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多的刀槍寒芒,各地的顛沛流離,無數人和事扎堆似的趕到了一起,然后到了冬天的時候,總算是多少能夠放下來,清閑一些。
時間仿佛就被溫度所凝固了一樣,關中在秋獲之后,暴動之下,也難得的進入了一段平和的時期,普通百姓重新豎立起對于來年的憧憬,尤其是在斐潛派發出了一些福利之后,更是讓普通的民眾嘴上多少有些油色光亮。
真油。
逐漸油膩中年男斐潛,向長安城內外,受到了之前學子暴動影響的百姓,每家每戶發了一碗油。
或許對于后世的許多人來說,一碗油真的是毫不起眼的東西,甚至連多一塊牛羊肥肉都拒絕食用,更不用說牛羊油了,但是在漢代,就連龐統這樣的職位,都會從內心當中渴求油脂的攝取,平民百姓就更是油脂稀缺。
斐潛有時候覺得么,龐統是不是小時候落下的心理疾病,比如沒有搶到最后一塊肥肉啊什么的,導致到了現在對于油脂特別喜好…
之前這些牛羊油脂,是大多數要用在軍事用途上的,比如兵刃槍頭刀刃需要涂一層油,以防止生銹,皮甲和鐵鎧上也需要油,甚至一些其他器械也同樣要油脂來養護,但是今年么,斐潛在科技上略有提升,研制開發出了新的替代品,這些牛羊油自然就可以節省下來,變成百姓的福利。
對于士族子弟而言,在這個冬日里面,他們并不怎么關心斐潛給百姓發的油脂,而是關注著從許縣傳來的大赦詔令…
參律院的韋端每天沉著臉,就跟所有人都欠了他幾百萬幾千萬一樣,但是依舊有人偷偷的會議論著,猜測著驃騎將軍斐潛究竟會如何處理這一件事情。
然后今天,參律院之中來了一個新人,一個讓韋端看了就覺得很不爽的新人…
裴垣很得意。
就像是一些人看見坑的時候往往會錯誤的認為那個坑是個機遇一樣,裴垣也認為自己的機遇到了。
斐潛任命了裴垣作為假參律參議,專門負責議論大赦,然后以此來確定是否要對于那些鬧事的學子進行大赦。
裴垣以為這個事情很簡單,甚至認為這不過是斐潛的一個不甘心于聽令天子的一個臺階。畢竟這個大赦是從天子劉協那邊發出來的,縱然斐潛這邊有西京尚書臺,但是天子的號令自然也是要聽的,然而斐潛又可能是覺得就這樣大赦了,有些面子上顧不住,所以要裴垣來提供出一個臺階。
只要裴垣這個事情辦得漂亮那么自己頭上的這個假字也就可以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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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垣新官上任,在參律院之中報到之后,便帶著新調配到自己手下的兩名書佐三名侍從,興沖沖的趕往青龍寺。
在參律院裴垣沒得到韋端的什么好臉色。這也很正常,韋端之子因為在學子暴動之中受傷殘廢的事情,終究還是遮掩不住自然大多數人都清楚了其中的關系雖然表面上大家都是對于韋誕致殘表示了深沉惋惜的哀嘆但是實際上心情怎樣恐怕也自己最為清楚。
所以,韋端給一個負責大赦的裴垣怎么可能會有什么好臉色?
但是這沒有關系,裴垣覺得自己成竹在胸。
畢竟有漢一代,是真正確定了大赦制度的朝代,或者說,漢代的大赦,已經讓很多人習以為常。
大赦制度,從夏商周,到春秋戰國,都有,但是到了漢代之后,才算是成為了一種頻繁的政治手段,大漢王朝期間一共大赦了一百四十余次,平均下來幾乎三四年就大赦一次,因此裴垣自然的就認為議論大赦,是一件簡單的工作。
華夏文明發展過程之中,司法自然占據了重要的一席之地。而赦免,作為古代司法制度當中的一個重要部分,也并非是一蹴而就,而是有一個發展的過程。
早在先秦時期,就有法典涉及了赦免的理念和案例,漢代更是如此,甚至會在大赦詔令之中引用先秦的經典論述來作為其赦免的理論來源,證明其舉動的合理性。
大體上來說,大赦的理論基礎出自于《尚書》,所謂宥過無大是也。同時漢代也是一個講究祥瑞的王朝,所以出至于《易經》的解卦,君子以赦過宥罪也是其中一個赦免的理由源頭。
春秋戰國時期,為了政治的需要,各國都有一些赦免的活動,但是因為不管怎樣,春秋戰國時期的赦免活動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只是在本國之內的政治行為,而真正的成為所謂大赦天下,則是在華夏到了大一統之后,才出現的。
雖然漢代大赦制度沒有形成具體法典規定,但是實際上在數量還是范圍上,都是非常的大,是一種效力遍布全國的刑罰消除制度,除了少數犯罪之外,幾乎所有的犯罪都可以得到赦免,同時如果在詔令之中特別注明了按照慣例所不應該赦免的犯罪,也可以得到赦免的話,那么就意味著在這樣的情況下,所有的犯罪都可以赦免。
比如漢靈帝在位期間,就大赦了二十次,幾乎平均兩年就一次…
所以,這不是很簡單么?
