胖下巴,饒有興趣的看著荀攸,說道,公達似乎已有定策?
荀攸拱拱手說道:令君莫要隱瞞于某…怕是驃騎早有定策罷…
龐統一愣,旋即笑道:…不知某何處露了破綻?
未見令君之前,某還未有定論…然令君見得此事,雖怒而不亂…荀攸看了一眼龐統,更何況糧草鹽鐵,本為軍國之要,豈有假于人手,任其揉捏之理?
哎…真是…龐統搖頭嘆息了一聲,然后又笑道,公達果然是…此事…不妨暫且…嗯,置之不理亦是不妥,不如就出個告示…
荀攸吞了一口唾沫,覺得手臂上的寒毛有些立起,…勿令有言…不教而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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