裴垣到了青龍寺就支開了草臺攤子,準備隨便意思意思幾下就可以應付了事,可是讓裴垣沒有想到的是,從一開始,議論的方向就裴垣就無法控制了。
因為漢代的大赦,太過于隨意了,以至于很多士族對于大赦,其實都不是非常的贊同,當然,如果說大赦放在自己頭上自然是不錯,可是如果說讓自己的仇人赦免了,那如何能夠接受?
…謂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于下,怨惡畜于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戾而妖孽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故自當赦之…
這是支持大赦的,并且還用董仲舒的觀念來作為支撐的。
詩有云,商邑翼翼,四方之極。圣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兇之分,通人道之意,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然當罰不得罰,使冤者不得申,痛者不得平,方為國之害也!
這是反對大赦的,同時也引用了匡衡的論點作為論點的。
此言差矣!滌惡棄穢與海內更始,乃創太平是也,如何不得赦之?
赦贖數則惡人昌而善人傷矣!又何能赦宥?
人之初,性本善也,當容改過而自新者…
一歲再赦,奴兒喑噁!何有善之者?
嗡嗡嚓嚓,唧唧歪歪,對于大赦的支持者和反對者匯集在青龍寺,口沫橫飛,讓裴垣頓時腦袋變得一個有三個大。
消息傳回到了驃騎府衙。
斐潛搖頭笑笑,和龐統說道:竟無人提及黨錮,怕是仍有顧慮…
龐統點頭說道:當如是也!
斐潛給裴垣準備的,就是名為黨錮的這個大餐,一提起來讓士族都痛楚的事件…
第一次黨錮的導火索,就是一次大赦。
桓帝在位的延熹九年,河內方士張成,得知朝廷要公布大赦令,便縱容兒子去殺掉仇人。他兒子就去殺了,而且在殺人之后也不跑,主動等著官府前來抓捕,甚至宣稱表示,他自己會沒事,朝堂當有大赦云云。
結果當時處理此案的是李膺,他憤怒不已,認為這是奸猾之輩,不可大赦,于是即便是收到了大赦詔令,也是處斬了張成之子。
而且這么干的人也不僅僅是張成一個。
宦官趙津、侯覽等人的黨羽,張泛、徐宣之輩也是同樣為非作歹,并故意在大赦之前犯罪,期望以此逃脫懲罰,而不僅是李膺,還有地方官員成瑨、翟超、劉質、黃浮等人也不畏權貴,在大赦以后仍然按律處置了這些人。
宦官和張成等人,自然非常不滿,于是宦官出了個主意,讓張成弟子牢修向桓帝上書,誣告李膺和太學生、名士往來頻繁,結成朋黨,誹謗朝廷,敗壞風俗。桓帝接到牢修的上書,非常生氣,立即下令在全國范圍內,逮捕黨人。
太尉陳蕃拒絕執行詔令,桓帝更加憤怒,便把李膺等人關進黃門北寺獄。這件案子所涉及的有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和陳寔、范滂等200多人。陳蕃因上書極諫,以辟召非其人之罪,被免官。
這就是歷史上的第一次黨錮之禍。
當然,恒帝并非是為了張成之子打抱不平,最為根本的原因是相權駁回皇權,使得皇權感覺受到了欺凌,從而發動的反擊。而后皇權甚至還特意再次下發大赦,并且注明了黨人不赦,以此來表示自己的權威性。
荀彧自然也是知道這一個事情,只不過當前大赦有利于曹氏政權的統治,所以荀彧就用了大赦作為手段。
大赦之后,奸邪不衰,罪惡不止。今日得大赦,明日又犯法,赦之何所欲?斐潛緩緩的說道,如今禮儀綱紀皆為敗,風俗道德失其常,大赦好事之徒,無異于助長不良之風,對亂世無宜…
賤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數赦贖。龐統也是認同斐潛的觀念,貪殘不軌,兇惡弊吏,掠殺不辜,侵冤小民,若赦宥之,常使惡人高會而夸詫,老盜服藏而過門,孝子見仇而不得討,亡主見物而不得取…
斐潛笑笑,說道:且由論之…
對于大赦這個事情,斐潛還有更深層面的考慮,當然,現在這個階段么,就先讓裴垣折騰一段時間再說…
斐潛招了招手,令人捧上了些器物,示意龐統看一看。
此物…龐統動了動鼻子,顯然是聞到了一些特殊的味道,然后掀開了竹筒蓋子一看,脫口而出,火油?
斐潛指了指其中的一個竹筒,說道:此方為火油,其余者么,皆為石漆所煉…
石漆,又稱之為石脂水,是古人對于石油的稱呼。
華夏算是最早發現石油,并且開始利用的國家了,當然,這得益于華夏良好的歷史記載傳統,其他的民族或是國家可能也有用過石油,但是沒有留存下文字來證明這一點。
《易經》之中,說澤中有火,上火下澤,表示有火在水面上燃燒,也就是一種石油蒸汽在水面上自燃的現象。
斐潛最早獲取石油的地方,是在上郡。
上郡高奴左近有一條淆水,然后或許是因為地下的石油在縫隙之中被水流帶了出來,導致水上會漂浮一些石油,可以用絨毛麻布等等進行收集。
但是一直以來,斐潛對于石油運用僅是在軍事上,制作出了猛火油,但是實際上石油的用途有非常多,都沒有開展研究。
比如說最為簡單的,收集燃燒之后產生的黑煙所制作的墨塊,就比一般的墨要更加細膩和柔和,可以用來制作最上層墨塊。而原本的墨塊對于植被的破壞很大,所以如果改用石油制墨,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減少一些生態環境的影響。
同時石油燃燒取暖,也是當下小冰河時期的一個重要作用。在寒冷環境下,即便是干柴煤炭,也不容易被點燃,但是加上火油,就方便許多了,而且石油和煤炭這兩個新的燃燒取暖物種,就斐潛現在豁出命去全力使用,大概也就只能是花掉后世的九牛一毛而已,但是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對于關中植被的砍伐,如果能形成了社會的習慣,或許后世的大河也不會那么黃?
看著面前的一排好幾個竹筒,斐潛略有些感慨,以石漆蒸煮,便得此等之物,若有不甚,便引大火,焚傷毀壞,不知凡幾…
搞科研,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雖然斐潛在初中化學課上就有學過關于蒸餾的相關技術,甚至也知道石油到汽油煤油瀝青等等,是通過蒸餾產生的不同沸點芳香烴的產物,但是具體怎么做,斐潛卻記不得了。初中化學書本上只是簡單的劃了個等號,注明蒸餾二字,然而具體實踐的時候,卻包含了太多的東西,許多的未知。
黃月英都差點燒了驃騎后院…
嗯?士元不可…不可食之…斐潛看見龐統下意識的似乎沾上點油就往嘴邊送,連忙出聲制止。斐潛可不想將這個油命名為落鳳油。
還好龐統只是想要試試清油的那種,對于濃稠刺鼻的黑油并沒有什么興趣。
龐統放下了手中的竹筒,然后指著另外一個說道:此油氣味尚可…然此筒之內,就有些惡臭了…
斐潛點點頭,說道:此等四種油脂,皆出石漆。略有各異,亦不同于用也。
因為條件和材料的限制,斐潛不能像是后世那樣對于石油有精確的分餾煉制,只能是大概的分離,產生出來四種不同的油。
有一個很重要的,是斐潛分離出了可以作為潤滑油使用的油脂。在分離出了比較容易燃燒的清油之后,再次進行分離出來的油脂就比較的粘稠,雖然也可以用來燃燒,但是并不易燃,所以完全可以替代原先的植物動物油脂的潤滑作用。
之前斐潛所有的潤滑油以及兵器的保養用油,都是使用得動物的油脂,牛羊的油脂為主,后來加入了豬的油脂,但是在大多數漢代人還不能有充裕肉食的當下,使用動物油脂來作為器物的潤滑和兵器的保養,無疑是一件比較奢侈的事情。
現在,石油提煉的潤滑油取代了動物油,那么節省下來的這一部分動物油就可以讓更多的漢人食用,以提升身體的素質。
而且這種潤滑油的可以廣泛用于各種機械上,包括不限于斐潛之下的工房水力器械,各類車輛軸承等機械承重齒輪上。
當然也包括了弩車。
還有四輪車的轉向軸承上。
華夏之前沒有發展四輪馬車,原因有很多,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是不怎么需要。兩輪馬車已經夠用了,所以就沒有繼續提升的需求。
然而斐潛現在不一樣,當西域打通之后,就必須有大量的承載工具來回運輸,而僅僅靠駱駝、馬等畜力,無疑是不足的,更堅固且承載力更大的四輪車,就成為了解決交通問題的一個重要抓手。
另外一個也很重要得油,是提煉出了之前龐統想要嘗一嘗的那一筒的清油。
極易燃燒,重量較輕。
斐潛覺得應該類似于后世煤油和汽油之間的,比起原本所用的猛火油來的更輕,那么就意味著可以配合著投石車,產生出類似于汽油彈的效果…
這對于攻打大規模的目標,尤其是攻城,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武器手段。
龐統看著,然后捏著肉乎乎下巴上面的稀疏胡子,說道:主公之意,此物可克西域?
斐潛點頭,說道:某已令人直送玉門,不日可達西域。番邦于西域修有堅城,強攻定然多有折損,此物正當其時也。而且,西域也有石油。
龐統神色略動,吸了一口氣,微微有些感嘆的說道,這么說來,西域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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